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凌家堡時(shí)，慕容擎不止一次地聽陸銀屏說起過這個(gè)哥哥，每次談及陸瓚時(shí)，她都是一臉的驕傲。

    “我哥哥是陸琢一，你meimei是慕容櫻。我哥哥做哥哥比你做得好，我做meimei比慕容櫻做得好

    “不會是他?！蹦饺萸鎿u頭道，“陸國舅對家人很好，且據(jù)說他一開始便極力反對貴妃入宮……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是謀害貴妃的背后主謀？”

    “因?yàn)檫@兩件事不一定都是他做的?！本竿跸肓讼胗值?，“赫連遂、曲星霜、長孫明慧、李嫵……只有赫連遂還在，不過現(xiàn)在的他已是我那一派的罪人，元烈亦不會相信他，赫連遂現(xiàn)在的處境比誰都艱難。

    曲星霜是罪臣之后，動(dòng)機(jī)便是為家人報(bào)仇，看似無可挑剔，但她能搭上赫連遂這根線也有幾分本事。

    長孫明慧亦是來自吐谷渾，身世簡單，不過同你死去的meimei有些首尾，她不像是主謀，更像是一把刀。至于李嫵……”

    靖王談起她時(shí)明顯默了一瞬，過了好一會兒才繼續(xù)說：“李嫵有些奇怪?！?/br>
    慕容擎覺得他扯遠(yuǎn)了，且他對宮中的嬪御亦不是十分感興趣。

    “我的確通過李嫵知道不少消息?！本竿醮蠓匠姓J(rèn)道，“這女子生性放蕩，倒是與我一拍即合，我常同她在九龍殿私會。只是……我總覺得她同我有些相似……”

    “相似？”慕容擎挑眉。

    靖王摸了摸下巴，想起李嫵的時(shí)候卻總是一些旖旎的場景，頓時(shí)便感覺有些慚愧。

    “具體是什么地方，我一時(shí)半會兒也想不清楚?！本竿醯溃翱傊粫悄?，你不要多想?！?/br>
    慕容擎倒是見過李嫵，正兒八經(jīng)的漢人，同靖王天差地別，不可能會是長相。

    “那你說的這些人，又與陸瓚有何關(guān)系？”慕容擎又問。

    “我同陸瓚曾徹夜飲酒，你知我酒量本就好，他自然喝不過我。”靖王回憶道，“那時(shí)他提起他父親，不經(jīng)意間說了兩個(gè)字……當(dāng)時(shí)我并未注意，現(xiàn)下分析了一通局勢，倒覺得這位陸國舅不簡單……”

    “什么字？”慕容擎追問。

    “他提起陸大都督時(shí)稱「將軍」，只是后來又改了口喚父親。”靖王道，“這就說明，他心底其實(shí)一直將陸都督看做是將軍?！?/br>
    慕容擎不動(dòng)聲色，示意他繼續(xù)說。

    “之前我沒有在意，如今這么一想，陸瓚的確不對勁?！本竿趵^續(xù)道，“當(dāng)年上六州兵權(quán)占據(jù)大魏最強(qiáng)三分之一兵力，陸都督拱手而讓，豈能甘心？只是后來病痛纏身，便是有心亦是無力……如今陸瓚拿到了半塊虎符，我覺得這才是他的目的

    慕容擎道：“那他現(xiàn)在豈不是一家獨(dú)大？”

    “不會?！本竿鯎u頭道，“他護(hù)短，在貴妃同元烈在一起時(shí)他絕對不會輕舉妄動(dòng)?！?/br>
    不等慕容擎發(fā)問，靖王仰天嘆道：“拿陸瓚去牽制別人，元烈這次下了一步好棋……我果然還是想得太簡單了?！?/br>
    慕容擎沒有說話，又倒了杯酒給他。二人碰杯后一飲而盡，內(nèi)心各有思慮。

    但凡露營過的人都知道，無論春夏秋冬，夜半時(shí)分總會起風(fēng)。

    “這才十月，就已經(jīng)冷得摳腳了，等到了年關(guān)還不凍死？”柏英抱怨道，“等殿下到了焉耆……恐怕就是最冷的時(shí)候。聽說焉耆冬日下雪足有三四尺，老天爺……”

    柏萍看了一眼陸璦，見她抱著膝蓋縮在車角，不知道在想什么。

    “嫌冷你還跟著來做什么？”柏萍不高興地道，“明日一早你折回去好了?！?/br>
    柏英一聽便急了：“小姐在哪兒我在哪兒，我才不回去呢……人家只是覺得焉耆那地方太冷，殿下這樣身嬌rou貴的人怎么受得了……”

    縮在角落發(fā)呆的陸璦驀然抬起了頭。

    “陛下本就沒打算讓他活著到焉耆，受不受得了同他何干？”她道，“他也不是身嬌rou貴的人，鮮卑人怕熱不怕冷，焉耆還好些，若是要他去那種又濕又熱的地方才真是要了他的命……”

    柏英年歲還小，只是從旁人嘴里聽說天子要對靖王動(dòng)手，然而人頭未落地之前，她便不覺得這是真事兒。

    “小姐，咱們今日在車?yán)镄菹ⅲ魅漳?？”她問，“也要在車?yán)飭?？?/br>
    朱氏將燒好的銅爐遞來，塞進(jìn)陸璦的被子中。

    “鎮(zhèn)南大將軍有「鷹隼」一稱，據(jù)說你站在他背后，他能看得到你?！敝焓系?，“在車?yán)锟偙缺淮髮④姷娜税l(fā)現(xiàn)好。”

    柏英頓時(shí)嚇得將腦袋縮了一縮。

    接著便是一片沉默，唯有外間風(fēng)聲嗚嗚，不知為誰悲鳴。

    “當(dāng)初與他相好時(shí)我不敢同家里人說……你們被趕走時(shí)我不敢站出來……后來見了金金，我連同陛下討要他的勇氣也沒有……”

    陸璦蜷縮著身子，抱著銅爐道，“說到底，我才是那個(gè)沒有擔(dān)當(dāng)之人。如今跟了他來，不知他何時(shí)要死，卻連上去同他說話的勇氣都沒有……”

    柏萍一聽，心中著急，嘴上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小姐這樣倉促作甚？這才出了元京多少里？一路上還要經(jīng)過金明、西安州……大將軍不會這樣快動(dòng)手的，否則難以收尸。等到了薄骨律再去尋他也不遲?！?/br>
    陸璦卻只是搖頭。

    “我已經(jīng)什么都沒有了……如果我不能見到他最后一面，那我死也難以瞑目……”

    “說的什么話！”朱氏忙捂住了她的嘴，“都好好的！誰都不會死！”

    話雖是這么說，可誰都知道這也只是個(gè)期盼而已

    “人人都道女人心海底針，可依著奴看，這男子的城府倒比女子更深

    柏英道，“可不管什么時(shí)候動(dòng)手，小姐今日都要歇息，明日都要早起。辦法可以再想，可也要先保重身體才是?！?/br>
    柏萍和朱氏也跟著勸她，這才將人勸得歇下了。

    第三百八十九章

    小魚

    十月十三，東海。

    “這是啥？”

    開口說話的小男孩兒約摸七八歲，膚色微黑，罩著一件半新不舊的紺青色襖子，整個(gè)人半跪著，正支起上半身撐在桌案上，看著陸銀屏剛褪下來的兩對臂釧，好奇地伸手摸了摸。

    陸銀屏靠在榻上，將腿往錦被里縮了縮，半抬起眼道：“臂釧……”

    東海離元京不算近，卻也不算遠(yuǎn)。一路順著官道，又是寶馬良駒，自然行得快，晝夜趕路不過兩日便抵達(dá)了目的地。

    陸銀屏沒見過海，若是在從前，她倒是有不少的興趣。

    可自打知道金金被處死之后，她什么精神頭都提不起來，又聽秋冬報(bào)了信兒說三姐陸璦已經(jīng)同家里人將底子抖了個(gè)明白，卻被大哥趕了出去

    此刻她難說是愧疚，只覺得是自己沒能將金金保護(hù)好，這才連帶著害了jiejie。

    來東海是養(yǎng)病的，如今她便是居在海邊的一棟大宅院中唯一一棟五檐閣樓上，只消走到窗前便能看海。

    這孩子便是宅院舊仆的兒子。

    “「臂釧」是干啥的？”小男孩兒又問。

    陸銀屏心事重重，懶得搭理他。

    “「臂釧」又叫「跳脫」，是女子春夏秋季常戴的飾物。”此時(shí)秋冬從外間走了進(jìn)來，手上還端了碗藥。

    陸銀屏聞見藥味兒，皺了皺眉頭。

    秋冬幫她吹了吹，拿著勺遞到她跟前。

    陸銀屏將勺推開，端起藥碗來一飲而盡。

    秋冬歡歡喜喜地遞上了一塊果脯喂了她，又問那小男孩兒：“怎么，你沒見過臂釧？”

    “這兒距離最近的城鎮(zhèn)也要幾十里，且此處能自給自足，自然不常去?！标戙y屏看了那孩子一眼，想起了小呆頭鵝，道，“這孩子的娘親渾身上下連支像樣的首飾都沒有，更不要說臂釧。你這么問他必然不會懂。”

    秋冬惋惜地道：“那還過得挺苦……”

    “也不見得。”陸銀屏搖頭，“靠海吃海，他們尋常吃用的東西在京中千金難得。你看這孩子，明明年歲不大，個(gè)頭卻竄得這樣高，同佛奴差不多了?！?/br>
    秋冬果然轉(zhuǎn)過頭細(xì)細(xì)看那孩子，又問：“小魚，你今年幾歲？”

    小魚眨了眨黑色的大眼睛，盯著陸銀屏道：“五歲……”

    說罷他又將目光移向陸銀屏跟前沒動(dòng)的點(diǎn)心，咽了咽唾沫，問：“現(xiàn)在是冬天，你咋還戴臂釧？”

    陸銀屏秀氣的眉心擰在一起，翻了個(gè)身兒平躺著，壓根就不想理他。

    “那是因?yàn)槲壹倚〗銗勖??！鼻锒嬷斓溃澳軒У氖罪椬匀欢家魃??！?/br>
    他們這一路來并未大張旗鼓，只說是來療養(yǎng)治病，并未表露自己的身份。而陸銀屏對天子避而不見，秋冬等人只能以「小姐」稱呼她。

    小魚「噢」了一聲，慢慢挪到陸銀屏榻前，看著她的側(cè)臉，半晌后道：“真好看……”

    陸銀屏嘴角好不容易扯起一個(gè)小小的弧度，又聽他說了句「好看是好看，就是忒兇了點(diǎn)兒」，氣得干脆翻了個(gè)身背對著他。

    “滾?！彼?，“麻溜的滾?！?/br>
    小魚初出牛犢，自然絲毫不畏懼這只艷麗的胭脂虎，對秋冬道：“看，俺就說她兇吧?！?/br>
    秋冬笑得花枝亂顫，捂著肚子道：“你別氣她，她就是給氣病的。你再氣著她，我們公子可饒不了你。”

    “是那個(gè)穿著黑衣裳的嗎？”小魚想起當(dāng)日同這母老虎一道來的那個(gè)人問，“他同小姐是什么關(guān)系？”

    不等秋冬答話，陸銀屏便道：“他是我舅舅?！?/br>
    秋冬訝異地看著她，見她依然背對著他們。

    說是舅舅的確沒毛病

    不過，上一個(gè)提起這樁事兒的人已經(jīng)被拔了舌頭，此后再無人敢說。

    小魚自然不知道這里頭的彎彎繞繞，繼續(xù)追問：“你舅舅怎么長得跟你不一樣？”

    撒了一個(gè)謊后，便要撒無數(shù)個(gè)謊去圓這一個(gè)。

    “舅甥怎么會一樣?！鼻锒缓锰嫠?，“親兄弟姐妹才一樣呢……”

    “不對，不對……”小魚搖頭晃腦地道，“可是小姐的舅舅長得跟咱們都不一樣……他的臉實(shí)在是太白了，像淹死了好幾天的人……”

    話音還未落，秋冬趕緊捂住了他的嘴巴。

    “你要死？！”秋冬驚道，“哪有你這樣說話的？！”

    陸銀屏又翻了個(gè)身子看著他們。

    “童言無忌。”她道，“這孩子又沒念過書，也不知道咱們什么來路，隨口一說罷了?！?/br>
    小魚自然也不懂什么「童言無忌」之類的話

    可那人高高瘦瘦，同白白胖胖的白貝可太不一樣了。

    秋冬松開了他的口，小魚又道：“可你舅舅也好看……他這么年輕，怎么會是你舅舅？”

    陸銀屏想了想后解釋：“他爹有皇位要繼承，他便生得早。我家又沒有皇位要繼承，所以我娘生我生得晚了些

    小魚才不信母老虎這鬼話，噘著嘴道：“還皇位呢，凈瞎扯……他要是有皇位，俺還是皇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