心尖意 第7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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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潑了墨般的黑沉,唯有適應(yīng)了這樣的黑暗,才能隱約看出前方幾十丈外一片起伏不平的坡地,坡下隱約一道一道橫臥的身影,如同伏臥的兇獸。 更遠(yuǎn)處有隱隱約約走動的身影,如在巡視。 舜音悄無聲息地后退,轉(zhuǎn)身返回。 封無疾緊跟在側(cè),一樣沒出半點動靜,甚至都屏住了呼吸。 一直退回原處,眾人仍在等待,按著馬匹,沒出聲響。 舜音走至馬旁,緊緊握著手指,強(qiáng)壓著剛發(fā)現(xiàn)仇敵的激烈心緒,緊聲說:“尚不清楚他們具體還剩多少人,我們?nèi)松佥p便,唯有出其不意,出擊迅疾,才能成事,現(xiàn)在便繞往西側(cè)設(shè)伏?!?/br> 封無疾早已按捺不住,呼吸都已不覺變重,恨恨低語:“剛好讓他們也嘗嘗被伏擊的滋味?!闭f完并未上馬,只牽著馬,示意眾人輕聲跟隨。 舜音也牽了馬,回頭示意護(hù)衛(wèi)們效法跟隨,特地往后先退,走下風(fēng)口,再繞往西側(cè)。 既然推斷出他們打算自此處往河西深入,那必然會走西側(cè)。她一路走一路觀察,夜色里看不清,腦海中景象卻漸漸清晰。這里雖還未至涼州附近,并沒有親身到過,但輿圖里的地形她至少見到過,也記住了。 腳下漸不平坦,又入了戈壁。她仔細(xì)回憶,直至停下,四周起伏不平,坑洼遍布,連著遠(yuǎn)山,皆是尖石硬土。 封無疾牽馬在側(cè),立即會意,是打算就在此處設(shè)伏了。 舜音抬手指了指前后:“將主力分開于前后兩端埋伏,不管他們?nèi)擞卸嗌伲坏┻M(jìn)入中心,于前端拖住他人馬,將之隔開,單獨引至后端活捉?!?/br> 封無疾問:“可前后兩端相距略遠(yuǎn),萬一他不中招當(dāng)如何?” “他不會不中招,別忘了他當(dāng)時伏擊的目的?!彼匆衾渎曊f。 封無疾還沒想透,她已催促:“快!” 他不再耽擱,立即轉(zhuǎn)頭去分撥人手,于兩端隱藏,又留少數(shù)人手跟隨自己留在中間。 人馬很快分頭藏去,舜音忽而又低又快地道:“你要記住你說的話?!?/br> 封無疾在她跟前停了停,怕她夜色里看不見一般,重重點頭,聲卻低:“阿姊放心,我一定顧好自己,你也要小心?!?/br> “自然?!彼匆粽Z氣平靜,轉(zhuǎn)頭吩咐護(hù)衛(wèi)們也藏去后端接應(yīng)。 封無疾剛牽馬要去一側(cè)藏身,忽而停住,凝神聽了聽,似還不夠,又單膝著地,貼耳在地聽了聽。 舜音看見他黑影動作,立即問:“有動靜?” 封無疾起身,靠近她右耳邊道:“古怪,我們方才探到賀舍啜那處都只覺安靜,往回走卻好似有了動靜,似乎就在我們后方。但后方是下風(fēng)口,時有時無,我也不知是不是聽錯了,現(xiàn)在又沒了?!?/br> 舜音不禁心底一緊,又馬上穩(wěn)?。骸澳蔷土粢夂蠓?,不要貿(mào)動?!闭f完牽馬走去一側(cè)低洼處。 封無疾快步跟上。 最沉的夜色緩緩?fù)嗜?,天際一分一分變青,幾縷微云尚且白中帶灰。 天色還早,但對于逃竄而言卻已算晚。 一陣風(fēng)過,帶過彌漫的塵煙,塵煙后是匆忙打馬而來的人影,一個個灰頭土臉、渾身臟污,有的還衣帶血跡,手里拿著彎刀,模樣警覺又倉惶。 人影中央是坐在馬背上的賀舍啜,身上還穿著那身圓領(lǐng)漢袍,下巴上已冒出泛青胡茬,發(fā)髻蓬松散亂,被前后左右圍得嚴(yán)嚴(yán)實實,手里的彎刀已出了鞘,陰沉著雙眼來回掃視四周。 舜音藏身于中間的低洼處,腳下是遍布的碎石,身前是石塊尖利嶙峋的斷壁,只雙眼看了出去,為防暴露,又很快低頭,臉卻已冷,手按在腰間,摸到了匕首。 身側(cè)封無疾動了一下,她轉(zhuǎn)眼看去,見他張了張嘴,比劃著口型:為何覺得他們竟像是被追趕而來的? 舜音又朝外看一眼,確實像遭遇了追趕,如此驚慌,但河西之地本就多巡視兵馬,他們雖一路只走無人之地,也難保到?jīng)]遇上過,說不定正是躲避巡視兵馬才會如此狼狽。 越狼狽越好,對自己而言才有利。她手在地上點畫了幾下。 封無疾低頭去看,這是估算了賀舍啜身邊的人數(shù),前后大概兩百多人,后方左右她還畫了兩點,暗示可能左右兩翼還有尾隨殿后的,那是處木昆部一貫謹(jǐn)慎狡詐的作風(fēng)。但不管如何,比起先前伏擊他們的人數(shù),已然大大減少了。 封無疾點點頭,意思是只待時機(jī),可以隨時動手。 舜音往后方看去,天邊漸白,云壓山頭,厚重低垂,除了風(fēng)就沒什么動靜,昨夜似乎真的只是封無疾聽錯了。 她細(xì)細(xì)沉思,若真有動靜,也不可能是賀舍啜的幫手,他若此時還能有幫手,就不會是這般逃竄光景了。 外面塵煙彌漫著往前,賀舍啜這一行人已踏入他們視野中心,全程沒有一句話,卻漸漸加快了馬速,大約這里地形不平,他也不安,看似就要不管不顧地一下沖過去。 舜音倏然抬手。 封無疾赫然一躍而出,抽刀故意大喊:“殺!” 霎時間他身后人影上馬,迅疾沖出。 賀舍啜一停,反應(yīng)奇快,立即喊了一聲突厥語,周圍團(tuán)團(tuán)圍護(hù)他的人馬紛紛沖來抵擋。 他毫不停頓,打馬便要獨自往前沖,一如之前,毫不顧念手下人死活。 然而前端人馬已全沖出來,側(cè)面封無疾又策馬奔來,揮刀便砍向他馬腿。 賀舍啜險險抬刀隔開,前路被斷,卻仍試圖自另一頭側(cè)面沖出,并沒有按設(shè)想往后端而去,仿佛對后方躲之不及一般。 舜音早已看見,霍然起身,翻身上馬,一振韁繩,馬揚嘶一聲,直沖出了低洼之地,踏上高處。 賀舍啜轉(zhuǎn)頭便看到了她,又看一眼封無疾,此時方看清伏擊自己的是他們,陰惻惻地以漢話道:“你們一個沒死,一個還敢再來!”話音未落,他手中彎刀一側(cè),已快馬沖向舜音,“正好,殺了你,我才能再得安穩(wěn)?!?/br> 舜音冷冷看他一眼,策馬往后端馳出。 封無疾揮刀斬殺了一個攔路的處木昆敵兵,扯到了傷口,抓刀的手扶一下肩,皺眉抬頭,便見他阿姊策馬往后疾馳而出,賀舍啜已然追去,頓時明白了她先前那句話的意思。 “別忘了他當(dāng)時伏擊的目的?!边@狗賊伏擊的目的不就是要殺他阿姊! 他立即要策馬去追,忽而想起他阿姊的囑咐,咬了咬牙,生生按捺住,不能壞了計劃,更不能再來一回上次的事,回身擋住了要趕往后端保護(hù)賀舍啜的處木昆兵馬,扭頭朝后方大喊:“護(hù)好夫人!” 只待距離接近,后端藏著的幾十兵馬和護(hù)衛(wèi)們便會隨時沖出。 舜音飛快奔往后方,來回思索著他那句“殺了你,我才能再得安穩(wěn)”,心中森冷,忽覺身后的馬蹄聲斷了,轉(zhuǎn)頭看去,一下勒住馬。 賀舍啜竟已停住,不再追趕,鷹鼻利眼掃視左右,離她幾十步,忽而道:“你跑這么快做什么,難道不想手刃我報仇?” 舜音看出來了,他已沒有其他兵馬殿后相助,是想反客為主,想殺她,卻又不敢冒險往后追出,只冷眼看著。 賀舍啜臉上幽幽笑了,漢話說得生硬而惡毒:“難道你忘了你大哥是怎么死的了?當(dāng)初他一刀一刀,中了那么多刀,你又藏在何處?” 舜音看著他的口型,渾身一滯,手一把伸入腰間,指尖冰涼,左耳陡然一陣刺痛,生生忍住,胸口急促起伏。 賀舍啜看她臉色蒼白,愈發(fā)得意:“如今我就在此處,你怎還逃了?倒是回頭來殺我??!” 舜音右手握住匕首,緊了又緊,左手掐住手心才忍住沒去捂住左耳,身上一層冷汗,在秋風(fēng)里四肢冰涼,忽然重重一咬唇,讓自己清醒,便要揮下左手,傳令后端藏匿人馬沖出。 賀舍啜彎刀一握,已要趁機(jī)沖來,口中猖狂激她:“不敢殺我,你大哥死得那么慘也是白死……” 倏然一箭而至,正中他肩頭,話音驟斷。 舜音愣住,忍著左耳刺痛抬頭,左手未落,身側(cè)又劃過一箭,直往前方,正中他身下馬腹。 馬吃痛抬蹄,賀舍啜猛然跌下,摔落在地。 左耳已痛至麻木空洞,右耳卻似聽見了隱隱約約的轟隆聲,前方盡頭似涌來了烏壓壓的一陣騎兵。 她轉(zhuǎn)頭,后方也正有兵馬踏馬而來,塵煙過處,為首一人剛剛收弓,快馬如風(fēng),直沖至她身前,攜沙揚塵,橫馬一攔。 頓時明白了為何他們像是被趕來這里的,又為何后方時有時無地似有動靜。 胡孛兒已遠(yuǎn)遠(yuǎn)沖入場中在罵:“狗賊跑得夠快?。 ?/br> 封無疾自前端快馬趕來,老遠(yuǎn)停住,訕訕喚:“穆、穆二哥……” 舜音怔怔地看著前方馬上的身影,身著胡袍,寬而正的肩背,跨馬持弓而來,原來不是夢幻泡影,竟然真的是他。 穆長洲立馬在前,左手緊握長弓,轉(zhuǎn)頭,隔了幾丈朝她看來,眼緊盯著她,口中卻在穩(wěn)穩(wěn)下令:“賀舍啜活捉,其余人一個不留。” 第六十五章 灰蒙蒙的鎮(zhèn)子外, 疾馳而來一陣快馬。 日斜天暮,涼州大隊兵馬皆在遠(yuǎn)處的無人戈壁外停靠,封無疾所領(lǐng)的百來人則已先行往秦州方向進(jìn)發(fā), 唯這一陣快馬幾十人的隊伍,返回了鎮(zhèn)中。 那間老舊的客舍里, 又迎回了之前的客人。 舜音自馬背上下來, 渾身虛汗, 伸手扶了一下馬鞍才站穩(wěn),左耳到此時仍擋不住一陣陣的刺痛。 封無疾快步上前,扶住她手臂往客房里送,小聲道:“阿姊快去休息, 這一路我都擔(dān)心你要摔下馬?!?/br> 舜音往后看一眼,穆長洲就在后面幾步,剛下馬,靴尖對著她,腳下似已動了一步, 又止住了。 她沒去看他的臉, 人隨著封無疾的攙扶往前,心緒卻在翻涌, 從賀舍啜摔落下馬被擒, 到此時,一路都似不真實,感覺他目光就落在自己身上,直至拐入后院,才似被隔開了。 胡孛兒拴了馬, 扯了扯身上不合身的胡衣,快走幾步到穆長洲跟前:“先前咱們不也追來這鎮(zhèn)子了, 沒料到夫人竟也在?” 穆長洲眼神才自后院處收回,想起那日在鎮(zhèn)子里查視時偶然掃到的身影,當(dāng)時以為認(rèn)錯,停了一下便離開,只當(dāng)是自己多想,原來不是。 本來答應(yīng)過會給她賀舍啜的動向,但真到抓人時他卻食了言,不打算告訴她,就讓她在秦州安然待著好了,卻沒想到她竟自己跑來抓人。 穆長洲想起追至那片戈壁里看到的情形,沉了眼,站在原地不語。 胡孛兒看看他臉色,扭頭招呼兵卒:“將那狗東西拖進(jìn)來!” 兩個兵卒立即將五花大綁的賀舍啜從馬背上扯下,他自馬上摔下又肩頭中箭,早已昏迷不醒。 穆長洲開口:“找藥處理他傷口,別讓他死了?!?/br> 胡孛兒狠笑:“這容易,我保證這狗賊想死都死不了!” 穆長洲抬腳往后院走。 胡孛兒瞧見,追上幾步,防著被人認(rèn)出,沒叫稱呼:“咱們是不是得走了?為了抓這狗賊緊趕慢趕地出來,時間可不多了!” 穆長洲沒作聲,也沒止步。 胡孛兒只好停住,抓抓絡(luò)腮胡,轉(zhuǎn)頭招呼拖著賀舍啜的兵卒:“先找間客房塞里頭去!” 穆長洲剛?cè)牒笤?,一眼看見最遠(yuǎn)一間客房門開了。 封無疾走出來,緊皺著眉,看到他過來,停下了腳步,這回倒是沒回避,喚了聲:“穆二哥?!?/br> 穆長洲往他身后的客房看一眼,低聲問:“她左耳又痛了?” 封無疾瞪大雙眼,快步走近:“你、你已知道我阿姊的耳朵……” 穆長洲說:“你說呢?我與她是夫妻。” “……”封無疾只覺他最后一句咬字略重,閃了下眼,竟覺自己多問了,看看左右,好一會兒,低聲問,“那穆二哥知道我阿姊是因何才這樣的嗎?” 穆長洲目光看了過來。 封無疾朝旁抬手,進(jìn)了自己那間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