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長長舒了口氣，跟馮純、邢露道別，答應(yīng)他們我一定會呼之即來揮之即去，接著就找個角落窩著了。

    對于這種場合，我有點(diǎn)發(fā)怵。第一，沒有熟人，陌生環(huán)境感到拘束是生物本能；第二，不敢輕易跟陌生人搭話，很怕一句話說不對，就得罪了莫名其妙的人，損失某條可能會有的出路……所以最好的結(jié)果，當(dāng)然是找個地方自閉。

    我端詳桌子上的酒瓶，努力辨認(rèn)哪種度數(shù)低，或者哪種顏色亮麗的飲料看起來像果汁，擺個造型裝蒜。

    正在我挑的時候，安然過來打招呼：“晚上好呀，哥?！?/br>
    “晚上好。”我認(rèn)真看看他，人瘦得衣袖都在飄，“最近很忙吧，看你都瘦了?！?/br>
    “嗨，為了拍戲，現(xiàn)在我接的角色，人設(shè)是一個沒人疼，沒人愛的少年，只好天天餓著?！卑踩恍Φ臅r候會露出虎牙，沒人能拒絕他的可愛，“哥最近在忙什么？都不跟我發(fā)微信了！”

    “最近在摳腳，不好吵你這個大忙人啦，有空就好好休息吧?！蔽颐念^發(fā)。

    安然端詳了一陣我的西裝，又回頭看了看遠(yuǎn)處，眾星捧月身邊沒缺過人的洹載，問我：“是我眼瘸嗎？哥你的衣服，有點(diǎn)像……”

    “噓，你問出來的話，我就只能回答不是?！蔽易鰝€鬼臉。

    “果然嘛，我就覺得不會那樣結(jié)束的，你們……”

    “我們沒在一起?！蔽铱嘈?，“至少現(xiàn)在沒有?！?/br>
    “問題出在哪了呢？”安然歪著頭問我，“你總不能說，情侶裝純屬偶然吧。”

    “你跟邢露為什么分手呢？”我反問他。

    “唔，她喜歡我，而我愛她。”

    安然笑著回答，然后吐出一口氣，坦蕩的樣子讓我摸不著頭腦。

    “有什么區(qū)別？”

    “喜歡需要持續(xù)維護(hù)自己的形象，還要做好對方隨時斷開關(guān)系的準(zhǔn)備，而愛是想看到對方最差的那一面，不評價，完全接受，想要一起面對任何困難，把對方加入人生規(guī)劃里?！卑踩徽ＵＱ郏昂苡幸馑?，愛情啊，真叫人捉摸不定，有時候你以為自己放下了，卻還是意難平。會恨對方，會發(fā)誓永遠(yuǎn)不相見，真的見到了，卻覺得，多看一眼也好，那個人我愛著，我愛過?！?/br>
    “變成詩人了，你?！蔽腋锌?。

    “哥偶爾不會這么想嗎？”安然問我，“你又怎么想呢？”

    “我不知道?！边t疑了一會兒，我回答，“一切都回到正軌，難道不是最好的結(jié)局嗎。只是偶爾想，如果能再看到他對我笑就好了?！?/br>
    安然笑起來，樂不可支，我眨眨眼試圖求個解釋，安然只是搖頭，說：“雖然很不好意思，但我開始同情洹載哥了?！?/br>
    “？”我有點(diǎn)懵，“為什么？”

    “哥該不會是那種，做不了戀人就想做朋友的類型？”

    “……我確實(shí)說過這種話。”

    安然所有表情都停下來，驚訝地看著我。

    “……怎么了嗎？”

    “那……太殘忍了。”安然正色道，“雖然我跟邢露分手了，但如果我從她嘴里聽到這句話，大概只會想死吧?！?/br>
    “為什么？”

    “說出這種話。”安然嘆口氣，“別說是‘愛過’，就連‘喜歡過’都談不上啊，哥?！?/br>
    他拍著我的肩膀，離開我身邊。

    我看著遠(yuǎn)處的洹載，思考這番對話。

    作為晚宴里咖位最大的人，他沒有停下來過跟人交際的時候。

    我一直望著他，而他如他所說，哪怕一次都沒有再看我。

    這讓我覺得，那個徹底道別的夜晚，那個吻，那些日子里每天在一起的曾經(jīng)，都像是，都像是……不曾發(fā)生過。留給我的最后的笑，是“我們就到這”。

    莫名的難過涌上心頭。

    馮純或是邢露招呼我，我就上前去敬酒，套瓷，攀談。

    什么制片人、劇作家分別對應(yīng)什么項(xiàng)目，大腦一一對應(yīng)；什么主編、造型師、設(shè)計(jì)師分別在什么雜志社，大腦飛速運(yùn)轉(zhuǎn)。我一連喝了好幾杯酒，喝到舌尖的苦味五彩斑斕，卻麻木了。

    胃扭曲著，像要把胸腔所有東西擰干，而又無處可榨。

    我?guī)缀跻辈黄鹧庵驹谥饾u蒸發(fā)，勉強(qiáng)保留著體面跟所有人短暫告假，躲去廁所。最后幾乎是爬著進(jìn)隔間的，抱著馬桶吐得稀里嘩啦，只剩下一絲神志，懷疑自己的內(nèi)臟是不是都從喉嚨出去了。

    我好像斷片了，又好像沒有。眼前是黑色，把過去的，后悔的一幕幕串成默片。

    我倚著廁所隔斷，全身無力，時而能看到什么，時而又不能。

    我大概是喝醉了，喝吐了，有這個簡單的判斷，我拉開衣領(lǐng)努力呼吸，努力扶著水槽，勉強(qiáng)按下沖水按鈕。

    我想去洗手池邊洗洗臉清醒一下，腿卻像脫離我了似的，明明跟身體相連，我卻使喚不動。

    接著我就半截身體摔出隔間，趴在地上，視線時而全黑，時而有微光。

    我趴在地上，皮膚表層微涼，又guntang，感覺自己飄起來，向著太陽，越來越熱，身體和意識全然膨脹起來，像一個巨大的熱氣球，飄在空中。

    我聽到熟悉的嘆息。

    “那是雞尾酒，你喝太多杯了。”

    接著我飄在空中的身體被他輕柔地握住，抱在懷里。

    我靠在他身上，他敞開窗戶，把風(fēng)放進(jìn)來，安靜地讓風(fēng)吹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