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中午，高明從實驗樓出來，去到地鐵站等陳賢。

    高明沒想到他穿了一身正裝過來。

    “干什么穿這么正式……你不冷嗎？”

    陳賢走出閘摸了摸高明的頭，道：“商務人士的固定皮膚，帶都帶來了，一次都不穿覺得虧?！?/br>
    “噢……”高明奇怪地看著他，隨便應了一聲。

    真是無厘頭的借口。高明猜不出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但反正謎底很快就揭曉了，也不追問了，就拭目以待吧。

    跟著陳賢走，沒想到又被領回到了學校里。一直走到交流的課題組所在的樓的隔壁建筑，陳賢帶他搭電梯，輕車熟路上了三樓。

    那里有一個神經(jīng)科學相關的研究所，門口立著一個電子屏，正循環(huán)滾動展示著最新研究進展。

    “來這做什么？”高明奇怪。

    “我約了這里一個教授談談，你陪我?！标愘t邊說邊朝里張望。

    “你們還投海外的醫(yī)療項目嗎？”

    “我們是賣方，不搞投資，看來得找時間好好給你講講什么叫投行。”

    “那來談什么??？”

    “談成果轉(zhuǎn)化?！标愘t朝他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恰好電子屏上正放著他約的那個教授的頁面，陳賢指了指，示意高明看看。

    高明對著那些字仔細研讀了一番，想起幾年前確實好像也聽過這些，不過腦機接口、外骨骼這些研究一向?qū)映霾桓F，他也沒仔細想。

    他撓撓頭，點評道：“他們文章發(fā)得很不錯啊，都是正刊?！?/br>
    “這么有名的研究你沒聽過？虧你還是研究這些腦啊神經(jīng)之類的?！?/br>
    “我們做的偏基礎研究，這個偏工科。”

    陳賢雙手插在西褲口袋里，有點無奈地笑他：“光想著你那些小老鼠呢？做研究和實際應用這么割裂？”

    “好罵。”高明慚愧道：“一針見血啊哥，我確實該反省一下，往臨床轉(zhuǎn)化的方向多考慮一些”

    “我沒罵你，我是希望你多考慮考慮自己?！?/br>
    高明看著他，納悶怎么陳賢會教育自己這些，解釋道：“我個讀心理學的，轉(zhuǎn)到干純理科科研，又要再往做機器人上貼？有點難啊。精神疾病的軀體障礙也影響著很大一個群體，成癮問題也是很嚴重的社會問題，能在這些問題上做點工作，我已經(jīng)很有成就感了……”

    陳賢打斷他：“高明，不是說讓你去研究這個，你不想站起來嗎？”

    高明這才愣愣地抬頭看他。

    對啊，陳賢怎么會跟他聊科研呢？陳賢是在說，讓他去做這個研究成果的受益者。

    腦-脊髓接口嗎？

    高明又去看展示屏。內(nèi)容跳了一頁，正好有一副示意圖：在大腦皮層里植入電極，讓電脈沖信號繞過受損的脊髓區(qū)域，直接控制肢體運動。

    真是虧得自己做了這么多年前沿科研，作為行內(nèi)人，都沒有真正把新成果的應用當回事。

    研究組的學生匆匆趕來迎接他們，不一會，風塵仆仆的法國教授也來了，寒暄后，對方介紹了他們的研究，以及許多成功的案例。

    高明坐在他們之間，有種恍惚的不真實感。不再是以他為主導的學術交流，他和陳賢更像是變回了患者和患者家屬。

    他開始走神，盡管他比陳賢了解這些專業(yè)內(nèi)容，更能聽明白對話的內(nèi)涵。但復雜的心情占領了他的思考：對科技已經(jīng)發(fā)展到這種程度的震撼、對希望一直就在眼前卻沒有想過去爭取的愧疚、對陳賢的感激、對未來可以與他并肩而立的向往……

    “誒？”陳賢順著對面教授有些變化的目光看向高明，疑惑一聲后，抬手替他抹了把臉。

    高明才發(fā)現(xiàn)自己眼淚跌了下來。

    是啊，手術有風險，畢竟要全麻要開顱，術后感染可能會要命；復健很辛苦，畢竟癱瘓好幾年了肢體都變了形；過程很漫長，畢竟人工智能解讀人腦信號還需要在試錯中進步……

    但你懂希望是什么嗎？

    就是這種可以讓人毛骨悚然、潸然滿面、一往無前的東西。

    回去的路上，陳賢一直在說話安慰他。

    “無論做什么都要先把身體養(yǎng)好，知道嗎？回去好好復健，畢業(yè)之后我們過來。你導師跟我說過，他支持你讀博士后，不會卡你畢業(yè)……”

    “你怎么還跟我老板談過？”高明驚訝：“怎么好像……你什么都知道？”

    “我還覺得我知道的太少了呢。”陳賢又笑著揉揉高明的頭。

    “剛剛這個教授，你是怎么認識的？”

    “開會的時候啊，你不會真以為我都在睡覺和酗酒吧？”

    他說得游刃有余，嘴角的弧度表露著幾分驕傲，眼神里又全是深沉的愛意。

    高明迷失在他墨色的瞳里，訝然應了幾句，不知所言。

    第85章 華月

    “我們?nèi)ズ叞??！?/br>
    高明覺得身上好像有使不完的勁，想現(xiàn)在就從這輪椅上脫身，順著這條長長的坡道跑下去，在堤岸上躍起，一頭扎進那清澈的湖里。

    但他再期待，那也仍僅是對不知多遠未來的幻想，現(xiàn)在只能耐著性子先征求他“監(jiān)護人”的同意。

    城鐵坐到烏契，出站走不多遠就是湖邊。

    夕陽隱在灰色的云層對側(cè)，瑰麗的色彩若隱若現(xiàn)，倒映在湖面上。

    天不通透，就和高明心里悶著好多好多燦煥的情感一樣，意欲尋得一方缺口迸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