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病秧子夫君和離后 第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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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長日久,習(xí)慣了?!彼麄冎饾u行到馬車前,梁和滟本就發(fā)麻的腿被冷風(fēng)吹過一路,幾乎僵了,裴行闕用手背抵住她腰,把觸碰控制在既能穩(wěn)穩(wěn)托住她,又不至于叫她覺得冒昧的程度。 梁和滟被他托上馬車,坐上自己位子,忽而想起,帝王閑話時候,那個叫人難受的、黏膩膩的態(tài)度來。 裴行闕讓芳郊和綠芽先上了馬車,兩個人一左一右地坐在她身邊,為她揉著膝蓋,裴行闕在她們后面上來,無意識又咳一聲。 梁和滟看他一眼,慢慢道:“適才殿外,多謝侯爺那一陣咳嗽,也多謝侯爺為我攔下那杯子?!?/br> 裴行闕看向她,手撐著下頜,然后把視線挪開,并不與她對視,似笑非笑開口,說出的話正經(jīng),語氣卻平常:“若不是因?yàn)榕c我成婚,縣主不會遭受這些,那么也就不必因?yàn)榻駮r今日我所做的事情,來謝我這個始作俑者?!?/br> 梁和滟扯一扯唇角。 的確,若沒有裴行闕,她大約還在市井做她小生意,這一生都不會再回天子門庭——他們兩個成婚這事情,哪怕他也沒得選,哪怕他也是無能為力,哪怕他也不過是被命運(yùn)推著走,她都是這里面最無辜的一個。 她自己要道謝,也準(zhǔn)備好未來日子要捱這樣的遭遇,但裴行闕得清楚這一點(diǎn)。 他得清楚,她今時今日之所以在這里,受這些,是無妄之災(zāi),不是理所當(dāng)然。 第6章 梁和滟的膝蓋漸漸緩過來,沒有剛剛那么發(fā)冷發(fā)僵,但小腿依舊不舒服。被茶水濡濕的地方已經(jīng)被風(fēng)吹透,快要結(jié)冰茬了。 那樣濕冷的布與棉絮,泡成一團(tuán),裹在腿上,難受至極。 裴行闕垂著眼,盯她裙擺看片刻,伸手解下自己氅衣:“縣主把褲腿撩起來,裹上我氅衣吧?!?/br> “你不冷?” 梁和滟驚住,他們這馬車,雖然是新的,但也只能做到四面不透風(fēng),外面冷,里面也暖和不到哪里去,和那些能在里面燒火煮茶乃至更衣便溺的馬車是絕不能比的。 因此,哪怕坐在車?yán)铮麄円策€裹著氅衣。 裴行闕搖搖頭:“楚國居北,冬日嚴(yán)寒,真真切切是滴水成冰,我在那里長大,你們周地的冬日,不算什么,我已習(xí)慣了,這樣的境況里,不覺太冷?!?/br> 梁和滟還要拒絕,他已經(jīng)把那氅衣遞到綠芽懷里:“是干凈的。” 他看著梁和滟:“適才說過了,若不是因?yàn)榕c我成婚,縣主不會遭受這些?!鳖D一頓,他指一指她濡濕裙擺:“這樣濕上一路,腿會凍傷。侯府的境況,縣主今晨也看到了,若真凍傷,一時半會,找不到藥來,縣主沒有受過這樣的罪,不要推辭了?!?/br> 他那件氅衣,有些破舊,但洗得很干凈,摸上去的時候,還帶著一點(diǎn)定北侯的體溫,他面色如常地?fù)垡粨圩约阂聰[,要站起身:“我在這里,你們處理起來不方便,我出去等?!?/br> “不行?!?/br> 梁和滟微微前傾身子,去扯他袖子,稀里糊涂,握住了他手。 適才走那一路,風(fēng)吹許久,他手也是涼的,和她的握在一起,仿佛兩個凍僵的人湊團(tuán)在取暖。梁和滟抓著他手指,嘆口氣:“適才在陛下與長公主面前,已經(jīng)講過——我們兩個情誼甚篤,彼此相護(hù),原是應(yīng)當(dāng)。你把氅衣給我裹腿,外面天寒地凍,我又怎么能讓你只穿這些在外面坐著。” 憑他走兩步咳幾聲的身體,大約不必到定北侯府,就能一頭從車上栽下去。 裴行闕聽見她話,半垂著眼,笑起來,語氣輕輕地重復(fù)她話:“情誼甚篤,彼此相護(hù)……” 梁和滟把那手指放開,抬一抬手,示意裴行闕坐回去:“罷了,已是夫妻?!?/br> 她說著,撩起裙擺,在綠芽和芳郊的幫助下扯掉鞋子,要脫襪子的時候,裴行闕轉(zhuǎn)過身去,背對她們?nèi)齻€,不再看這邊。 梁和滟扯下襪子,把最里層濕透的里衣堆疊著卷起來,露出小腿。白皙的皮rou已經(jīng)被凍得發(fā)紫,上面還有水痕,只怕再吹拂下去,都要結(jié)冰了。綠芽和芳郊看見,啊呀啊呀心疼地念叨好幾聲,彎下/身,拿著帕子為她把腿上的水擦干,又急急裹上裴行闕的氅衣。 蓬松干燥的氅衣帶著定北侯溫度,把她小腿密不透風(fēng)地包裹住,的確比適才溫暖許多。 她放下裙擺,重新穿上鞋襪:“侯爺轉(zhuǎn)過來吧?!?/br> 裴行闕緩了片刻才轉(zhuǎn)回來,低眉看看她被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小腿,慢聲問:“好點(diǎn)嗎?” 梁和滟對他態(tài)度也不好太差,點(diǎn)點(diǎn)頭,說好多了,兩個人就沒再有什么話講,梁和滟回想適才殿里的事情,又想過兩天回門去見阿娘時候的安排,想來想去,突然想到梁韶光。 她抬頭,注視著裴行闕,好半晌:“我有件事情,想問侯爺?!?/br> “嗯?” 裴侯爺伸一伸手,示意她直說。 梁和滟皺著眉頭,很認(rèn)真地問:“侯爺與容清長公主,有什么舊怨嗎?我看她處處刁難我和侯爺,似乎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樣,但我自認(rèn)這些年沒有什么機(jī)會得罪她,想來想去——” 她仰頭,看裴行闕,剩下的意思不言而喻。 裴行闕愣了愣,慢慢道:“我加冠前,容清殿下,曾遣人詢問,問我是否愿意,做她……” 接下來的話于她似乎有些難以啟齒,她看一眼梁和滟,又看芳郊和綠芽,好半晌,他垂下眼,注視著自己手,稠密的睫毛壓低,發(fā)出一點(diǎn)嘲弄的輕笑:“是否愿意,做她面首?!?/br> “啊。” 梁和滟想起今天殿上梁韶光那個勃然大怒的樣子,第一反應(yīng)是:“怪道她當(dāng)時氣成這個樣子?!?/br> 她盯著裴行闕,細(xì)細(xì)看他,的確是生得很好,哪怕這些年一飲一食、穿衣住行都苛待,也沒妨礙他長出清雋貴氣的樣子——皮相骨相都顯出一種鋒利凜麗的薄與瘦,臉冷白,眉烏濃,雙眼皮的痕跡深而精致,眼皮總半垂著,擋住大半黑亮眸光,下面鼻梁秀挺,唇薄而微抿,是整個周地都難得一見的好相貌。 梁韶光會看上他,倒不奇怪。 裴行闕任她看著,沒多大反應(yīng),也沒對這事情再過多評價。 他這個人深諳說多錯多的道理,對臉面、尊嚴(yán)也毫不看重——在有些人看來這的確算是懦弱,但形勢所迫,似乎也不得不這樣。 梁和滟搞明白了這個事情,簡單想了想,轉(zhuǎn)而又去想自己的事情了。 原本她就忙,如今沒來由被賜婚,千頭萬緒堆在跟前,她就更忙,尤其當(dāng)頭第一件,就是在他們兩個下一次發(fā)俸祿前,把那群吃白飯的人給趕出去。 她適才插話,在皇帝面前把那醒酒湯的事情掐頭去尾、春秋筆法地講了,帝王稀里糊涂應(yīng)下她要好好管教下人的話,是討了雞毛當(dāng)令箭。雖然不很中用,但也足夠做一篇文章,回去殺雞儆猴,把那群人震懾住,未來總能中點(diǎn)用。 她這么想著,很快到了府里,腿上裹著氅衣不好走動,她把那氅衣解下來,遞還給裴行闕。 綠芽要去拿新衣服來馬車上,叫她替換,梁和滟想著來回走動,也是麻煩,干脆把濕衣卷下去,直接下了馬車。 偌大的定北侯府里,依舊是一派蕭條的樣子,幾個人坐在廊下,嗑瓜子,說閑話,幾把掃帚在腿邊東倒西歪放著。 裴行闕看一眼那幾個人,把氅衣重新搭上肩頭,看向梁和滟。 梁和滟也正看著那些人:“我適才在陛下面前說,會好好整治下面人,但這侯府,畢竟是侯爺住這么多年的,這事情,還是要問一問侯爺?shù)囊馑?。?/br> “他們的確誤事,我有心無力許多年,縣主若要整治,放手做就行?!?/br> 裴行闕點(diǎn)點(diǎn)頭:“縣主有沒有什么別的安排,若沒有,我去收拾東西,回前院。” 這是他們今天早上說的話,但今日謝恩時候,她對著梁韶光把話說成那樣,若今晚就分房睡,似乎是將把柄往人手里送,她看著裴行闕,略沉吟:“侯爺一起回去吧,這事情,等等再商量商量。” 她抬一抬手,示意他一起往兩個人新房去。凍僵的腿已經(jīng)回溫,雖然貼著那濕衣依舊難受,卻也好過適才從里到外都被凍透時的感受,走起路來沒有那么艱難,她搖搖頭,示意芳郊和綠芽不必再扶她,和裴行闕比肩走著,繼續(xù)道:“今晨原本是說了要分房睡,但陛下既然問起圓房的事,回來我們就不在一處休憩,似乎有些不好。” 裴行闕偏頭看她,慢慢問:“所以呢,縣主準(zhǔn)備要和我圓房嗎?” 他對人講話,沒有這樣直接的時候,此刻卻說得毫不遮掩,梁和滟一時愣住,不知怎么作答。 說實(shí)在的,如今她是裴行闕的妻子,倘若他要求圓房而她拒絕,落在旁人議論里,也是她理虧。 但她原本就對這婚事毫無期待,又因?yàn)榈弁?、梁韶光等人刻意的手段,叫本該喜慶、熱鬧的婚儀變得亂七八糟,全然成了折辱她和定北侯的手段。一直到現(xiàn)在,梁和滟都還沒有自己已經(jīng)成親、和眼前人已是夫妻的明確認(rèn)知。 她對這位定北侯,更像是平日里生意往來、互相算計的東家主顧,而非至親至疏的夫妻。 她連和他同床的事情都還沒有適應(yīng)。 更不要說,圓房。 “不然,縣主準(zhǔn)備怎樣給宮里交代?” 裴行闕偏了偏頭,視線低下去,凝視著她臉色的變化,笑了笑。 “我都可以。我曉得我自己的身份和處境,也知道縣主嫁我,很委屈。我們明里是夫妻,暗處里,縣主說了算,我聽你的,都可以,我都無所謂。” 他站在風(fēng)口處,因?yàn)閭€子高,把梁和滟整個擋住了。她仰頭看他的時候,只看見他發(fā)絲、氅衣被風(fēng)輕輕吹動,說出的話悵然無比。而他永遠(yuǎn)是那個神情,似笑非笑的,溫和客套,姿態(tài)低低擺著,不去違逆任何人。 和這院子一樣蕭條又凄涼,叫人覺得…… 很可憐。 這念頭來得沒頭沒腦,在梁和滟腦海里一閃就過,她看著他,不可避免地看見他氅衣,有些心虛。 梁和滟自認(rèn)絕不曾像旁人那樣輕視蔑視他,也曉得他的身不由己、無能為力。但連她自己都不敢擔(dān)保,她沒有因?yàn)橘n婚的事情遷怒這個人,以至于對他有些偏見。 她跟上他:“我沒有這個意思?!?/br> “我知道,所以縣主要怎么解決圓房的事情?” 裴行闕往前走著,步子不太快,梁和滟也放慢步子跟他走。 她一邊走,一邊說:“我和侯爺究竟有沒有圓房,宮里人查驗(yàn)的手段,其實(shí)也只在于喜帕有無沾血而已。今日你我依舊同寢,到明日,無論用什么法子,有一方帶血的帕子可以交上去,這事情就算敷衍過去了?!?/br> “那帕子上不是只有血……” 裴行闕話說到一半,看一眼她,嘆一聲,很無可奈何的樣子,對著梁和滟望來的視線,剩下那一半話,怎么也沒講下去。 他偏過頭,咳一聲:“這事情稍后再說,先快些回屋罷——縣主腿還冷嗎?” 梁和滟微微彎腰,摸了摸自己膝蓋:“尚有一些,但好多了,可以忍受,多謝侯爺?shù)碾┮?。?/br> “那也還是要快一些。” 裴行闕唇微微抿起,笑一笑,撩開氅衣,把自己膝蓋處指給她看。 他今日穿玄色衣裳,因而水打濕后并不明顯,要他指明了,梁和滟才發(fā)覺,他衣擺上,也有著隱隱約約的水痕——所以他為了叫她保暖,濕著衣擺,沒穿大氅,凍了一路。 他微笑,說得稀松平常:“我腿冷得有些厲害,快要支撐不住了?!?/br> 第7章 梁和滟看著腿被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裹著的裴行闕,說不出話來,倒一杯熱茶,遞過去:“侯爺衣裳也濕了,那么冷,不該把氅衣借我的?!?/br> 裴行闕笑,他臉色蒼白,唇色也淺,眼皮耷拉著,遮去黑亮的眼眸,整個人都沒有什么精神,顯出一點(diǎn)疲憊病弱的美感,對上梁和滟視線時,依舊是那句話:“我習(xí)慣了,縣主不要放在心上?!?/br> 他接過茶盞,手捧著,手背無意露出來,上面淤青顏色更重,到了明天,大約就要紫上一片。 梁和滟接過茶杯:“我叫人去買了藥膏,侯爺手上腫得有些重,稍后抹上藥膏,推一推瘀血?!?/br> “多謝縣主?!?/br> 裴行闕抬抬眼,看了看她,語氣平靜。 梁和滟又倒一杯茶遞過去:“暖一暖手。” 兩個人相對無言片刻,梁和滟想起他適才說到一半的話:“侯爺適才說,那喜帕上不只會有血,還有什么?” 裴行闕嘆口氣,手抵在床上,輕輕敲了兩下,斟酌半晌,好像也沒找出合適的詞來解釋:“這樣的事情,我不太好說出口,縣主出嫁前,母親給縣主講過類似的事情,或看過類似圖畫嗎?” 梁和滟意識到這是一個比說起梁韶光讓他做面首更尷尬的事情,于是搖搖頭,不再提,也沒有繼續(xù)為難他,準(zhǔn)備自己回去翻書找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