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件文物都是獨(dú)一無二的，每一次的近距離接觸，連呼吸這樣的細(xì)節(jié)，都得要控制得恰到好處。

    她一向是個情緒波動不大，最適合做博物館工作的人。

    好端端的，為什么忽然想要見聶先生一眼？

    以她清素若九秋之菊的性子，自然是不會對聶廣義的臉感興趣。

    那究竟是為什么呢？

    夢心之很快就有了能夠說服自己的解釋：【歸根到底，也不過是好奇?！?/br>
    ……

    “也沒有坐牢那么夸張吧……”夢心之倒是有些沒有那么堅定地反萬工轎了。

    “夸張？怎么可能呢？哪里夸張了？”聶廣義用提問三連反駁道：“我明明是實(shí)事求是，我都不知道萬工轎是怎么成為浙博的鎮(zhèn)館之寶的！就僅僅只是一百年之前的東西，《國家寶藏》什么時候放過這么年輕的文物？”

    聶廣義反駁起自己來，理由要多充分有多充分。

    “《國家寶藏》畢竟是個電視節(jié)目嘛?！眽粜闹釉挘骸耙圆コ鲂Ч麃砜?，把萬工轎作為浙博的第一個鎮(zhèn)館之寶推出也是沒有任何問題的。很多人看了那期節(jié)目之后，都專門去浙博看萬工轎呢?！?/br>
    “姑娘該不會也是這么去的吧？”聶廣義有意調(diào)侃，“跟風(fēng)可不像是文物和博物館專業(yè)的人，會干的事情?！?/br>
    “呃……差不多，我爸爸看完之后，對【十里紅妝】展廳的千工床和萬工轎都很感興趣?！?/br>
    “那姑娘呢？”

    聶廣義心道：【本天才又不關(guān)心未來岳父是怎么想的。】

    任何事情，只要加上未來，那就等于還不確定。

    “我那時候?qū)θf工轎的做工還是很感興趣的，只不過，就像聶先生剛剛說的一樣，作為文物，浙博的萬工轎還很年輕，從文物本身的級別來說，一九二零年代的萬工轎，雖然是浙博最受大眾關(guān)注的展品，也只是國家二級文物?！?/br>
    “啊，是嗎？”聶廣義適時地退了一步，“姑娘不說，我還真沒注意到文物等級?！?/br>
    那句名言是誰說的來的？

    追姑娘講究的是以退為進(jìn)，才能步步為營，懂得裝裝糊涂，才能洞房花燭。

    聶廣義這么說，夢心之自然也起了介紹更多細(xì)節(jié)的心思：“聶先生剛剛有提到，那頂萬工轎進(jìn)出都需要有專門的工人負(fù)責(zé)拆卸轎子，那聶先生知不知道，浙博的這頂萬工轎，在使用的時候，還需要另外一個特別的工種?！?/br>
    “特別的工種？”聶廣義想了想，“既然是當(dāng)?shù)氐幕樗?，?yīng)該都差不多吧，我只知道浙博的那頂轎子，進(jìn)出不是一般的麻煩。”

    “浙博的萬工轎，有天下第一轎的美譽(yù)，除了需要兩個拆卸的工人全程陪同，還需要有兩個開路的工人?！?/br>
    “開路的？這不是很正常的婚俗嗎？”聶廣義反問道：“新娘的轎子，本來也不在隊伍的最前面。給他開路的，洋洋灑灑一大片呢?！?/br>
    “我說的不是這種開路，是基于這頂萬工轎的特殊性，才需要的開路人?！?/br>
    “姑娘啊，我的姑娘，你趕緊給我科普一下?！?/br>
    身為天才，以前都只有聶廣義給別人科普的份兒。

    “這頂萬工轎，本身就有2.75米高，再被八個人抬到肩上，就差不多有四米了，那時候道路比較狹窄，兩邊又有很多的樹，這頂轎子行進(jìn)的方向，需要有兩個領(lǐng)路的師傅，拿著長長的竹竿，專門去挑開路兩旁的樹枝?！?/br>
    “原來是這樣啊？姑娘不是對【十里紅妝】不感興趣嗎？怎么還這么如數(shù)家珍？”聶廣義想要最后再確定一下，夢心之內(nèi)心最真實(shí)的想法。

    “我對【十里紅妝】不感興趣，但我對歷史感興趣啊。浙博的這頂萬工轎上面有寫【聚成號大鴻福轎行】，說明當(dāng)時的這臺轎子，和現(xiàn)在江浙人結(jié)婚經(jīng)常租用的勞斯萊斯婚車，是一樣的，屬于婚慶公司?！?/br>
    夢心之一向都喜歡深入淺出地介紹文物。

    “姑娘此言差矣，婚慶公司也是找有勞斯萊斯的人租來的，這怎么都不是一個概念！這頂轎子，一開始是為誰的婚禮打造的，才是關(guān)鍵。”

    聶廣義強(qiáng)行輸出了自己的一個觀點(diǎn)。

    與其說是觀點(diǎn)輸出，不如說是想要賣弄一下。

    “聶先生要這么說的話，也是有道理的。浙博的這頂萬工轎，確實(shí)也是有原主人的……”

    眼看著賣弄馬上要變成引子，聶廣義趕在夢心之揭曉答案之前接話：“虞澹涵，上海灘第一次選美桂冠獲得者?！?/br>
    “呃……”夢心之嘟囔了一句，“敢問，到底是誰在如數(shù)家珍？”

    姑娘的這個語氣，聽起來和平時有很大的差別。

    帶著那么點(diǎn)俏皮，軟軟糯糯的，似乎還沾了一種學(xué)名叫乙酸的有機(jī)一元酸。

    就那么若有若無的，明明有差別，又說不出來具體的差別在哪里。

    這種奇怪的感覺，讓聶廣義下意識地覺得需要想辦法找補(bǔ)一下。

    “姑娘這話說的，虞澹涵算什么啊，本來也沒有什么名氣，主要是沾了他父親的光?！?/br>
    夢心之沒有咄咄逼人的習(xí)慣，加上她自己也不是太習(xí)慣剛剛的那種語氣，很自然地接話道：“時任上?？偵虝L虞洽卿。”

    聶孔雀適時展露了一小丟丟的羽毛：“虞洽卿的女兒和【中國實(shí)業(yè)之父】【中國商父】【中國高等教育之父】盛宣懷的兒子聯(lián)姻，讓【聚成號大鴻福轎行】找人幫忙打造了這頂花轎。在1920年代，這頂萬工轎的工時費(fèi)就達(dá)到了300萬，加上包吃包住的費(fèi)用，總造價超過500萬。請注意，那是1920年?！?/br>
    聶廣義眨了眨眼睛。

    【看吧看吧！我可不僅僅知道新娘是選美冠軍。我還知道新郎他爹是誰?！?/br>
    可惜啊，一個在歐洲，一個在亞洲，隔著上萬公里，打的還不是視頻電話。

    聶廣義就算把眼睛眨抽筋了，夢心之也看不見。

    “聽聶先生這么一說，確實(shí)不是現(xiàn)代意義的租一輛或者幾輛勞斯萊斯當(dāng)婚車，可以比擬呢。聶先生對萬工轎是有研究的?！?/br>
    “不不不，我對萬工轎一點(diǎn)興趣都沒有，我一個大男生，我研究這些干什么？主要是因?yàn)殚久Y(jié)構(gòu)。姑娘也知道，我打小就醉心于木拱橋傳統(tǒng)營造技藝，雖然一個是轎一個是橋，總歸也都有那么點(diǎn)萬變不離其宗?！?/br>
    聶廣義解釋起來，那叫一個嚴(yán)肅和認(rèn)真。

    夢心之多少也感覺到了聶廣義的用意，語氣里面也夾雜了一絲不太明顯的笑意：“在動蕩的年代，聚成號大鴻福轎行的后人，把這頂全榫卯結(jié)構(gòu)的萬工轎，拆成了四百多個花片，分裝在13個箱子里面，運(yùn)回了寧波老家，藏了起來。”

    “運(yùn)回寧波了??？那為什么現(xiàn)在是在浙博呢？”

    “1954年，花轎行的后人把這頂轎子捐獻(xiàn)給了浙博，那時候還沒有寧波博物館呢，寧波博物館的歷史總共也沒有多少年?！?/br>
    聶廣義被夢心之的情緒給感染了：“姑娘所言極是，這大概也是為什么這頂轎子雖然時代并不久遠(yuǎn)，卻成了浙博最抓人眼球的鎮(zhèn)館之寶，讓《國家寶藏》第一個拿出來說?！?/br>
    “浙博的那頂萬工轎，其實(shí)還有一個非常有意思的地方，這頂轎子并沒有人們想象中的那么傳統(tǒng)，在當(dāng)時那個年代，其實(shí)算是特別西式的?！眽粜闹畵Q了一個新的話題。

    “??？西式？沒有吧？”

    聶廣義在自己的記憶里面搜刮了一遍，并沒有發(fā)現(xiàn)有什么西式的元素：“這頂萬工轎除了我們之前說的那些戲劇場景，雕刻的人物和花鳥蟲獸，也都是按照天官賜福、魁星點(diǎn)斗、麒麟送子、八仙過海、漁樵耕讀、金龍采風(fēng)、獨(dú)占鰲頭等吉祥的主題來展示的。每一個場景都傳統(tǒng)到了極致?！?/br>
    “我指的不是聶先生剛剛說的這些，這頂花轎上面，還雕了西方的丘比特?！?/br>
    “愛神丘比特？”這個信息倒真把聶廣義給意外住了。

    “對?！?/br>
    “有嗎？在哪里?。俊?/br>
    “有的。”夢心之沒有直接回答，“聶先生下次有機(jī)會過去，可以認(rèn)真找一找。”

    “博物館真應(yīng)該請姑娘當(dāng)代言人。”聶廣義由衷完了又道：“認(rèn)真想一想，一百年前的寧紹平原，還是接受了很多西方思想的。這樣一來，萬工轎的觀賞價值又增加了不少?！?/br>
    “那……”夢心之頓了頓：“我們就先去寧波博物館吧?！?/br>
    “??？夢姑娘不是對十里紅妝不感興趣嗎？怎么忽然又改變了主意？”

    “聶先生不是要去研究寧波博物館的萬工轎的榫卯結(jié)構(gòu)嗎？”

    “我有說嗎？”

    “聶先生有拿浙博的鎮(zhèn)館之寶當(dāng)榫卯結(jié)構(gòu)研究的前提，去寧博肯定也是基于同樣的原因吧?！?/br>
    “呃……姑娘說的對?！庇信_階不下王八蛋。

    但可是，可但是。

    講真，聶廣義現(xiàn)在最不想去的，就是寧博了。

    什么【浙東女子盡封王】，明明應(yīng)該是瘋子的瘋。

    他肯定是瘋了，才會想著在寧博和姑娘二次表白。

    順著臺階下來之后，聶廣義又第一時間開始變卦：“寧博的那頂萬工轎的榫卯結(jié)構(gòu)怎么著都不會有浙博和萬安橋那么復(fù)雜。姑娘既然不覺得婚喪嫁娶是一體的，那就還是先去碑林吧。我去寧波，主要是因?yàn)槟莻€建筑是得了普利茲克獎的，原本是想著，事務(wù)所順便做個建筑調(diào)研。”

    “那就更要先去寧波調(diào)研了?！?/br>
    “不需要。寧波博物館是王澍設(shè)計的，蘇州博物館還是貝聿銘的收山之作呢。”

    “聶先生不用這么遷就我的，我一個還沒有開始工作的，最多的就是自由時間了，路線怎么安排，還是優(yōu)先考慮聶先生的日程。”

    “姑娘啊，你該不會不知道我是專程回去陪你找職業(yè)方向的吧？”

    夜深人靜，適合打直球。

    聽說，失眠和直球更配哦。

    “聶先生，我爸爸喊我去打太極了。”

    “啊……這樣啊，那姑娘先去吧，代我向你爸爸問聲好?！?/br>
    第231章 我姐有毒

    聶廣義的心情很好。

    史無前例。

    姑娘掛了他的電話，但好像又沒有掛。

    姑娘這么急沖沖地說要去練太極，這不就是在和他打太極嗎？

    太極之道，講究【以柔克剛，以靜制動】，最最重要的，是【四兩撥千斤】。

    聶廣義不知道自己是【四兩】還是【千斤】。

    總歸, 肯定已經(jīng)有了分量。

    誰要和他說四兩不是重量，說話前，麻煩先給他送上四兩黃金。

    【姑娘啊，我的姑娘，你怎么這么貼心，還想著要遷就我的行程?！?/br>
    【姑娘啊, 我的姑娘, 我的行是你，我的程是你, 我的行程里面不能沒有你?！?/br>
    忽然從心底冒出來的這兩句感嘆，整得聶廣義一身的雞皮疙瘩。

    【我行你個大頭程?。　?/br>
    【好好的一個天才，怎么就變成了拆字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