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堂辟雍，燭光明滅。

    緹嬰被轉(zhuǎn)個(gè)肩，正正與江雪禾四?目相對?。

    —

    回客棧的路上，南鳶自覺地與白鹿野同行，與那對?兄妹離得?遠(yuǎn)遠(yuǎn)的。

    緹嬰被江雪禾牽著手，跟他走在叢叢樹蔭下，正結(jié)結(jié)巴巴地和?江雪禾解釋：“……就?是這樣了，她們都有情郎，都有喜歡的公子，就?我和?南鳶沒有。

    ”那我們豈不是輸了嗎？我們會(huì)被笑話的……那南鳶不會(huì)撒謊，我會(huì)嘛。我就?、就?隨便說說……我、我胡說八道又不是第一次，你就?當(dāng)沒聽見嘛?！?/br>
    江雪禾握著她的手，微微松開。

    他心中喜與涼的轉(zhuǎn)變，僅僅在瞬息間發(fā)生。

    他低聲問：“所以你撒謊，說我是你的未婚夫？”

    緹嬰點(diǎn)頭。

    江雪禾說話很?慢：“那為何說是我，而不說是你的二師兄呢？”

    緹嬰：“什么？”

    她對?上他低垂的點(diǎn)漆黑眸。

    他停下步子，面朝她，伸指點(diǎn)在她腮上，輕聲：“怎么不說白鹿野，不說葉穿林，或者?你的好友夜殺，只說是我呢？”

    她被他的灼灼目光，燒得?神志迷離，向后不自覺地退了一步。

    江雪禾俯到她臉頰旁，發(fā)絲輕擦過她的唇，眼?中含一絲笑，慢吞吞地逗她：

    “你因?yàn)閯儇?fù)欲，就?說我是你未婚夫。難道若是他人再逼一逼你，你就?會(huì)說我是你的夫君，我會(huì)與你生小孩嗎？”

    他嚇到了緹嬰。

    緹嬰結(jié)巴得?更厲害：“生、生、生小孩？”

    她、她和?師兄嗎？

    她和?師兄嗎！

    她茫茫然?，如踩在一團(tuán)棉花中，脫口而出：“對?不起。”

    江雪禾拂在她腮上的手僵硬。

    他低頭看她，仍安撫她：“對?不起什么？我又沒有生氣??！?/br>
    緹嬰心頭凌亂。

    她有些?明白他在暗示什么，又因?yàn)樗枋龅倪^于?陌生的場景而惶然?連連。

    緹嬰躲開他眼?神，深吸一口氣?。

    她對?江雪禾說：“你不是我心上人，不是我未婚夫。你只是我?guī)熜?。?/br>
    江雪禾按在她臉龐的手指，徹底僵住，涼了下去。

    —

    他在黑暗中看著她。

    她抿著唇，眼?眸幽黑純凈，香腮勝雪。

    她不知道她有多?殘忍、過分。

    她不知道在這一息時(shí)?間，他心如冰雪，一絲絲斷裂，再一寸寸被冰凍封住。

    半夜前聽她與人炫耀“師兄是我未婚夫”時(shí)?有多?竊喜，此時(shí)?聽她承認(rèn)“師兄不是我未婚夫”，就?有多?驚惶迷惘。

    街衢火燭稀疏明滅，江雪禾一點(diǎn)點(diǎn)收回了按在她頰畔的手，轉(zhuǎn)身走了。

    —

    緹嬰失魂落魄。

    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跟上他，小聲：“師兄……”

    他卻沒有再開口了。

    —

    緹嬰不知道江雪禾算不算生氣?了。

    待她回到客棧，她才想到：其實(shí)師兄沒有要和?她成親的意思?，他只是與她開玩笑，如平時(shí)?一樣。她那句否認(rèn)，卻是傷了他的心。

    緹嬰被安排與南鳶住一間房，江雪禾始終平靜沒說話，任由白鹿野安排。

    緹嬰到房舍門口，忍不住扭頭看江雪禾。

    江雪禾察覺她期待的目光，他卻撇過臉。

    緹嬰囁嚅：“師兄，你不監(jiān)督我今日修行了嗎？”

    江雪禾看她，說：“你長大了，不能總讓我監(jiān)督?！?/br>
    緹嬰落落地“哦”一聲。

    —

    次日下雨。

    幾人無法出門，繼續(xù)在客棧休憩。

    緹嬰一夜沒有睡好，次日起床后，她抱著褥子坐在床上發(fā)呆，滿心郁郁。

    一會(huì)兒，南鳶進(jìn)屋來：“江師兄說天冷，給你買了身新?衣裳，讓你起來試?！?/br>
    緹嬰眼?睛驟然?明亮，望向南鳶：“師兄在門外?嗎？”

    南鳶：“江師兄在打坐修行呢，是白公子讓我告訴你的。白公子喊你下樓吃飯。”

    緹嬰的那團(tuán)欣喜，又落了回去。

    她卻仍有些?不甘。

    她想了想，洗漱后，穿上那身江雪禾托人送來的衣物，將自己打扮得?鮮艷靚麗，乖乖去站在江雪禾與白鹿野的房門外?，說要給送早膳。

    白鹿野在樓下與南鳶用餐，不在屋中，屋中只有一人在。

    她如黃鸝鳥報(bào)菜名一樣，嘀嘀咕咕念了半天，甚至念錯(cuò)了好幾個(gè)字，屋中卻沒人回應(yīng)。

    緹嬰厚著臉皮：“師兄，那我進(jìn)來，把飯給你放下，好不好？”

    她端著盤子，聲音甜美，動(dòng)作暴力，一腳踹開木門。

    進(jìn)屋后，緹嬰放下餐盤，就?迫不及待去看江雪禾——

    江雪禾盤腿坐于?榻上，一身道袍堆疊，閉目入定。當(dāng)真是在修行。

    外?面雨聲淅淅瀝瀝，屋中光線輕暗，少?年師兄如雪下青松，寂靜、冽冽，巍然?傲骨。

    他亦有他的驕傲。

    他不是永遠(yuǎn)的沒脾氣?。

    緹嬰怔怔然?，在他身畔坐下。

    她輕喚：“師兄?！?/br>
    江雪禾在入定，大約不知她到來?？伤綍r(shí)?那么警惕，她進(jìn)來了，他真的不知道嗎？

    ……也許是，真的被她傷了心吧。

    緹嬰默默坐了半天，終是難過，拖拖拉拉地離開了。

    一整日時(shí)?間，她找各種理由進(jìn)這個(gè)屋子。

    江雪禾總是在修行，不睜眼?。

    到了黃昏時(shí)?，緹嬰在自己房中趴著發(fā)呆，收到白鹿野的通風(fēng)報(bào)信，說江雪禾醒了。

    緹嬰忙從床上跳起，飛奔出門。

    —

    緹嬰太著急，撲到門上，那門正打開，她撞入一人懷里。

    鼻尖撞到雪香時(shí)?，她便知道自己撞到了誰。

    而江雪禾抬手?jǐn)堊∷纾皖^看她鼻梁，看有沒有撞壞她。

    緹嬰仰臉，見他仍關(guān)心她，心中不禁微甜。

    她糯糯地掐嗓子：“師兄。”

    江雪禾將她拖拽到角落里，不要擋過道。

    在緹嬰想出來要說什么之前，他道：“我不能陪你玩了，你找你二師兄吧。”

    緹嬰愣住。

    她沉臉：“為什么？”

    江雪禾仍然?平靜：“我要修行?！?/br>
    緹嬰：“……你不是已經(jīng)修行一整日了嗎？”

    江雪禾：“問題還沒有解決……我得?出門一趟。”

    緹嬰：“去哪里？”

    江雪禾：“附近少?人山林吧?！?/br>
    緹嬰冷著臉，她眸子濕潤，微微泛紅，像小小桃花瓣染了霜，頗有些?被丟棄的脆弱伶仃。

    江雪禾看她這樣子，猶豫片刻后，他散發(fā)了一點(diǎn)氣?息。

    緹嬰縮眸，她看到江雪禾手指間，黑氣?縈繞，半只手臂青紫無比，血流不止，傷痕勒出了一段白骨森森。

    他怕嚇到她，只給她看了一眼?，就?重新?放下袖子，遮擋住了腕骨。

    緹嬰：“黥人咒發(fā)作了？”

    江雪禾：“別怕，和?你沒關(guān)系……我得?處理一下?！?/br>
    他遲疑一瞬，低頭，在她臉上輕輕吻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