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如同置身荒原。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還是這樣,無家可歸、無處可去的感覺,時隔多年又找回了他。他呆坐了很久,才從失魂落魄中慢慢回到現(xiàn)實。 需要先找個落腳處。他從衣兜里掏出手機(jī)按亮,新消息提醒一連串地彈到主屏幕上,三兩個未接來電,其它也全是陳賢發(fā)來的信息。 「你去哪了?」 「接電話!」 「我又是你的誰?。??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嗎?」 最熟悉的稱謂在屏幕下面那么刺眼,暗夜里碎玻璃不規(guī)則的反光像滿屏的利刃扎向心臟。身體快要承受不住這樣的情緒波動,他垂下手不能再去看,靠在輪椅扶手上強(qiáng)撐著自己,胸口憋悶得想要干嘔。 干什么啊,陳賢?,F(xiàn)在說這種話。 高明心里好像擰起了一股勁。 有什么了不起的?沒有你的愛,不需要你的照顧,我也能活著,我就活給你看! 他抬起頭深呼吸,賭氣似的把輪椅繼續(xù)往前推去。遙遠(yuǎn)的海風(fēng)在空蕩的街上橫沖直撞,帶著寒冷的潮氣撲到身邊。高明停下來,拉緊了衣領(lǐng),重新拾起塞在側(cè)袋里的手機(jī)查找去處。 夜班巴士班次非常稀疏,提供無障礙設(shè)施的酒店又遠(yuǎn)又貴,他決定就近找小旅館碰碰運氣,先捱過今晚。 他穿梭在略顯破敗的大廈間,連問了幾處,要么無人應(yīng)門,要么對方以沒有空房為借口回絕。最過分的是有個被叫醒的旅館老板看到他的樣子,像見了鬼一樣連道晦氣。 高明灰頭土臉地離開,走廊兩邊一扇扇關(guān)著的門從眼前閃過。 這世上好像已沒有他的容身之所了。 老舊的電梯載著他回到樓下。他緩慢地推著輪椅出來,無助地停在大門口,抬頭看了看外面。他不知道還能去哪,突然變得很害怕這孤苦的漫漫長夜。 天上看不到一顆星星,好像所有的光都被吸到了宇宙深處。高明靜靜坐在那,像一副失去了靈魂的空殼。深夜帶給這具殘弱的身軀額外的疼痛和負(fù)擔(dān),精神變得恍惚,身上也沒什么力氣了。 沒有必要再熬下去了,就讓這夜成為最后一夜吧。 他胡思亂想著,大樓值班的門衛(wèi)大爺叫了他好幾聲,他都沒聽見。直到大爺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肩膀,高明才驚覺周圍有人。 他不怎么聽得懂粵語,大爺不怎么會說普通話,兩個人雞同鴨講地比劃了一番。老人終于明白了他的情況,幫他打了個電話,然后指給他方向,告訴他一個街區(qū)以外的居民樓里有他侄女開的小旅館,還有空房。 高明謝過大爺,往他指的方向離開。他在路口轉(zhuǎn)角處回過頭去,那個頭發(fā)花白的老大爺還站在樓門口張望著他,使勁比劃著讓他向左轉(zhuǎn)。 陌生人的好意讓他心里一暖。似乎在絕望至極之時,總會有一些人出現(xiàn),為他在天平上“生”的那端加上一小顆砝碼。 他沒花多久就找到那個藏在老居民樓里的小旅館。大爺?shù)闹杜方憧雌饋硪灿形辶畾q了,穿著一身棉睡衣,睡眼惺忪地給他開門。她看了看高明的樣子,見他又沒人陪著,也不由得擔(dān)憂猶豫。高明一再強(qiáng)調(diào)出任何問題不會賴上旅館,甚至找了張紙寫了個承諾書,才暫且抵消了對方的顧慮。 總算是找到個住處。高明拿梅姐給的鑰匙打開門,突然就理解了什么是別人口中的“劏房”。 小房間里的走道只有大概一個輪椅寬、兩個輪椅長,進(jìn)去就像玩華容道一樣。盡頭是橫過來的單人床,床尾上面突出來一塊板作為桌子,人躺在床上的話,腿就要伸進(jìn)桌板下面的空間。門口一扇窄窄的塑料折疊門,分隔出只容一個人站立的廁所兼浴室。 高明知道這城市房價高,但以前住學(xué)校宿舍感受沒這么強(qiáng)烈,后來和陳賢一起住,也覺得房間也沒有傳說中那么小。如今一看,可能這才是真實的行情。 他關(guān)上門,把鑰匙扔在小桌上。身體狀況不好,他急需躺下來休息,但還是耐著性子先從包里掏出一個護(hù)理墊鋪在床上,才解開輪椅上的束帶,小心地轉(zhuǎn)移過去。 床墊太薄,枕頭又不夠高,他躺在這里渾身都感覺怪怪的。這還是病后第一次躺在除了醫(yī)院和家里的護(hù)理床以外的床上。 不過沒精力折騰更多了。高明掏出手機(jī)定了個鬧鐘,結(jié)果又看到陳賢發(fā)過來新的信息。前面好幾條撤回了,只留下一句:「我錯了,別不理我,我很擔(dān)心你」。 這行字看得高明心酸,他動動手指回了兩個字:“睡吧”。 陳賢的新消息立刻追了過來:「你在哪?帶鑰匙了嗎?冷靜冷靜就回來好嗎?」 他盯著和陳賢的聊天界面,幾次看見對話框上面顯示對方正在輸入,高明趕快退出去,可半天也沒有收到什么新消息。 這個千辛萬苦重新得來的聯(lián)系方式,曾經(jīng)有多期待他的消息,現(xiàn)在收到就有多心痛。 但無論多痛還是會想看。高明覺得自己像一團(tuán)快要解體的云,只因陳賢還牽掛著,他才沒徹底消散。 要怎么才能放下你呢? 我們還有什么可說呢?陳賢。 高明移開視線,看了看房頂。天花板角落有一大片黑青色的潮斑和霉跡。他把眼鏡摘下來放在一邊,眼不見為凈。 手機(jī)又震動了一下,注意力回到屏幕。 「離開我可以,你給我照顧好自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