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計(jì)里?頭有幾個(gè)膽大的，聞聲隨即不服道：“什么偷懶？大伙昨天晚上忙活了整整一宿，總不能?不叫人休息吧？”

    “就是，掌柜的還答應(yīng)給大家伙發(fā)紅封呢？什么時(shí)候發(fā)？”

    主管臉色一黑：“紅封？你們還有臉要?紅封？”

    他揭開煮粽子的大鍋：“你們看看昨晚上的粽子，歪七扭八，沒個(gè)正形。把這種?東西賣出去，那是砸我家鳳翔樓的招牌，我還沒叫你們賠錢呢。”

    大家立時(shí)反駁起?來：“從前都是這么包的，只要?不露米不露餡，味道可口，那不就是好?粽子？”

    “這是誰包的？”主管挑起?芫娘包的一串小粽子，“你們都看看，這方方正正的才叫粽子，可惜包的太小了，賣出去是跌份，給我收了?！?/br>
    芫娘連忙解釋道：“等一下，不能?收。這不是樓里?頭的粽子，這是我自己?包的?！?/br>
    “江米和粽葉也都是我自己?買來的?！?/br>
    “你的？”主管睨向芫娘：“誰準(zhǔn)你把自己?的東西放在鳳翔樓鍋里?跟賣的粽子一起?煮的？”

    “來人，給我扣她半個(gè)月工錢?！?/br>
    “往后再有人，就罰一個(gè)月的錢，再抓到就罰兩個(gè)月，我看誰還敢偷占鳳翔樓的便宜。”

    芫娘聞言，登時(shí)皺眉。

    那可是她專門給六爺準(zhǔn)備來過節(jié)的。且不說熬夜包制的辛勞，單是上好?的江米和咸rou，也耗去了不少花銷。這些粽子無論如何也不能?這樣被平白無故地?收走。

    她便沉聲道：“主管這話說的偏頗了?！?/br>
    “工錢里?每月扣我們十文柴火費(fèi)，掌柜的從不拘著大家在閑暇時(shí)候用廚房的?！?/br>
    主管冷笑一聲：“我看叔父就是待你們太好?了，才把你們一個(gè)個(gè)都養(yǎng)成了懶骨頭?！?/br>
    “你只掏了柴火費(fèi)，那這鍋也是鳳翔樓的，灶也是鳳翔樓的，連煮粽子的水也是鳳翔樓的，你可掏過這些錢了？”

    “我說這粽子收了就是收了，你若再敢多?話半句，別?怪我告訴叔父，把你從鳳翔樓里?頭趕出去?！?/br>
    “可……”芫娘還想辯駁，卻被一旁的娘子們扯了扯。

    大家低聲囑咐：“芫娘，你就忍忍吧，別?頂嘴了?！?/br>
    “掌柜的可是他叔叔，能?跟他翻臉？別?到頭來丟了粽子，還連活計(jì)也丟了，那可就真的虧大了?！?/br>
    管事二?話不說叫人把芫娘的粽子挑出了鍋。

    “我叔父寬厚，不是叫你們蹬鼻子上臉的。日后你們誰再敢偷懶?；铱刹惠p饒你們?！?/br>
    “快點(diǎn)給我干活去。”

    大家至此才不情不愿地?一哄而散。

    主管自覺威名大震，軒軒甚得地?背起?手在后廚里?查看起?來。

    才剛到前頭的大堂，小二?忽然迎了上來：“主管，不好?了，前頭點(diǎn)了一例繡球豆腐，廚房的刀案都試過了，誰也做不出來?！?/br>
    “這豆腐非得刀案老孫來切，旁的人切不出來，可今天老孫跟掌柜的走了，一整天都不在樓里?啊。”

    主管懶聲道：“做不出來，你不會(huì)跟客人回了話？這么點(diǎn)事也要?跟我說？”

    小二?忙又解釋：“可那客人非要?吃，咱可得罪不起?啊?！?/br>
    主管聞聲順著小二?的指示望去。

    只見得包廂里?坐著的是南城里?有頭有臉的幾個(gè)老板。這伙人手沾黑白兩道，無論是到了哪兒，旁人都不敢不捧著伺候。

    這幫大爺點(diǎn)了繡球豆腐，若是伺候不好?，鬧不好?要?給鳳翔樓砸了也大有可能?，小小一座鳳翔樓是萬萬也得罪不起?他們的。

    主管眉頭一皺，冷不丁橫小二?一眼：“做不了你不會(huì)不要?把菜單放上去？”

    小二?愁眉苦臉：“可這菜單都是今天早晨按主管您的要?求擺放的……”

    “怎么辦？你說怎么辦？”主管怒上心頭，“今兒拿不出來繡球豆腐，我跟著你一塊完蛋?！?/br>
    小二?略做思索：“管事，我先前看見芫娘夜里?頭在廚房里?頭切南豆腐，她不是刀案，可是切的比刀案還好??！?/br>
    “要?不就讓芫娘試試？”

    主管扁了扁嘴，只好?回到后廚的院子里?去找人。

    芫娘還在院子里?。

    她坐在墻角，拿紙畫一只烏龜，還寫了幾個(gè)字在烏龜身上，把紙貼了起?來，正拿著柴枝當(dāng)作“利箭”，一支一支地?往那烏龜上頭丟。

    “她那紙上寫的什么字？”主管皺起?眉頭，回頭問自己?身后的嘍啰。

    嘍啰們面面相覷，半晌才找出來一個(gè)識字的：“她寫的好?像是……‘管事的’?！?/br>
    “這個(gè)小蹄子……”主管氣?得擼了擼袖子。

    嘍啰們連忙將主管拉?。骸爸鞴埽邦^的客人們已經(jīng)來催菜了。”

    “幾位老板怕是不大高興，說要?叫掌柜的過去，還說‘不能?做生意就不要?做了’?！?/br>
    主管眸子一縮，登時(shí)冷靜下來。

    叔父好?不容易才給了他這么一天管事的機(jī)會(huì)，若是當(dāng)真捅出這簍子來，不光他這主管位子不保，只怕叔父要?跟他反目成仇。

    思及此處，他背后一涼，利索的換上一張笑臉走到芫娘身旁。

    “姜小娘子原來在這，可叫我好?找。小娘子可錯(cuò)怪我了，我第一回 管事，不立規(guī)矩不行，可不是真心想要?罰小娘子的工錢。”

    “小娘子在我們鳳翔樓任勞任怨，我不過是隨口一說，我哪能?真的罰你工錢呢？”

    他嘴角勾出幾分諂媚的弧度：“樓里?頭的伙計(jì)都說姜小娘子好?心腸，我也料想著姜小娘子明事理，定不會(huì)同我見怪的，是吧？”

    第36章

    芫娘抬起頭望了望身旁的管事, 起身把畫著大烏龜?shù)募埵掌饋怼?/br>
    “管事收也收了，罰也罰了，如今再來，是來辭我的？那辭就是了, 何必還要講什么客套？”

    她在鳳翔樓做掌灶的事本?就無望, 與其要這樣?委曲求全地過下去, 那還不?如自?己再出去賣糖餅算了。

    主管訕笑兩聲：“瞧小娘子這說的是什么話？哪能辭你呢？放心，工錢必然一分?也不?能少你的。”

    芫娘瞧著管事, 心下只覺著這人一副“黃鼠狼給雞拜年”的模樣?。

    “那管事還有什么旁的事？”

    主管合盤托出道：“確實(shí)是樓里頭有些難處，今天老孫不?在?, 要請小娘子來切塊南豆腐。”

    “就算老孫不?在?, 切豆腐是刀案的事，怎么會(huì)找到我呢？再說我也切不?了十成像?！避灸锉獗庾? “管事找錯(cuò)人了?！?/br>
    主管這才苦笑一聲：“可這繡球豆腐刀案們實(shí)在?都切不?出來，如今救急如救火，不?然這鳳翔樓怕是要被砸了, 你若是能切就幫幫忙吧，算是我求你了?！?/br>
    “我這就叫人把你的粽子都送回來, 我聽說你先前是來鳳翔樓做掌灶的是不?是？你放心, 等?我叔父今天回來，我就去跟我叔父說, 再給小娘子準(zhǔn)一天假，讓小娘子好好休息。”

    芫娘眸光一頓：“薦我當(dāng)掌灶, 你這話當(dāng)真？”

    主管點(diǎn)頭：“繡球豆腐是我們鳳翔樓的看家菜，只要今天的繡球豆腐能做出來, 這掌灶不?讓你當(dāng)，我可第一個(gè)不?干。”

    “何況這么多人都看見?了, 要是小娘子還不?信，我可以立字據(jù)。姜小娘子，如今時(shí)辰不?等?人，你就行行好吧?！?/br>
    “要是鳳翔樓完了，大家可都完了。”

    “好，那我去做。”芫娘果?斷答應(yīng)，跟著人往廚房里頭走去。

    繡球豆腐湯清味美，吊湯時(shí)要用陳年的母雞，火腿，瘦rou，豬骨燉上好些個(gè)時(shí)辰，方能濾出鮮味濃郁的高湯。

    而切成繡球狀的南豆腐更是這道菜的重中之重，若非刀工爐火純青，斷不?能讓南豆腐成型。

    芫娘進(jìn)廚房里頭熟練地戴上圍裙，便將南豆腐放上案板。

    她拿起菜刀淋了些水，隨即深呼一口氣，循著往常練刀工時(shí)的手感?，朝著南豆腐壓了刀。

    芫娘的刀揮灑自?如，一刀連著一刀，卻并不?完全切斷，一塊南豆腐片刻之間就被切作了數(shù)千根細(xì)絲。

    等?到芫娘將南豆腐往水中一漂，一整塊豆腐瞬間綻放成一團(tuán)繡球。

    芫娘又小心翼翼地拿著刻刀挖兩下，在?繡球中間掏出一個(gè)鏤空的豆腐球來。

    周圍的刀案們看得嘆為觀止。

    上湯早先就是吊好的，將過水的豆腐盛進(jìn)湯盅，澆上鮮濃的清湯，一份繡球豆腐便也就大功告成。

    “給，上菜去吧。”芫娘將湯盅遞給傳菜的伙計(jì)，“別讓客人等?太久了。”

    大家都默默圍著芫娘，沒有一個(gè)人敢吱聲。

    繡球豆腐是鳳翔樓的招牌，先前老孫切起來，旁的人是沒什么機(jī)會(huì)能瞧得見?。如今更是怎么也沒想到，他?們瞧見?了，卻是從芫娘一個(gè)粗使的幫廚手底下看見?。

    芫娘切得不?能說是跟老孫的一模一樣?，但豆腐絲纖細(xì)如發(fā)，若非熟練刀工的行家里手，甚難瞧出這其中的差別。

    芫娘做完了活，倒是不?多耽誤功夫。

    她抱著自?己那一捆粽子兀自?往屋舍里頭去了。

    這咸rou粽煮了個(gè)把時(shí)辰，但保不?齊放上一陣會(huì)返生，她還得再想法子再燜一燜。

    然而才回到屋舍里不?久，掌柜忽然帶著賬房同一群伙計(jì)進(jìn)了后院。

    “姜小娘子，掌柜的來了。”

    芫娘聞聲往外?張望兩眼，正猶豫著要不?要藏一藏這粽子，便見?得掌柜朝她迎了過來。

    掌柜滿臉是笑，臉上堆出來的褶子幾乎要遮住眼睛。他?大步流星走進(jìn)屋舍，在?眾目睽睽之下站在?芫娘身旁。

    “哎呀，這真是人不?可貌相。我以前竟不?知道姜小娘子還有這般刀工手藝，慚愧啊。”

    芫娘不?明所?以，只能招呼一聲：“掌柜的回來了？”

    掌柜大笑兩聲：“我早晨才出門去拜了節(jié)，一回來內(nèi)侄同我說你做出了繡球豆腐，我本?還不?信?！?/br>
    “結(jié)果?到前頭去一瞧，那湯盅里的豆腐切得又勻又細(xì)，姜小娘子這可是真人不?露相。我那內(nèi)侄缺些歷練，不?會(huì)管事，若是見?罪姜小娘子，你可千萬不?要見?怪?！?/br>
    他?恭敬地朝芫娘拱了拱手：“我記得姜小娘子先前就是來我們鳳翔樓做掌灶的？從前是我有眼無珠，瞧著埋沒姜小娘子了。內(nèi)侄既然答應(yīng)小娘子在?先，自?今日以后，姜小娘子若是愿意，就做我鳳翔樓的掌灶如何？”

    芫娘眸色一亮：“我自?然是愿意的。”

    “掌柜若要考校什么菜色，我現(xiàn)下就能去炒，點(diǎn)心也能做一些?！?/br>
    掌柜連連擺手：“姜小娘子的手藝，我哪里還有什么不?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