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娘與玉姬在后面擠上來，不依地笑鬧，譚昭昭伸出?手，將她們也拉了過?來：“我好想你?們??！”

    幾人笑笑鬧鬧，張九齡領(lǐng)著小胖墩站在一旁，含笑看著她們。

    小胖墩左看右看，道：“阿耶沒人迎接?！?/br>
    張九齡瞥了他一眼，道：“你?也沒人迎接?！?/br>
    小胖墩皺了皺鼻子，哼了一聲。

    張九齡別開頭不去看他，父子倆離得遠(yuǎn)遠(yuǎn)的，跟在高興得將他們都忘了的幾人身后進(jìn)了莊子。

    這次他們一樣住在以前安靜的院子里，雪奴在前面道：“聽說你?們要?回來，早早就將院子收拾過?，給你?們留著了?！?/br>
    屋子里香暖撲鼻，收拾得一塵不染，葦席胡塌胡床都嶄嶄新。

    張九齡頷首道謝：“雪奴費心了?！?/br>
    雪奴抿嘴笑道：“愛屋及烏。”

    張九齡望著譚昭昭笑道：“我沾了昭昭的光，該向昭昭道聲謝?！?/br>
    譚昭昭哈哈笑道：“不謝不謝，大郎隨意?就是?。”

    張九齡看著活潑起來的譚昭昭，心里說不出?的感慨。

    長安雖兇險，譚昭昭好似變了一個人樣，如魚得水，仿佛這里才是?她的家。

    雪奴道：“長安城的宅子一直照看得好好的，收拾過?好幾次，里面的家什舊了，已經(jīng)全部換過?，你?們回去之后就能住，放心?！?/br>
    譚昭昭摟住她的手臂，貼了貼她，親昵地道：“雪奴真好?！?/br>
    雪奴笑個不停，拉著玉姬與芙娘告退，道：“趕路辛苦，你?們先歇一歇，我們就不打擾了?；氐介L安就方便了，等你?們歇過?來之后，我們再聚?！?/br>
    譚昭昭猶豫地看著她，雪奴朝她笑，道：“我沒事?！?/br>
    沒事就表明?在太平公主手下討生活，一切穩(wěn)妥。

    譚昭昭舒了口氣，朝她點了點頭。

    洗漱之后，三人用過?了晚飯，小胖墩下去歇息，張九齡與譚昭昭準(zhǔn)備吃兩口茶后，也早些睡覺。

    剛端起茶盞，千山前來回稟，高力士前來，要?見譚昭昭。

    譚昭昭驚了跳，轉(zhuǎn)頭看向張九齡，他亦滿臉驚訝，她趕忙放下茶盞，道：“快快請他進(jìn)來?！?/br>
    兩人一起來到正屋，門?被拉開，千山躬身立在門?口，瘦高的高力士周身裹在玄色大氅里進(jìn)了屋。

    掀開風(fēng)帽，高力士露出?頭臉，雪白的面孔，紅艷如同蘸了胭脂的薄唇，一雙似喜似嗔的雙眸，昳麗如同盛放的辛夷花。

    譚昭昭比劃著兩人的身高，驚呼連連：“三郎竟然長這么高，我都快不認(rèn)識了呢！”

    高力士一瞬不瞬盯著譚昭昭，高興地道：“九娘，終于見面了?！?/br>
    第八十九章

    離開這些年終于相見, 譚昭昭實在太興奮了，拉著?高力士問?個不停。

    高力士微笑著?，不厭其煩一一回答：“我很好, 三郎待我很是信任，沒?人能欺負(fù)我。九娘呢，九娘回到了韶州，這些年日子只怕難熬吧？”

    這時在一旁安靜聽著的張九齡抬眼, 看了眼高力士。

    譚昭昭笑著道：“我也很好，韶州府畢竟是故鄉(xiāng), 我一切無恙。”

    高力士一瞬不瞬望著?譚昭昭，半晌后勉強道?：“在長安過習(xí)慣了, 初初前去時, 我都有好些不習(xí)慣。罷了, 既然已經(jīng)回到了長安......說實話, 我盼著?九娘能歸來, 又恐你此時歸來不好?！?/br>
    譚昭昭神色凝重了幾分，轉(zhuǎn)頭?看向?張九齡，他也微微皺起了眉。

    高力士轉(zhuǎn)頭?四看, 低低道?：“此事我只同你們?說。”

    兩人一下緊張了起來, 肅然聆聽?。

    高力士道?：“三郎有野心?, 在拉攏訓(xùn)練勇士?！?/br>
    李旦身為?武皇最小的兒子，曾被武皇扶持為?帝, 后又被武皇廢黜，幽居多年。

    李顯繼位之后，對他頗為?倚重, 封為?了安國相?王。

    李旦與李顯比起來，他純屬是武皇為?了稱帝所立的傀儡, 從頭?到尾這個皇帝，本就不應(yīng)落在他的頭?上。

    李顯廢黜了太子，還有別的兒子。李隆基的野心?，令張九齡吃驚不已。

    譚昭昭倒不意外，李隆基的皇位，也是從兵變的流血爭斗中得來，他肯定會早早布局，拉攏武將。

    高力士將譚昭昭的反應(yīng)瞧在眼里，他并未有其他的想?法，反而尤為?開心?，雙眸灼灼發(fā)?光。

    他就知道?，九娘絕非尋常女子，她看待朝局的眼光，遠(yuǎn)勝張九齡。

    想?到這里，高力士不由得掀起眼皮，淡淡瞥了眼張九齡。

    九娘嫁給他，是他張氏撿了個大便宜！

    高力士直起身，對張九齡道?：“大郎，我有些話，想?與九娘單獨說，可否請大郎回避一下？”

    張九齡愕然了下，對譚昭昭笑道?：“我先出去看看小胖墩?！?/br>
    譚昭昭點?頭?：“時辰不早了，我們?只簡單說幾句?！?/br>
    高力士望著?張九齡走出了屋，方收回了視線，看著?譚昭昭道?：“九娘，如今我在三郎面前得臉，大郎就算貴為?工部尚書，若他負(fù)了你，欺負(fù)你，你同我說一聲，我定會替你討回來?！?/br>
    譚昭昭笑道?：“我沒?事，大郎待我很好，你莫要?擔(dān)心??！?/br>
    高力士勉強應(yīng)了句，低聲說起了正事：“九娘先前同我說姜皎之事，我已經(jīng)辦妥當(dāng)了。姜皎沒?甚真本事，靠著?姐夫源氏，在貴人之間走動。以前的源相?政績不顯，很是受人詬病，不再為?相?之后，姜皎在貴人中就得不了臉，無人搭理他。三郎有次隨口問?我，姜皎此人如何。我便說，源氏的舅兄，不若多打聽?一二，觀其人的風(fēng)評。三郎將我的話聽?了進(jìn)去，他渴求人才，派我前去cao辦此事?！?/br>
    既然派高力士前去cao辦此事，恰好是羊入虎口。

    且高力士與姜皎無冤無仇，李三郎與姜皎都不會起疑心?。

    高力士道?：“三郎嫌棄了姜皎，從此再無召見他。不過九娘，我始終不明白，你為?何要?防備姜皎？”

    譚昭昭沉吟了下，坦白地道?：“我并非為?了防備姜皎，而是防備李林甫?！?/br>
    高力士愣了下，不解地重復(fù)了句：“李林甫？”

    譚昭昭頷首：“正是李林甫。李林甫有能力，有野心??？梢粋€人若沒?德與之配位，野心?與本事，就是天大的殺器。你我來自韶州府，出身并非普通尋常百姓家。你吃的苦罄竹難書，底下百姓的日子過得如何，應(yīng)當(dāng)比我還要?了解。天底下，并非只有長安的權(quán)貴們?，赫赫有名的詩人們?，還有許多真正支撐起大唐繁榮，辛苦的百姓們?。我并非圣人，不過想?著?盡一份綿薄之力，讓大唐的百姓，至少能過上太平日子，不用經(jīng)受戰(zhàn)亂，大唐天下分崩離析的苦難?！?/br>
    高力士怔住，想?著?幼時的流民叛亂，他從嶺南道?至長安之路。

    長安真是繁華啊，寶馬香車，火樹銀花。

    可是，長安也真是冰冷啊，權(quán)勢爭斗中，父子，夫妻，兄弟，姊妹，為?了權(quán)勢，皆可毫不猶豫舉刀相?向?。

    這些年來，長安洛陽經(jīng)歷了多次兵亂，大唐疆域雖遼闊，中樞對地方，尤其各大控制極弱。

    若是長安局勢繼續(xù)亂下去，地方的豪強們?，就會像當(dāng)年李氏一樣，舉兵而起。

    高力士看得很是明白，他其實不想?管這么多，畢竟李氏皇族都不在意，他們?忙于廝殺，搶奪大位。

    但譚昭昭關(guān)心?，他就多替她看著?些。她一個手上無權(quán)的弱女子，能做些什么呢，只能白憂心?罷了。

    高力士道?：“我懂了九娘的心?思，九娘放心?，我能做到的，定當(dāng)萬死不辭！”

    譚昭昭哎了聲，忙道?：“你要?先保護(hù)好自己，別以身犯險，千萬別受傷，出事?。　?/br>
    家逢驟變之后，就再也沒?人如譚昭昭這樣，真正關(guān)心?過他。

    高力士永遠(yuǎn)記得酒釀糖蛋的味道?，他后來吃過很多次，再也沒?吃到走投無路時，譚昭昭領(lǐng)了他回去，吃到的滋味。

    “九娘，我能再吃碗酒釀糖蛋嗎？”

    譚昭昭蹭地起身，“我馬上去讓阿滿親手去做。”

    吩咐完，譚昭昭轉(zhuǎn)身回來，歉意地道?：“我都忘了，你匆匆趕了出城，應(yīng)當(dāng)還未用飯吧？酒釀糖蛋快，你稍微等一等。”

    高力士笑著?道?：“無妨，我不餓?！?/br>
    譚昭昭瞪了他一眼，道?：“你正當(dāng)年輕時，今日又來回跑，怎能不餓。對了，你今晚出城，歇在外面的話，回去不會被罰吧？”

    高力士道?：“我告了假，說是家鄉(xiāng)來了親人，三郎允我歇息一晚，前來迎接?！?/br>
    譚昭昭想?了下，問?道?：“李三郎可知是大郎回來，你要?來見我？”

    高力士道?：“九娘放心?，大郎現(xiàn)?在只是文官，三郎不會結(jié)交。倒是雪奴，我見她與你交好，人又聰慧，她在替太平公主做事，在貴人身邊做事不易，她一個胡姬商戶，不比官身，好比在懸崖邊游走，她要?小心?些?！?/br>
    譚昭昭嘆了口氣，道?：“我也這般想?，雪奴想?要?抽身難吶，貴人面前哪有道?理可言，做與不做，都由不得自己。”

    高力士只關(guān)心?譚昭昭，其余人他皆不放在眼內(nèi)，太平公主也并非他能左右，寬慰著?譚昭昭道?：“九娘放心?，太平公主是極為?聰明之人，她雖與其他公主一樣傲慢，但她比安樂公主強太多，做事講章法，不會亂來?！?/br>
    眼下只能如此了，眉豆送了酒釀糖蛋進(jìn)屋，香甜的氣味散開，高力士閉上眼睛，極為?享受地吸了口氣，喜道?：“就是這個味道?！”

    譚昭昭看得好笑，道?：“一碗酒釀糖蛋罷了，瞧你當(dāng)做山珍海味一樣，快吃吧?！?/br>
    高力士舀了勺糖水送進(jìn)嘴里，笑而不語。

    譚昭昭不會明白，他想?念這碗酒釀糖蛋，想?了許久許久，這是他記事之后，吃到最為?溫暖的食物?。

    高力士念念不舍吃完了最后一口，漱口后吃了口茶，時辰實在不早，他不得不起身告退：“九娘先歇著?吧，明日我一大早就要?起身進(jìn)城，就不來告別了，等到了長安，我們?再相?見。”

    譚昭昭與張九齡明日也要?早起進(jìn)城，她便沒?多留他，將他送到了門外。

    高力士回頭?，朝她不斷揮手：“九娘回屋去吧?！?/br>
    譚昭昭轉(zhuǎn)身回了屋，高力士停下腳步，望著?燈火昏黃的院落，眼里不由自主溢滿了笑。

    這里可真暖和啊，他竟然半點?都沒?覺著?，長安已經(jīng)進(jìn)入了冬日。

    張九齡回屋，譚昭昭迎上前，抬頭?望著?他笑：“大郎久等了吧，三郎脾性習(xí)氣就這樣，你不要?生氣啊。”

    “他性子如何，第一次見到他就知曉了一二，我才懶得與他生氣?！睆埦琵g擁著?她朝臥房里走，深深吸了口氣，道?：“還給他煮了酒釀吃？”

    譚昭昭說是，思索了下，將李林甫的事情略過了，簡要?說了姜皎與李三郎的事情：“先前大郎也聽?到了，李三郎野心?勃勃，所圖不小。在深宮幽居那么多年，能一朝復(fù)起，倒也是常情?！?/br>
    張九齡長嘆了聲：“只怕又會起廝殺了?！?/br>
    廝殺還不止一起，先是對付韋后一系，再是李三郎與太平公主的爭斗。

    譚昭昭嗯了聲，問?道?：“小胖墩睡得可沉？”

    張九齡道?：“他趕路累了，睡得呼呼的，估計把他抱走都不會醒。”

    譚昭昭其他的都不怕，就擔(dān)心?小胖墩。生他的那晚恰逢兵變，她當(dāng)時死命壓抑著?的恐懼，一想?起就后背發(fā)?涼，她能再經(jīng)受，卻不愿小胖墩經(jīng)歷。

    再轉(zhuǎn)念一想?，在長安這個漩渦中，他們?誰都一樣，貴為?李三郎這等皇子皇孫，自小經(jīng)歷的變故與廝殺，比尋常人要?多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