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欲醉 第15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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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令枝雙眼泛紅,跌跌撞撞朝馬車跑去。 身子撲在車前,她手指顫巍巍,指尖碰上車簾的那一瞬,淚珠涌出眼眶,自眼角滑落。 她終究是個(gè)膽小的,深怕馬車內(nèi)坐的賀鳴如夢(mèng)中一樣,傷痕累累,血污滿身。 雨過初霽,晨曦微露。 輕盈的日光穿過厚重云層,灑落在宋令枝腳邊。 指尖微顫,本是最尋常不過的車簾,宋令枝此刻卻連挽起的膽量也沒有。 嗓音低低哽咽,指尖碰上車簾的那一刻,忽的,有人笑著挽起車簾。 馬車內(nèi)的人眉目溫潤,一雙眼睛澄澈空明,似上好的璞玉。 “枝枝?!?/br> 賀鳴輕聲喚她。 一身月白色圓領(lǐng)長袍,賀鳴眉眼彎彎,笑得溫和,“……還不上來嗎?” 一連多日的擔(dān)驚受怕提心吊膽在此刻煙消云散,宋令枝雙目怔愣,呆呆盯著人半晌。 忽而撲進(jìn)賀鳴懷里。 她雙手緊緊環(huán)著賀鳴脖頸,淚水滾落,沾濕了賀鳴的衣襟。 賀鳴身影稍僵,而后回以一抱,生疏抱住宋令枝。 濃密眼睫低垂,賀鳴胸腔溢出一聲笑:“對(duì)不住,勞枝枝費(fèi)心了?!?/br> 宋令枝抿唇,半張臉貼在賀鳴脖頸,單手捏拳,拳頭輕落在賀鳴肩上。 倏然聽見一聲悶哼。 宋令枝驟然回神,忙不迭拉開人,挽著賀鳴的手細(xì)細(xì)打量:“他們是不是對(duì)你動(dòng)刑了?” 話落,又探身挽起賀鳴的衣袖,淚如雨下。 先前的噩夢(mèng)又一次闖入腦海。 手背上白凈依舊,不見半點(diǎn)傷痕,只手腕處多了一道淺淺的紅痕。 宋令枝低聲呢喃:“手上沒有,那后背,后背是不是……” “枝枝。” 賀鳴撐手握住宋令枝的手腕,輕咳兩三聲,提醒,“這是在宮門口?!?/br> 金吾衛(wèi)面無表情佇立在宮門口,兇神惡煞,目不斜視。 宋令枝耳尖一紅:“我……” 賀鳴挽起唇角:“放心,他們并未對(duì)我用刑?!?/br> 清風(fēng)拂面,吹散宋令枝鬢間的碎發(fā)。 賀鳴垂眸,不動(dòng)聲色抬手拂開,倏爾又想起自己托吳四送去的那封放妻書。 他手指輕頓。 “先前我讓吳四送去的……” 宋令枝凝眉:“我知道,賀哥哥當(dāng)時(shí)不想見我?!?/br> 賀鳴面露驚訝:“他只和你提過這個(gè)?” 宋令枝點(diǎn)點(diǎn)頭,細(xì)心打量賀鳴的面色:“難不成,賀哥哥還托他說了別的話?” 賀鳴壓下心底疑惑,朝宋令枝揚(yáng)唇:“只是想讓你不必掛念罷了,不是什么要緊事。” 日落滿地,鳥雀掠空。 宋令枝一改昨夜的崩潰絕望,同賀鳴言笑晏晏站在一處。 一雙宛若杏眸的眼睛笑如弓月,眉梢眼角蘊(yùn)滿笑意,纖長睫毛疊著淺淺日光。 素手纖纖,輕挽住賀鳴的手腕,左右翻看打量。 那雙眼睛雖然還有水霧氤氳,卻是喜極而泣的。 沈硯站在高高宮墻之上,隔著稀薄日影,望向?qū)m門口相談甚歡的二人。 一雙黑眸冷冽森寒,泛著冰涼之意。 周身寒氣籠罩,遍體生寒,似萬年冰窖。 他看著宋令枝扶著賀鳴的手踏上腳凳,登上馬車,二人攜手離開。 馬車骨碌碌融在日光之中,稀薄日暮拉遠(yuǎn)了馬車的身影。 唯有沈硯一人站在陰影之中。 岳栩靜靜站在沈硯沈硯,目睹沈硯在城墻上站了許久,而后,明黃身影一步步踏下城樓。 風(fēng)自沈硯身旁拂過,蕩起一角的錦袍。檐角展翅如鳳鳴,重重黑影籠罩在沈硯身上。 他一步步走入陰影深處。 長而窄的夾道上跪滿一地的宮人,眾人雙膝跪地,俯首低眉,無一人敢抬眼目睹圣顏一眼。 紅墻佇立,高聳城墻擋住了微薄日光,夾道上只余昏暗殘留。 步輦所過之處,噤若寒蟬。 行至坤寧宮前,沈硯忽的輕聲:“停?!?/br> 明黃色步輦在坤寧宮前駐足,宮門大開,自先皇后被沈硯送去冷宮后,坤寧宮再無人踏足。 宮人漸漸松散懈怠,十天半月才來灑掃一二。 園中雜草叢生,彩漆斑駁掉落,滿目瘡痍。風(fēng)聲漸漸,吹起一地的蒼涼凄冷。 沈硯高站在臺(tái)磯之上,舉目望去,隔著稀疏草木,沈硯好似看見少時(shí)的自己。 錦衣華服,遍身綢緞。 冰天雪地中,小小的沈硯跪在坤寧宮前。 天上雪花飄飄,如搓棉扯絮一般,洋洋灑灑落在沈硯年幼的肩膀上。 一眾奴仆婆子提著羊角宮燈,自廊檐下穿過,偶爾有人瞥見沈硯,低聲竊竊私語。 “三皇子怎么又被罰跪了?” “什么罰跪,別胡說?!?/br> 年長的宮人悄聲道,“三皇子是在為太子殿下祈福,這可是玄靜真人親口說的?!?/br> 隔著槅扇木門,坤寧宮上下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寢殿內(nèi)燒著滾滾地龍,四角設(shè)著鎏金琺瑯銅腳爐,暖氣融融。 青紗帳幔低掩,皇后一身牡丹花紋織金錦長袍,雙眼婆娑,染上層層淚珠。 “昭兒,你醒一醒,看看母后,可好?” 貴妃榻上的沈昭雙眼緊閉,一言不發(fā)。 皇后挽著太子的手,疊聲斥責(zé),“太醫(yī)呢,一群廢物,連太子都治不好,本宮要你們有何用?!?/br> 太醫(yī)齊齊跪地,求皇后恕罪。 皇后橫眉立目,目光望向披著風(fēng)雪趕來的玄靜真人,倏然眉開眼笑。 “玄靜真人來了,快,給真人看座。” 玄靜真人一身灰色道袍,兩鬢斑白,滿頭銀發(fā)披在身后,倒還真有幾分仙姿道骨。 皇后眼中帶笑:“真人,你快幫本宮瞧瞧,這都三個(gè)時(shí)辰了,昭兒怎么還沒醒?” 她眼中滾下滴滴淚珠,捏著絲帕拭淚。 玄靜真人泰然自若,上前兩三步,神神叨叨對(duì)著榻上的沈昭念念有詞。 滿是皺紋的眼睛緊緊閉著,忽的抬眼,一雙渾濁模糊不清的眼珠子滄桑,泛著精光。 皇后憂心忡忡:“真人,本宮依你所言,讓硯兒跪在宮門前,為他皇兄祈福,可是怎的昭兒還是這般,昏迷不醒?” 窗外雪花紛飛,寒冬凜冽,呼嘯的冷風(fēng)自窗角掠過。 皇后嫌棄寢殿冷冰冰,又命人多取了兩個(gè)暖手爐來,塞在沈昭的錦衾之下。 她雙眼垂淚,淚眼婆娑望著玄靜真人。 玄靜真人輕輕嘆口氣。 皇后一顆心遽然提起,她雙眼瞪圓:“真人,可是昭兒……” 玄靜真人撫著銀白的長須,故作高深道出四字:“心誠則靈。” 他緩緩搖了搖頭,“若是不靈,便是跪上百回,也無濟(jì)于事。” 皇后瞳孔驟緊,她向來對(duì)玄靜真人的話深信不疑。 “怪道昭兒一直沒醒,原來是這般。” 話音未落,忽聽帳幔中傳來一聲輕咳,皇后猛地轉(zhuǎn)過身,目光緊張不安。 “昭兒昭兒……” 她語氣悲愴,臉上關(guān)懷備至,猶如世間每一個(gè)母親一般。 沈昭緩緩睜開眼睛,孱弱的面容尋不到半點(diǎn)血色:“母后……” 只道了兩個(gè)字,當(dāng)即惹來撕心裂肺的一通咳嗽。 皇后方寸大亂,撫著沈昭脊背,滿心滿眼都是心疼。 “昭兒,你同母后說說,可還有哪里不適?” 沈昭連連搖頭,撫著心口又咳嗽了好幾聲。 他挽著皇后的手道:“三弟、三弟可還是在外面?” 皇后怒嗔他一眼:“都什么時(shí)候了,你怎么還記掛你三弟?他自然還在院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