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東家的視線轉(zhuǎn)動(dòng)，看到了陸掌柜，陸掌柜也正微微抬著下巴看著他……

    這姓陸的本來沒他高，待他坐了輪椅，可是找到機(jī)會羞辱他，常常故意低著頭俯視他。

    現(xiàn)在怎么舍得抬著頭了？

    “老魏——”陸掌柜顫顫喊，“你，你站起來了！”

    站起來了？

    魏東家不由向下看去，看到的不是那雙毫無知覺的腿，而是地面。

    他有多久沒有看到地面了？以往看的時(shí)候都被腿擋住了。

    地面，好高啊！

    “我，我，站起來了？”他聲音嘶啞說，下意識地看向一旁的女孩子，“怎么辦？”

    七星微微抬了抬下巴，說：“那就向前走啊?！?/br>
    ……

    ……

    如意坊有專門招待客人的前廳。

    雖然家具器物的特殊，大多數(shù)客人來了，都是直接去看庫房的實(shí)物，但也有人需要看圖片，尤其是女眷們，相比于男人們喜歡看實(shí)物摸摸材質(zhì)，她們更喜歡看圖片看花樣。

    前廳里準(zhǔn)備著好茶，點(diǎn)心也是經(jīng)常保持新鮮的。

    一個(gè)店伙計(jì)端詳著托盤里的點(diǎn)心，算著這是什么時(shí)候送來的，好像是昨天，是不是有雜味了，他湊上去要嗅一嗅，耳邊聽到咕隆咕隆滾動(dòng)聲，還沒抬起頭，就聽到有人重重咳嗽一聲。

    “不許偷吃！”

    店伙計(jì)嚇了一跳，尋聲看去，只見后邊的格子窗里露出一雙眼，更是被嚇的哎呦一聲。

    還沒說話，咕隆咕隆的聲音響起，那雙眼離開了窗戶。

    店伙計(jì)呆呆看著，見一個(gè)人站在一輛奇怪的木頭輪椅。

    是輪椅吧。

    雖然這個(gè)輪椅看起來很奇怪，人不是坐在上面，是站在上面，隨著手搖動(dòng)扶手，車輪滾動(dòng)，人就好象邁步一樣走動(dòng)起來。

    從窗戶邊走過，走過門廳，向后院去了。

    “東家真是，嚇?biāo)牢伊??！钡昊镉?jì)說。

    有另外的伙計(jì)從側(cè)門探頭看著那人遠(yuǎn)去的背影：“我這兩天見東家比這五年加起來都多?！?/br>
    第22章 訴可應(yīng)

    東家并不是生下來就坐輪椅的，是五年前好像出門墜馬，然后腿就殘了。

    從此以后，東家總是把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他們很多時(shí)候都要忘記有東家了，還好陸掌柜口中會提及，提醒他們東家還活著。

    “東家得了這個(gè)車，真是玩的開心?！迸踔c(diǎn)心的店伙計(jì)又忍不住一笑，“不過說真的，這個(gè)車還蠻好玩的，我都想上去坐坐?！?/br>
    輪車咕嚕咕嚕在大廳內(nèi)轉(zhuǎn)動(dòng)，一眨眼就到了桌案前，但下一刻隨著魏東家的手臂向左一扭，車又向左邊滑去，咕嚕咕嚕又是一個(gè)圈。

    這聲音雖然不算大，也不是那么吵，但一直響也是很讓人心煩，尤其是眼前的人影還晃來晃去……

    “魏松！”陸掌柜將算籌扔在桌子上，看著對面搖著輪車的老者，“以前你只是說話煩人，現(xiàn)在你不說話也煩人！你能不能別晃了！”

    魏東家并沒有像以前那樣譏諷反駁，而是哦了聲。

    “好，打擾你了?！彼f，“我這就出去——”

    伴著這個(gè)去字，他搖動(dòng)扶手，輪車載著他向外而去。

    自從腿殘之后，為了方便推車，如意坊內(nèi)里撤去了門檻，陸掌柜并不擔(dān)心他被絆倒，但是，這里是通往外院的，并不是所有的臺階都被鋪平——

    外邊輪車發(fā)出咯噔的聲音，夾雜著老者一聲悶哼。

    這老小子別是瘋了搖著車下臺階了吧，這是站著的車，不是坐著的，栽倒了直挺挺可就摔個(gè)半死，陸掌柜緊張地沖出去，看到魏東家果然沖下了臺階，但沒有栽倒，輪車似乎一下子變成了躺椅，魏東家直挺挺躺在其上，看起來很滑稽。

    滑稽也比摔死強(qiáng)，陸掌柜罵一聲：“該！”

    與此同時(shí)，有兩個(gè)女子從外邊走進(jìn)來。

    魏東家躺在車上看到了，哼了聲：“你做的這個(gè)，都不能走下臺階。”

    呵，陸掌柜翻個(gè)白眼。

    七星說：“也有能走的，但你臂力不夠，帶不動(dòng)你的腿。”

    這句話似乎讓魏東家想從車上蹦起來，可惜，他到底是斷了腿，沒做到。

    “扶我起來，扶我起來?！彼暗溃靶贞懙哪憧词裁礋狒[呢！”

    因?yàn)橛辛溯嗆嚕簴|家迫不及待把服侍的小廝趕回家去了。

    陸掌柜這才走過去，慢悠悠將車推下臺階，又幫著搖晃扶手，躺椅又恢復(fù)了座椅。

    魏東家本要是站起來的，被陸掌柜按住。

    “你非要折騰的兩只胳膊也廢了？”陸掌柜說，又看七星，“阿七小姐，胳膊腿都廢了，還有車可坐嗎？”

    七星想了想：“倒也有?！?/br>
    陸掌柜沒忍住笑了。

    魏東家沒有笑，也沒有再說刻薄的話。

    “七星小姐?！彼f，“請坐下來說話吧?！?/br>
    ……

    ……

    再一次坐在魏東家的室內(nèi)，視線不再是無視，而是凝重專注。

    “七星小姐師承原來不僅僅是木匠?！蔽簴|家說，“是械師?！?/br>
    椅子，器具，木匠都能做，但能動(dòng)的椅子可不是所有木匠都能做，能動(dòng)的椅子也不再是器具，而是械。

    術(shù)之巧者，曰械。

    七星說：“我，算是吧。”

    算是吧……還很勉強(qiáng)？是覺得制械技藝尚淺不好意思稱為械師？

    但看她的樣子也不像是不好意思……

    魏東家和陸掌柜忍不住詢問：“七星小姐師承何人？”

    械師可是不多見的，且地位很高，他們這般身份都見不到，日常只能仰望觀摩其傳下的技藝。

    她這般年紀(jì)，就能做出這么精妙的器械，師承必然不一般。

    這兩天他們也仔細(xì)的在想，的確沒聽過有有名的越姓械師。

    又或者，不是傳承越姓。

    這女孩兒不報(bào)姓，只有名。

    這也不奇怪，畢竟先圣說過，人不分貴賤出身，皆為天之臣也，所以很多人入了行，就舍棄了姓氏，只留名字。

    家里的械師們也有不少只有名，無姓。

    想來想去想不出來，只能直接問了。

    七星說：“自然是圣學(xué)?！?/br>
    這話讓魏東家和陸掌柜有些無語，是，沒錯(cuò)，入了門自然都是承繼先圣之學(xué)。

    這是不想說？

    罷了，不想說就算了，他們也不窺探他人隱私。

    “那我們就來說先前的事吧?！蔽簴|家直接道，“七星小姐此技有大利，可以救受害者?！?/br>
    這就是答應(yīng)了。

    七星起身抬手一禮：“請除天下之害！”

    魏東家搖動(dòng)扶手，輪椅緩緩轉(zhuǎn)動(dòng)，托著他腰背臀讓他站起來，雙臂托在扶手上，抱拳還禮。

    “為天下利，當(dāng)赴火蹈刃，死不旋踵?！?/br>
    ……

    ……

    東市一個(gè)作坊在繁茂的郡城并不起眼。

    城池作坊店鋪林立，很多人甚至不能都叫上名字，對威嚴(yán)肅穆的知府衙門來說，更是不值一提。

    上任不到半年的知府周原對轄內(nèi)的官吏都還認(rèn)不清，更別提什么商家草民。

    當(dāng)然，轄內(nèi)的商家草民都是子民，都在他心中，他希望子民衣食無憂，希望治下太平安樂。

    但這么簡單的事，要做到不容易啊。

    夜色深深，燭火搖曳，披著薄衫的周知府毫無睡意，面對桌案上堆積的文卷賬冊，伸手捏了捏眉心。

    “來人來人?！彼鹊?。

    門外腳步輕響，有人應(yīng)聲。

    周知府閉著眼敲了敲桌案：“添茶添茶?！?/br>
    腳步過來，茶水輕響。

    “大人，熬了幾天了，還是要早點(diǎn)歇息?！蓖瑫r(shí)有聲音勸道。

    這不是常在身邊的隨侍，周知府睜開眼，看到一個(gè)五十多歲的吏典。

    這些吏跟他們官不同，多數(shù)是當(dāng)?shù)厝?，且一個(gè)職位一做就是終生。

    地位不能跟當(dāng)官的比，但卻并不至于到了被人排擠被支派這種夜半端茶倒水聽差的地步。

    反而每個(gè)當(dāng)官的都知道，這些積年老吏不容小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