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賢很快也回過神來，掙扎著爬起來，慌忙為自己剛剛的失手道歉：“對(duì)不起，對(duì)不起……我……我……”

    他不知道怎么解釋。能怎么辯解呢？他實(shí)實(shí)在在地推開了他，是身體本能的反應(yīng)。

    “還說不嫌……你不嫌麻煩，但你嫌我?！备呙髂樕蠈憹M了受傷。

    “不是的！不是，我不嫌棄你！我只是……”

    “只是什么？”高明嘴唇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剛剛嚇止住的熱淚又大顆大顆溢出。

    “你這么潔癖的人，寧愿坐在地上，都不愿我接近你？”

    “我就那么臟嗎？……是我想那么臟的嗎？”他雙手捂住臉，失聲痛哭。

    “不是的！不是的！你別激動(dòng)！”陳賢撲上去抱住他。

    高明在他懷里鉚足了勁掙扎：“你放開我！我不要你委屈陪著我！”

    “我不委屈。高明，冷靜下來，聽我解釋！”

    明明之前還那么溫柔，只是因?yàn)橐粋€(gè)未遂的吻……

    他不能接受自己。大腦里像被這句話轟炸了一樣，高明停止了思考。本來剛犯過病的身體就有點(diǎn)虛脫，絕望更是令它無可救藥地癱軟下去，雙手突然就失了力砸落。他也不顧臟不臟了，把頭枕在了水箱上，望著天花板倒氣。

    “別這樣，高明！高明？都是我的錯(cuò)，撞疼你了嗎？”

    看他這樣，陳賢的心好像漏跳了一拍。他小心撈起那人無力的身體，把他的頭扶在自己肩頭，拉開衣服去查看他背上的皮膚。

    沒有磕紅的地方。懷里的人也再?zèng)]有一絲掙扎抗拒。無論怎么問，他都不再回應(yīng)。肩膀濕了，是他的淚熱辣辣地滲進(jìn)來，帶著無聲的恐怖。

    “別不說話啊……”他扶起高明，像懷抱著嬰兒一樣托著他的背和頭顱。不知是因?yàn)橛昧€是恐懼，陳賢雙臂都顫抖著，看懷里絕望慘白的人閉著眼流淚。

    “對(duì)不起，我沒想到你會(huì)……我……”

    沒什么能辯白的，陳賢心里也難過極了。他不知道那抗拒是生理的還是心理的，但足以確定，無論平時(shí)怎么掩蓋，潛意識(shí)里面，他果然還是不能接受高明的愛，也自認(rèn)無法給予他愛。他可以一直陪伴他、照顧他，心甘情愿，但請(qǐng)不要追問因?yàn)槭裁?，陳賢給不出答案，甚至害怕去想這個(gè)問題。

    陳賢茫然失措，困惑、自責(zé)、焦慮和恐懼統(tǒng)統(tǒng)籠罩著他。那片空白太過安靜，過大的壓力讓他也逐漸停止思考，想要逃避現(xiàn)實(shí)，甚至有一瞬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會(huì)錯(cuò)意了，剛剛高明并不是要親他。

    兩人就這樣僵持著，直到高明緩緩睜開眼。成股的眼淚匯進(jìn)淚痕，順著耳垂滴落，他沒有再看陳賢，眼神穿過他聚焦在不知道什么距離。垂著的手摸索著拽下一長條廁紙，他輕喘著氣，恍惚地抹掉眼淚，擤了擤鼻涕。

    “放手……你走吧。”他無力地說著，靠著扶手撐起自己。

    “不要！高明，原諒我……”陳賢反復(fù)看著他哭腫了的雙眼。

    “別碰我！陳賢！你出去！”他低聲吼著。

    “好、好，我不碰你，”看他雙腿又有痙攣的跡象，陳賢連忙松了手，卻沒離開半步，仍然虛虛護(hù)著他：“身上有力氣嗎？你別摔到。”

    “不用你管！”他打了一下陳賢的手臂，用力把他推開，然后伸手去夠輪椅上開著的包。

    陳賢會(huì)意，趕忙翻出濕巾和紙尿褲遞給他。

    “放在那，你出去！”

    陳賢不敢再惹他，把東西放在他腿上，自己轉(zhuǎn)身去收拾丟在地上的垃圾。高明氣哄哄地看著那人的背影，只一眼就忍不住又哭出來。

    那是他最愛的人啊，為什么會(huì)推開自己……

    陳賢，既然你不愛我，為什么要做這些？

    高明低下頭，抽出濕巾給自己清理。淚蒙住眼前一片模糊，從角膜上直接滴到?jīng)]知覺的腿上。

    難道就到這里了嗎？還以為一切都不一樣了呢，其實(shí)沒有什么差別啊，陳賢還是那個(gè)陳賢，自己一主動(dòng)他就退縮回避。

    可是啊，哥，我不再是那個(gè)自信的健全少年了。我怕啊，怕你看不起我，怕你離開，怕你拒絕?？磥砦遗碌囊捕紱]錯(cuò)，該來的總會(huì)來。

    他把紙尿褲的包裝扯下來，在手里揉成團(tuán)。那薄塑料的聲音顯得格外刺耳。

    陳賢站在輪椅旁邊心疼地看著他和自己較勁。那人的后背又被汗?jié)窳艘黄?，發(fā)型也不再整齊。他費(fèi)力裹好紙尿褲，又姿勢別扭地把褲子一點(diǎn)點(diǎn)拽起來，雙腿拖在地上隨著動(dòng)作輕顫……這就是高明一直不愿給他看的樣子，非常狼狽，但又很努力。

    對(duì)臟污的生理反應(yīng)是無法控制的，但陳賢捫心自問，他不曾嫌棄過高明的身體。推開他只是因?yàn)橛H密接觸這件事本身就令人恐懼。

    他想這些的時(shí)候，那人已經(jīng)把外褲胡亂地系上，不再整理仍然七出八進(jìn)的衣褲，而是伸手顫顫巍巍夠過輪椅。

    高明不讓他碰，自己憋著勁艱難地往過轉(zhuǎn)移。上肢力氣還是不夠，屁股離坐墊還有一掌的距離時(shí)高明就松了手，多虧了陳賢眼疾手快拉了一把，才沒摔在地上。高明也沒有再發(fā)火，也不看他，一聲不吭，就好像陳賢不存在一樣。

    從洗手間出去，他自己推著輪椅橫沖直撞，推不動(dòng)了就停在路中間擺爛。陳賢亦步亦趨地跟著，不斷替他跟路人道歉。直到出了商場，到了大街上，陳賢才緊抓住輪椅，不再允許高明胡作非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