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長官對他說：你的任務(wù)是成為她的管家，獲取她的所有信息。關(guān)臻是你的新名字。

    他說：是?！?/br>
    這是他第一次獨立執(zhí)行任務(wù)，并且是一個長期的潛伏任務(wù)，難免興奮。以往他總是被前輩帶在身邊，像一個需要照顧、或者說不值得信任的小弟。他早就不滿于此了。

    原本這個任務(wù)也輪不到他，只是對方對于管家的要求出人意料，只要十五六歲的Beta，看來看去，也只有他符合這個條件了。臨出發(fā)前，他還聽到前輩們在討論這些有錢人家的怪癖：竟然只要童工，不知羞恥！

    ......說到雇傭童工，你們不也在這么做嗎？

    總之，一切都較為順利。對方進行了一套嚴(yán)謹(jǐn)?shù)恼衅噶鞒?，從簡歷篩選到面試，面試甚至有三輪，初面，群面，終面——和一群同齡人為了競爭上崗貼身管家這個職位而展開無領(lǐng)導(dǎo)小組討論時，他是十分茫然的。

    好在最后，一切都很順利。終面時他未來的老板郁凌霄只是坐在桌子后面看了他一眼，就拍板決定下來：明天你來上班。沒有要求任何技能展示。走出門的時候他還在想，難道不需要他去做一頓飯，或者現(xiàn)場縫制一條裙子？為了當(dāng)好一位女性的管家，他可進行了好一段時間特訓(xùn)，縫紉機都被他踩壞兩臺呢。

    他順利地入職了。

    他需要貼身照顧的任務(wù)對象叫郁晚冬，是這個家的大小姐，雖然背著這樣一個名頭，人卻看起來纖細伶仃，第一次被他伺候著換上睡衣時，投過來的眼神還很有些驚惶。來之前他已經(jīng)知道，這位大小姐并不是什么正宗的alpha——誰家正經(jīng)alpha這么嬌弱？但他面上沒有顯露分毫，只朝她安撫地笑：早些休息，小姐。

    在郁家的日子比他想象中輕松得多。沒有人盯著他，他身為大小姐的貼身管家，幾乎可以出入任何地方，郁晚冬的家庭醫(yī)生來為她檢查時，他也一律陪在旁邊。以他敏銳的嗅覺，他察覺到這位醫(yī)生大約不是要真的去治好郁晚冬，目的很可能恰恰相反......但他當(dāng)然不需要阻止；他只需要靜觀其變罷了。

    再記錄下來。

    彼時的家庭醫(yī)生是一位中年男性，看起來資歷深厚，戴著眼鏡，眉心因為常年皺著已有了折痕。關(guān)臻與他只是點頭之交，反而對他每次都帶在身邊的年輕人印象深刻。說是年輕人，他其實也不過剛剛成年，卻總愛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他們第一次來時，關(guān)臻尚不知道他的身份，因此放了醫(yī)生進去，卻把他攔了下來。對方頗感詫異地挑著眉，用下巴指了指進去的醫(yī)生：我是他的兒子，也是他的學(xué)生。你最好讓我進去，以后就是我來看診你的小姐。

    關(guān)臻一怔，對方對他露出一個虛假的微笑，撥開他的肩膀走了進去。

    縱然是在旁邊看著，這位衣缽繼承人的眼神也十分直白。一次在檢查結(jié)束后，他先關(guān)臻一步扶住郁晚冬的背部，幫助她從診療椅上坐起來，說的話卻很不留情面：讓我猜猜，你也許已經(jīng)有二十年沒有鍛煉了吧？再這樣下去，來自omega的一根小指頭就可以把你打得痛哭流涕。

    科林小醫(yī)生......我，我只有十五歲！郁晚冬漲紅了臉說。

    關(guān)臻自此不喜歡這個叫科林的人，到他后來成了郁晚冬的主治醫(yī)生依舊如此。雖然他行為舉止十分得體，談吐間也能窺見良好的家學(xué)，但關(guān)臻總感到一種說不出的逾越。從那之后，他時不時要刻意去擋住科林看向郁晚冬的視線，更加把一個管家的眼疾手快發(fā)揮到極致，沒有再給過對方以幫助為名觸碰郁晚冬身體的機會。讓他寬慰的是，幾個月以來，小姐已經(jīng)習(xí)慣他的陪伴，對于他的接觸也再沒有一開始的防備。

    這當(dāng)然得益于他的專業(yè)與細心。自從入職以來，他雖然叫做管家，實際卻身兼數(shù)職，說是包攬了廚娘和保姆的活也不為過。小姐半夜口渴，他貼心地端來溫水，小姐挑食不愿意吃飯，他親自下廚做開胃小菜，小姐困倦不愿讀書，卻又想知道故事的后續(xù)，他就坐在桌邊一句句念，直到她聽著聽著，逐漸入睡。某次大老板郁凌霄深夜回來，看見他在陽臺，走過去順口問了一句：你在干什么？

    我......縱是冷靜如他，一瞬間也有些赧然，小姐在生理期。

    郁凌霄一抬眼，看見他手里拿著一小片米白色的布料，臉色一時頗為復(fù)雜，片刻后說道：辛苦了。

    在別人眼里，他大約是十分辛苦的，包辦大事小情，從早到晚。奇異的是他自己并不覺得如此，反倒樂在其中。他想自己果然是個責(zé)任心極強的人，從前跟在前輩們身后便盡心盡力，如今獨挑大梁，更加是鞠躬盡瘁。他秉持著這個信念做著管家的工作，直到小姐沒有吃藥的那一天。

    那天他如往常一樣將藥片端去小姐床前，見她太困倦，就先去盥洗室放水，回來之后，床邊的柜子上水少了一半，藥片已經(jīng)不見，想來已經(jīng)被吃掉。隨后小姐洗澡，用餐，并無任何異常。到了下午，小姐在房間里看書，他到花園里去摘來新鮮的花，走到房間門口，忽聽得里面嘩啦啦一陣響，似乎是桌子被掀翻了。他心下一緊，推門沖進去：小姐！

    原本還坐在桌邊的女孩已經(jīng)倒伏在地上，痛苦地痙攣著。那一瞬間他慌得幾乎無法呼吸，鮮花撒了一地，手臂顫抖著將她扶起在懷里：小姐！小姐你怎么樣？

    女孩微微睜開眼睛，氣若游絲地說了什么。他將耳朵湊過去，抱得她更緊了：您說什么？

    女孩急促地喘息著，不再說話，卻忽然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尖銳的虎牙毫不留情地刺進他的皮膚，突然的痛感激得他渾身一抖，咬牙沒有將手臂抽回來，想起她方才的唇形，這才明白，她大概是在說疼。

    等到醫(yī)生趕過來，已經(jīng)是半小時之后。被解救出來的手臂深深淺淺數(shù)個牙印，血跡斑斑，科林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丟給他一支藥膏：把這個涂上。

    他接過，卻沒有離開，而是看著醫(yī)生給郁晚冬推進一支藥，看到她的眉頭漸漸舒展。

    當(dāng)晚他做了一個夢。夢里的女孩狠狠地咬著他的手臂，而他在激痛之中竟然覺出一絲快意，喘息著說：如果能分擔(dān)您的痛苦，就咬我吧。女孩忽地抬頭，卻朝他露出一個明媚的笑容，湊上來極盡溫存地與他接吻。他大腦一陣轟然作響，幾乎快要喘不過氣，渾身的血液卻愈發(fā)奔涌。后半夜他顫抖著醒來，整個人潮濕得能擰出水來，大腿肌rou還在陣陣地抽搐著。

    之后那幾天，他看小姐時總會感到心虛，像往常一樣在早晨喂小姐吃藥、扶她起床、為她穿衣時，更加要眼神飄忽。某次他神思不屬，小姐連叫了他好幾聲，他才回過神來：......怎么了，小姐？

    你把我的衣服穿反了。小姐抬抬袖子，示意他看那件襯衣露在外面的針腳。熱氣瞬間讓他整張臉漲紅了，手忙腳亂解開扣子：對不起小姐！我太大意了。

    對啊，這實在不像你。你怎么啦？小姐并不生氣，反而笑瞇瞇地看著他。而他又怎么能說呢？那些綺麗的夢境，像一顆顆啞藥，讓他在面對小姐時張口結(jié)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中卻有翻滾不休的情思。

    在他的目光下長大的小姐從一個少女變?yōu)榱伺?，膚色雪白，長發(fā)如一匹絲緞。他當(dāng)然覺得小姐好看，但對其他人來說，她作為一個alpha，看起來太過嬌弱了，因此雖然家世顯赫，但在大學(xué)以前，小姐的桃花運并不多。他曾經(jīng)偷偷為此欣喜過，心想這樣的話，小姐就會是他的——這個想法卑劣而又不切實際，總有一層淡淡淡憂慮浮在上方。

    科林是他最戒備的人。原先他不明白那種若有若無的不對勁來自哪里，在那個晚上認清自己的感情之后，他忽然也看懂了科林的眼神。雖然總是戴著眼鏡擺出一副嚴(yán)謹(jǐn)?shù)膶W(xué)者架勢，但這個家伙分明對小姐有非分之想，自從他的父親卸任，由他接替小姐的家庭醫(yī)生之后，關(guān)臻愈加對他警惕起來。他能夠透過科林閃爍的目光看到他內(nèi)心的遐想，因為那些遐想他也曾有過。這個認知讓他更煩躁了。

    不過在小姐進入大學(xué)之后，情況就發(fā)生了變化。似乎是因為更加開放的風(fēng)氣和更加多元的審美所致，小姐身邊多了許多的擁躉，那些嬌妍美好的omega們圍繞在她身邊，嘰嘰喳喳，滿懷欣喜。與小姐交情最好的一個omega叫西芙蕾，是個小個子的女性，金色的長發(fā)，笑起來像一個洋娃娃。她來過家中做客，從進門的那一刻起，手就纏在小姐的手臂上，再也沒有放下來。他看著小姐柔和的微笑，只覺得眼底刺痛：他永遠也不能這樣做。

    因為他是她的管家，他只是一個身份低微的beta。

    更深的原因，他幾乎不愿意去想。曾經(jīng)讓他引以為豪的職業(yè)如今變?yōu)樗碾[痛，有許多次，他幾乎希望自己只是一個管家，因為那樣，就真的可以一直陪在她身邊了。

    抱著這樣矛盾的痛苦，他自欺欺人地把獨角戲般的性當(dāng)作逃避與發(fā)泄的途徑。在房間的黑暗中，當(dāng)他發(fā)出忘我的呻吟的時候，一個念頭偶爾會閃過他的腦海。如果小姐發(fā)現(xiàn)了會怎么樣？她會感到震驚嗎，還是會對他露出厭惡的眼神？快感如迷霧般包圍著他，而想到小姐可能會露出的表情，他就會顫抖著攀至高點。

    種種原因之下，當(dāng)他的秘密最終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被展現(xiàn)在小姐面前的時候，他一時都分不清，自己是驚慌多一些，還是釋然多一些。

    想起那天——直至今日——他依舊會感到隱秘的震動。心愿得償?shù)南矏偱c對自我的厭棄再次攫住了他?？墒羌毤毱肺哆@余味之后，剩下的只有更加廣闊的茫然罷了。

    他已經(jīng)不在小姐身邊了。

    他并未想到這樣的日子結(jié)束得如此突然，盡管最后一段時光，他總是處于焦躁、不安、嫉妒的情緒當(dāng)中。小姐的身邊聚集了越來越多的人，其中不乏家世個人都十分優(yōu)秀的對象，將他襯托得愈加邊緣。不要說在獲得校內(nèi)賽的勝利之后，小姐的風(fēng)采已經(jīng)被絕大多數(shù)人所知。

    決賽那一天，他像所有不能去現(xiàn)場的人一樣，一秒不錯地關(guān)注著網(wǎng)絡(luò)直播，只不過其他人看得興奮又激動，他卻越來越焦灼。而在小姐的機甲顯然失控時，他幾乎想要不顧一切地沖到她的學(xué)校，趕到她的身邊——就在這時，他卻接到來自上級的信息。

    “你的任務(wù)結(jié)束了?！?/br>
    怎么會？

    他不敢置信，回復(fù)了質(zhì)問的消息，然而得到的依舊只有冷冰冰的收回通知。也許是看到了小姐這個“試驗品”的不可控性，也許是對一直以來要求他記錄的藥物效果的懷疑，總之他不必再繼續(xù)待下去了。

    關(guān)臻——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叫關(guān)臻了，他也不再用關(guān)臻的臉，回到自己原本的長相，一張英俊得稍顯凌厲的臉。他正在街上閑逛著，有人注意到他眉間的愁緒，大著膽子上來搭訕，被他搖搖頭拒絕了。那人并不氣餒，笑著往他懷里塞了一張名片：“需要就打我電話啊?！?/br>
    看著這張名片，他發(fā)了一會兒愣：做了這么久溫和沉默的管家，他的氣質(zhì)也發(fā)生了改變。在以前，不會有人在被他拒絕的時候還能笑出來的。

    不嚇哭就不錯了。

    他向上級請了一段時間的假，在執(zhí)行了一項長期任務(wù)之后，休假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因此上面批準(zhǔn)地很爽快。但他并不是覺得多么的累，而是開始感覺到迷茫了。

    “當(dāng)你覺得迷茫的時候……你也許要去見見那個讓你迷茫的人?！痹星拜咟c著煙，意味深長地這樣說。

    現(xiàn)在他也想抽一支煙了。

    但他沒有抽煙，而是不知不覺走進了街邊一家甜品店。這家店裝潢很漂亮，溫馨而甜蜜，與店內(nèi)彌漫著的甜味相得益彰。他怔怔地在柜臺前站了一會兒，直到店員提醒，才如夢初醒地說：“我要一份泡芙。”

    “請給我一份泡芙?！?/br>
    身邊忽然傳來一個聲音，他扭頭一看，見到一個氣質(zhì)文靜的年輕男子，他正微微笑著，注視著面前的店員，那店員很快紅了臉。

    “請稍等......”

    他忽然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對方與自己并不相似，但他隱約感到一絲熟悉。

    裝泡芙的小袋子被遞到他們手上，他不知為何，眼神追隨著這個年輕人而去。對方?jīng)]有出門，而是走到靠窗的位置，把泡芙放在一個背身望著窗外的身影前面。

    “大小姐?！?/br>
    那一瞬間，他幾乎動彈不得。

    他太熟悉這個身影，在現(xiàn)實里、在夢中，他曾無數(shù)次注視過她，觸碰過她。

    她還好嗎？那次比賽有沒有給她帶來傷害？

    沒有他在身邊，她能夠習(xí)慣嗎？

    那影子轉(zhuǎn)過身來。小姐對著那年輕男子微微一笑：“謝謝你，寧禾?！?/br>
    “您太客氣?！睂幒陶f。

    沒有什么不清楚的，這似曾相識的場景立刻使他意識到，這是小姐新的貼身管家。他像被人打了一巴掌那樣，拳頭無意識地握了起來，嫉妒如同毒蛇撕咬著他。

    憑什么？他失去了她身邊的位置，憑什么這么快就有人代替他？

    寧禾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朝這里一瞥，微微皺眉后，跨了一步擋住他的視線。這保護性的動作點燃了他的怒火，他上前一步就要與他對峙，可腳步剛剛邁出，又無可奈何地收了回來。

    無力感淹沒了他。

    現(xiàn)在的他，才要被問一句，“憑什么？”

    “我們走吧，大小姐?！蹦沁厡幒痰吐暤嘏c她說話，她緩緩站起來，像什么都沒有注意到那樣，被自己的管家護著走出去了。

    只不過在出門前，她微微側(cè)過臉，給了他一個綿綿的的眼神。那眼神里含著笑意，讓他一喜，又讓他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