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瀾看著十分清瘦的喬璟，問出了困擾他很久的問題：“你為什么要留在這個地方？”

    為什么要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專挑各處的這種地方留下？

    “這里有人需要我，能教孩子們認幾個字，多看些書，我覺得挺高興的。”

    “可你……我聽別人說，你從前條件不錯，其實給山區(qū)多捐些錢改善設(shè)施，甚至好人做到底把小孩子們帶到大城市里去培養(yǎng)，不是比做個支教老師更能幫助他們嗎？”

    喬璟說：“從前是從前，你也看到了，我現(xiàn)在的條件與‘不錯’兩個字可差得太遠了?！?/br>
    紀瀾不以為然，從他觀察得出的結(jié)論來看，只要喬璟主動往前走一步，陳歲淮就愿意幫喬璟把他親手推翻的金山又壘起來。

    但他無意再多透露自己知道的事，便重提之前的話題：“那你也不該拒絕我給這村里的捐助——我暫時不缺錢，又還要在你家叨擾兩天，就當是我付的住宿費了，為了孩子們你也該收下的?！?/br>
    喬璟依舊搖頭：“你若是留些舊衣服，或者再多帶點新鮮的rou來，我一定收下。可你說的這些方式，并不能真正幫助到孩子們?！?/br>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嘛，我知道。”紀瀾推了推眼鏡，笑喬璟以為他這都不懂，“但讓他們?nèi)兆舆^得好些又不是罪過，說不定開了眼界會有更多努力向上的動力?！?/br>
    喬璟不再多解釋，對他說：“你才剛來，先別急著下結(jié)論，過兩天或許就知道了?！?/br>
    紀瀾雖然事先對喬璟觀感不差，但他不喜歡人藏著掖著不把話說清楚。于是聽了這話并未起興致，反倒在心里感慨起來，難怪大家都說陳歲淮和喬璟不對付，兩個人一個直來直去，另一個文縐縐說不清話，互相能看順眼才怪了。

    紀瀾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浮躁的人，否則也不可能在紙醉金迷的世界里保持一顆冷靜的頭腦。但當他的呼吸與樹葉搖擺的窸窣聲，灶臺下柴火作響的動靜，夏日突如其來的雷雨，雨過天晴彩虹下蕩過的一陣風……保持到同一個節(jié)奏的時候，紀瀾便覺得他過去引以為傲的從容有些太不值一提了。

    在這與世隔絕的小村落待到第三日的時候，紀瀾忽然有些明白喬璟的話了。

    他理所當然地用金錢去衡量一些得失，自以為是地幫喬璟給出“更佳”的方案，可這種傲然本身就是對孩子們的一種污染。

    “不是所有人都能，也愿意走出大山的。”后來等紀瀾虛心向喬璟求教的時候，喬璟對他這么說，“我能改變的不多，有些年歲長些的孩子，靈魂早就扎進這片泥土里了。當你突然把大城市的繁華展現(xiàn)在他們眼前的時候，其實顛覆了他們對整個生命意義的理解，那種強烈的沖擊大部分時候不會有積極作用的，只會殘忍地徹底摧毀他們?！?/br>
    說這段話的時候，喬璟正笨手笨腳地砍著柴。

    紀瀾都不知道說喬璟什么，都過了一年這樣的生活，他為什么還是沒能煉出一雙有力的手，連舉個斧子都費勁，還時常砸不中柴。

    “算了，我來吧。”

    喬璟這下沒與他多客氣，恬靜地道了聲謝后，說：“那我去把早晨摘的菌子給小陸家送去，他家就一個殘疾的母親，得多照應(yīng)些?！?/br>
    紀瀾看著喬璟的背影，以及他臂彎挎著籃子里品種不一的蘑菇，心想喬璟這認蘑菇的功力倒是不錯，至少困在野外也不會把自己餓死，還算有一技之長。

    劈柴沒有紀瀾以為的那樣簡單，喬璟才沒走出去兩步，紀瀾額頭就有些出汗。他剛彎腰打算第二次撿起滑到地上的木條，就聽到院外傳來了一陣哭喊。

    “喬老師，你快去救救我mama！山上又發(fā)水了，我家地勢低被沖到了！”

    南方山區(qū)夏日的洪水可不是鬧著玩的，紀瀾一聽就覺得不妙，生怕喬璟不知道其中危害，就連忙扔下柴火跑了出去。

    喬璟說話聲音輕柔，紀瀾遠遠地只看見他匆忙哄了那孩子兩句，就放下蘑菇籃要跟著小孩走。

    “不要去，”紀瀾上前拉住他，“我這就聯(lián)系山下救援隊，他們能力比你大?！?/br>
    “可他們到得沒我快?！眴汰Z想也不想就說，“這邊發(fā)水挺正常的，頂多淹到小腿，他mama動作不方便需要人幫一把，你來了正好和我一起去看看能不能搭把手。”

    “正常什么！”紀瀾迅速打開手機剛才停留在的新聞界面，拿給喬璟看，“就昨天的事，距離這里也就兩座山的地方，有三個小鎮(zhèn)被淹了，這可能不是普通的洪災(zāi)，快點收拾東西離開?！?/br>
    喬璟甩開紀瀾的手，敷衍道：“好，那你快點收拾東西，順便先去聯(lián)系救援隊，我很快就回來。”

    第四十四章

    冥冥之中， 紀瀾就有預(yù)感喬璟是回不來了的。

    他走前說的那句話太像是一種不詳?shù)念A(yù)示，就像是紀瀾小時候看過的那些電影動畫片，主角團要發(fā)生什么事前總會畫蛇添足地加那么一句警示， 來為注定要發(fā)生的不幸結(jié)局做個下集預(yù)告。

    直到紀瀾在高地的村口等來救援隊時， 天突然下起了大雨， 他突然意識到，那句話或許是喬璟故意說的。

    他在山野間生活了一年， 耳濡目染地學(xué)會了怎么能在潮濕樹林中自由穿梭的同時減少毒蟲叮咬， 知道什么時候、在什么地方能撿到鮮美又有營養(yǎng)的菌子。

    會用花草勾兌出清新的洗漱用品， 雖然干不來重活但家里常用衣物的修補做得不比任何一個精通此術(shù)的裁縫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