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雞能生蛋，舍不得殺，爺爺一大早去村頭劉嬸子家里換的雞，她家里雞養(yǎng)得多。劉嬸子怎么也肯收錢：“我這眼睛現(xiàn)在看得又遠(yuǎn)又清楚，全是靈靈藥好，她想吃雞，拿一只去，哪能收錢呢?！?/br>
    “你都送過臘rou了，咋還能要旁的?！?/br>
    一個(gè)一定要送，一個(gè)一定不肯收。

    為了只雞，原來半瞎的劉嬸子追了原來半瘸的丁爺爺半條村。

    “鮮不鮮，米線好吃吧？”爺爺問。

    丁靈看著碗里滿滿雞腿雞翅，一筷子下去還真撈不著米線，她對(duì)爺爺點(diǎn)點(diǎn)頭：“鮮，好吃。”

    第103章 打工修士

    丁靈早已記不得過年是什么樣的。

    她在俗家的年歲短, 與后來的幾百年歲月相比，原來那幾年，譬如石火。

    進(jìn)了三清宗后就不再過年了, 只在老祖壽誕時(shí)，弟子們齊聚吃些素食水酒。

    到她離開三清宗，跟了師父，別的習(xí)俗不論，吃食上那是天天似過年。

    在爺爺這里，在竹樓小院中，丁靈才把舊年又過了一遍。

    年三十前，南州人家便早把該備的菜全都備下了。雖然只有祖孫兩人過年, 可家里是頭一年這么寬裕。

    爺爺就想把這十幾年來虧的，全都給孫女兒補(bǔ)上。

    大清早天還沒亮就爬起來, 大黃看見爺爺剛張嘴想“汪”一聲，爺爺指指它：“莫喊, 靈靈還在睡覺?！?/br>
    大黃嗚哩一聲，爺爺又?jǐn)[手：“莫要出聲！”

    大黃歪著狗腦袋, 眼睛看向后院, 靈靈早就起來了, 正在后院里忙活呢。

    但爺爺不讓它叫，大黃就乖乖一縮腦袋，鉆回它的豪華大狗窩里去了，這個(gè)窩看著小, 其實(shí)大，大黃在里面能攤開肚皮睡, 高興了還能撒歡跑一跑。

    爺爺拿出油和紅糖，又把年糕取出來切成長條, 給靈靈炸年糕吃。

    她小時(shí)候就愛吃這個(gè)，只是這東西又費(fèi)油又費(fèi)糖，過年才能吃上一次，有時(shí)連過年都吃不上。

    爺爺早想好了，今年什么都要讓孩子放開肚皮吃個(gè)夠！

    年糕炸至兩面金黃，撒上厚厚一層白糖，剛端上桌，丁靈就從后院進(jìn)了廚房。

    不是她想吃，是“她”聞見香味想吃了。

    爺爺看見孫女進(jìn)來，咧開嘴就笑了：“聞見香啦？”看她就著碗吃年糕，忍不住笑得更深，看著長大了，還是原來的樣子。

    扣rou，辣腸，還有早早就塞好的臘rou竹筒飯都已經(jīng)蒸在鍋里了。

    今天還要貼春，用竹葉掃塵，吃團(tuán)年飯之前，桌上還得鋪一層新鮮竹葉，在竹葉香氣中吃了團(tuán)年夜，來年才能順順當(dāng)當(dāng)。

    這摘竹葉的活，年年都是靈靈的。

    于是爺爺說：“你吃完了飯就去摘竹葉?！?/br>
    丁靈不知道南州的習(xí)俗，但她一邊吃年糕一邊點(diǎn)頭：“好?！?/br>
    等她吃完一盤子白糖年糕，站在小院門邊想，摘竹葉？摘什么樣的？要摘多少才能不露餡？

    正巧聽見隔壁院子里楊美芬在差遣兒子：“讓你去就去！老……你爺爺不看咱們的面子，也得看你的面子！你可是孫子！”

    丁小偉捧著一碗糖年糕，剛出門就遇上了丁靈，他條件反射用胳膊擋住了頭。

    丁靈問他：“摘竹葉是干什么用的？”

    丁小偉繼續(xù)條件反射答道：“摘竹葉鋪飯桌，要最新鮮的鋪了飯桌，求來年能過得平安順利。”

    丁靈一點(diǎn)頭，丁小偉再想說話時(shí)，丁靈人已經(jīng)不見了，只留丁小偉站在原地。

    他回過味來，丁靈不知道這個(gè)？她出去一趟，連南州每年過年的習(xí)俗都不記得了？有一年為了搶新鮮的竹葉，她還揍過他呢！

    丁小偉年糕都不送了，沖回家里，對(duì)他媽嚷嚷：“媽！那個(gè)丁靈是假的！從中州回來的那個(gè)，是假的！”

    “什么真的假的?！睏蠲婪倚绷藘鹤右谎?，還以為兒子是故意扯謊話，“你膽子怎么那么小，讓你跟她一桌吃頓團(tuán)圓飯，你還能扯出這種瞎話來？”

    “她真是假的！”丁小偉跺腳，“她連團(tuán)年飯要鋪竹葉都忘了！”

    楊美芬依舊不當(dāng)一回事，丁靈回來又以是蓋屋子，又是給村里人瞧病，要說她是假的，是冒充的丁靈，那她圖什么？

    圖隔壁那一間土房子還是那兩只雞一只兩狗？還是圖給老頭子養(yǎng)老？

    丁小偉看他媽都不相信他，跺腳跑出去了，他得告訴老……爺爺，這個(gè)從中州回來的丁靈是假的！

    就隔一道竹墻，丁小偉跑過去飛快：“爺爺……”

    爺爺剛蒸好竹筒臘rou香腸飯，大竹筒里一半是米，一半是臘rou和香腸，靈靈愛吃香腸，她那一筒香腸就放得比臘rou更多些。

    聽見小偉叫他，抬頭應(yīng)了一聲。

    他對(duì)兒子和兒媳婦沒什么好臉，但看到小偉，還是忍不住會(huì)心軟。

    再怎么，過年該給的壓歲紅包，他還是預(yù)備好的。

    “小偉啊?！?/br>
    “爺爺，那個(gè)丁靈她是……”

    丁小偉沖進(jìn)屋里，“她是假的”幾個(gè)字還沒說出口，就看見丁靈飯桌邊鋪竹葉，他在門邊定住，一動(dòng)也不敢動(dòng)。

    丁靈去山頂摘來了最新鮮的竹葉，葉上還帶著鮮竹露。

    仔細(xì)鋪完最后幾片竹葉，手掌一攤，掌心開出一束鮮花，將鮮花也點(diǎn)綴在祖孫倆吃團(tuán)年飯的桌上。

    做完最后一步，丁靈這才看向愣著門口的丁小偉：“是什么？”

    丁小偉毛骨悚然，他這一來一回，最多兩分鐘吧，她就已經(jīng)回來了？

    “是……是了不起的修士?！倍⌒ペs緊改口，“爺爺，我爸去拿定好的豬了，說專把豬頭rou留下來，給爺爺下酒吃。”

    他說著，擱下年糕碗，不敢回頭，一步步退到院門，這才飛快跑了回去。

    那個(gè)丁靈是假的，丁小偉抖開被子鉆進(jìn)被窩，剛剛那一眼，他出了一身冷汗，縮在被子里還在打抖。

    楊美芬拍了兒子一巴掌：“你爺爺同沒同意?。俊?/br>
    “啥?。俊?/br>
    “一起吃年夜飯?。　?/br>
    “我不去，打死我也不跟她一起吃！”丁小偉拉開被子蒙住頭，“媽，我真沒騙你！她真是假的！”

    真的那個(gè)丁靈呢？被她殺掉了死？被她吃掉了？

    以丁小偉的腦子實(shí)在想不出來。

    楊美芬還指望自己家也能變個(gè)幾層高的小竹樓，她又打了兒子一下：“她在外面生過病，腦子壞了！”

    這還是剛?cè)ブ兄莸臅r(shí)候，丁靈的老師打電話來說的。

    夫妻倆一合計(jì)，根本沒把這事告訴老頭子，還想要是丁靈被送回來，就給她說門親事嫁了。

    人都傻了，除了嫁人生個(gè)孩子，還能怎辦？

    連人都物色好了，丁靈脾氣差些，但人生得好，又有靈根，還去過中州，嫁到山那頭的村子里去，能換好一筆彩禮錢。

    后來老師電話來說她慢慢好轉(zhuǎn)，丁根生楊美芬沒了指望。

    楊美芬氣不打一處來，老丁家?guī)ъ`根的孩子，怎么就不是小偉呢！

    現(xiàn)在這些話那是提都不能提，提一個(gè)字，就是一個(gè)瘡。

    楊美芬剛嘆完氣，就聽見院門外丈夫的呼嚎聲：“快出來，你們倆，你們倆在家干什么了？”

    楊美芬?guī)撞脚艿酵忸^，還以為丈夫是叫人幫忙，嘴里還在說：“不就是點(diǎn)豬rou，你自己……”

    打眼就瞧見丁根生脖子上長了個(gè)拳頭大的瘤子，那瘤子本來只有雞蛋大，丁小偉說一句丁靈是假的，瘤子就更圓一點(diǎn)。

    把周圍人都給嚇傻了，疼得丁根生臉色煞白。

    “是小偉，哎喲！”楊美芬一邊扶著丈夫，一邊罵兒子，好端端非得說她是假的，惹得他爸生爛瘡。

    父母報(bào)子女，子女報(bào)父母，就看他們誰更忍得住。

    丁靈聽著隔壁的動(dòng)靜，拿起筷子挾了片香腸，辣味的，果然更好吃。

    祖孫倆吃了飯，便無事可做了。

    丁靈又不是小兒，花炮煙火這些并不吸引她。

    往年真的丁靈跟爺爺一起過年也差不多，守歲是要守的，一般也是爺爺坐著烤火烤番茄花生，丁靈借著火光讀書寫功課。

    爺爺看見孫女拿出書本來笑了：“先不忙寫功課，爺爺有東西給你。”

    老人從口袋里掏出個(gè)紅布包，托在掌中一層層掀開，紅布包里是一對(duì)銀耳環(huán)，打成了鈴鐺的模樣。

    南州的姑娘家們?cè)诤苄〉臅r(shí)候就都會(huì)穿耳朵眼，丁靈當(dāng)然也是打小就穿好的，還沒長到能戴這種耳環(huán)的年紀(jì)，父母便去世了。

    爺爺攢了很久，這才攢足了銀鈴鐺的錢。

    “你不是說花朵的都俗氣，這個(gè)我看最好?！?/br>
    哪是因?yàn)樗讱?，是不想花不必要的錢才找借口。

    丁靈雙手接過紅布包，她沒有耳洞，就算有過也早就長好了：“謝謝爺爺。”當(dāng)著爺爺?shù)拿?，她把耳環(huán)“戴”了起來。

    在老人眼里，孫女跟走的時(shí)候并沒多大變化。

    烏溜溜的長辮子梳在一側(cè)，臉龐飽滿瑩潔，戴上他精心挑選的耳環(huán)，更像大姑娘的樣子了。

    丁靈看見老人眼泛淚光的模樣，對(duì)他道：“爺爺，明天我還要出門練功。”

    明天去給霧妖重鑄法陣。

    爺爺有些意外：“拜年也不去了？”

    “不去了?！彼懈o要的事要做，早些鑄好法陣，就能早點(diǎn)從霧妖那里學(xué)到如何捏制人身。

    爺爺沒再說什么，只是又轉(zhuǎn)身去廚房忙碌起來。

    等第二日清晨，丁靈預(yù)備出發(fā)時(shí)，爺爺準(zhǔn)備了好幾個(gè)飯盒，里面是他自己做的蔥香酥油餅和兩盒扣rou。

    “你吃這個(gè)，別餓著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