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他們的具體情況，也不能盲目地幫什么忙，更不敢隨意挪動，只能半跪在前面把壓在他們身上的土堆刨開以此減輕點重力，手指被磨得血淋淋的他也沒多在意。

    沿路找人的時候還找到了一瓶礦泉水，確認(rèn)是還沒開封的后，他才依次給眾人一人喂了幾口。自己抿了一小口，記下他們的位置，把剩下的最后一點帶回去給唐興言。

    “找到他們了嗎？”

    “王叔沒了，小劉他們在我們斜對面，都還能講話，剩下還有兩個沒找到?！?/br>
    姜烯靠在身后的水泥塊上，他現(xiàn)在是真的沒什么力氣，簡短地回答完后就不再說話。

    唐興言一口氣把水喝干凈，跟他一起安靜了幾分鐘，自己先開了口：“你在想什么？”

    “想……想時事新聞更新得快，像這種嚴(yán)重的自然災(zāi)害，昨天發(fā)生的事現(xiàn)在網(wǎng)上應(yīng)該都傳遍了。”姜烯目光淡淡略過眼前的廢墟景象，“我是沒什么事，就是怕有人擔(dān)心，情急之下會出亂子?！?/br>
    “你女朋友？”唐興言跟他共事這么久還是第一次提起過他的感情狀況，一時想不出來他會喜歡什么樣的女孩。

    姜烯眉尖動了動，不置可否：“還有親人跟朋友，當(dāng)然也會有人在擔(dān)心你?！?/br>
    唐興言轉(zhuǎn)頭看著他，似乎是對這話不太贊同。

    “親人我勉強(qiáng)相信，但朋友跟愛人在我這沒什么用。”

    腿上撕裂般的疼痛久了也就麻木了，他體力不支，講話的聲音也只能維持在能聽見的范圍。

    “從昨天到現(xiàn)在這么久了，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別人來救我們。反正對我來說，誰能幫我在我要走的路上順風(fēng)順?biāo)?，朋友跟愛人這個頭銜，我就都可以給誰?！?/br>
    他說得自然，就好像只是隨口說了一件冠冕堂皇的事情。

    姜烯沒興趣反駁別人的觀點，也就沒接話。

    他頭暈得厲害，靠在一旁休息時又想到董酥白，心里掂量著到時候回去要怎么安慰安慰他的哥哥，估計現(xiàn)在正嚇得半死呢。

    第50章 “酥白，我沒事了”

    龍固鎮(zhèn)外開來幾輛貨車，上面滿滿登登裝著各種應(yīng)急物資。食物類、生活類、醫(yī)療類應(yīng)有盡有，所有東西都按照細(xì)化需求規(guī)整分類好，說是搬了幾家小型供貨店來也不為過。

    救援隊長安排一支小隊往返跑了好幾個來回才把東西都登記到儲藏帳篷里。

    “哎呀，董先生謝謝你，這些東西可是幫了大忙了?！?/br>
    后勤處的工作人員拍拍手上的灰，想讓他站到物資面前給他拍張照，卻被董酥白擺手婉拒了。

    “拍照就不用了，發(fā)出去也不好，這本來就是我該做的事?！彼麕椭褨|西往低處摞了摞。

    工作人員見他不同意也就沒強(qiáng)求，他是個心直口快的人，也沒覺得面前這個只有在電視里才能看見的明星有什么架子，泡了桶泡面給他，又遞了支煙過去，正好順勢聊了起來。

    “董先生怎么大老遠(yuǎn)從池涴跑過來了，特意過來給我們送物資的嗎？”

    董酥白接過他的煙拿在手上，避開打火機(jī)示意自己不抽：“我朋友在這里……我還沒找到他?！?/br>
    他把泡面拌勻，連著兩三餐沒吃過東西，可他現(xiàn)在卻是一點胃口也沒有。

    他從到這里開始就一直在不影響救援進(jìn)度的前提下四處搜尋，閑下來的時候就照顧傷員或者去幫所有力所能及的忙。總之就是在事情沒有結(jié)果前，用盡各種辦法讓自己不要分心去想一丁點最糟糕的可能。

    救援隊帶出來的人很多，有架著肩膀走出來的、有抱出來的、有擔(dān)架抬出來的……也有蓋著白布送出來的。

    可他從始至終都沒有從里面見過一張熟悉的面孔。

    工作人員吃了一半才注意到剛剛還跟自己聊天的人很久都沒說過話，轉(zhuǎn)回頭一看，見他正望著窗外忙碌的救援隊出神。

    他臉上沒什么表情，但眼底的無助跟害怕，每種情緒都清晰可見。

    “這天災(zāi)人禍的誰都料想不到，你也別太著急，這不是還沒搜救完嗎，至少現(xiàn)在一切都是未知數(shù)，未知數(shù)也未必不是好的?！?/br>
    “……沒搜救完，還要多久？”

    “這就難說了，這得看搜救難度了，各個地方的掩埋情況都不一樣?！惫ぷ魅藛T放下叉子盤了一下，“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搜養(yǎng)殖場跟那邊附近的房子，唉，也就是這段時間經(jīng)常下雨，不然怎么會有這種事，好好的一個村子，說遭殃就遭殃了。”

    兩人正說著，門外傳來一陣鬧喊聲，有人沖里面叫了一句。

    “老陳出來幫忙，又有人捐了一車物資?！?/br>
    “哎，來了來了?！惫ぷ魅藛T幾口吸溜完面條，在身上擦了擦手，“董先生你吃完飯得空的話也來搭把手吧，傷員太多了，后勤分了很多人過去，現(xiàn)在人手不太夠?！?/br>
    董酥白本來就沒心情吃東西，聞言點了點頭：“我沒胃口，走吧，一起過去?！?/br>
    災(zāi)難過后的場景并不少見，不論是新聞還是董酥白平時拍戲都見過不少，可電視劇里的東西跟他真情實感體會到的相差太多了。

    穿著救援服的隊員從身邊擦肩而過，周圍的聲音很多，或是大大小小的傷者被疼痛折磨的鬼哭狼嚎，或是千辛萬苦活下來的人喜極而泣的抽噎，或是親眼見到親朋好友喪命后絕望的嚎啕大哭……

    太多太多了，原來人痛苦到極致的時候真的會癱倒在地上動彈不得。

    他套上工作服穿梭在人群中，哪里需要人手他就去哪里。

    身后又響起招呼聲，他趕緊提上醫(yī)療箱往那邊走，轉(zhuǎn)頭的瞬間卻不知看到了什么，瞳孔驟縮，隨后輕微顫動著，目光死死盯著不遠(yuǎn)處走來的人，心臟處重重震動了一聲，好像是什么東西終于落了地。

    姜烯跟在救援人員身后，旁邊還有很多躺在擔(dān)架上認(rèn)識的人。

    他全身都是臟兮兮的，還染了不少血跡，乍一眼看上去連衣服也是破破爛爛的，跟剛從外面打架回來的小狗一樣。

    他像是沒想到董酥白會過來，原先幫著一起抬擔(dān)架的手僵了僵，停下腳步，就這么站在原地愣愣跟董酥白對視。

    董酥白勉力維持的冷靜在此時徹底崩盤，他全程沒發(fā)出一點聲音，只有眼底慢慢從猩紅到模糊，在他反應(yīng)過來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轉(zhuǎn)過身把臉上沒忍住的淚痕擦干凈。

    他知道這么想很不道德，也很矯情，但剛才看著姜烯是自己走出來的瞬間，他真的覺得就算要用命去交換這一刻他都愿意。

    等他再次轉(zhuǎn)過身的時候，姜烯已經(jīng)頂著那張亂七八糟又可憐的臉湊到他跟前，伸手抱住他的腰，好一會兒才問道：“哥哥怎么過來了？這里多危險你不知道嗎？”

    姜烯的動作很輕，輕到董酥白根本感受不到一點沖擊力，就像是緩緩磨蹭進(jìn)自己懷里的一樣。

    他緊緊回抱住他，沒說話，也沒表態(tài)，像每個失而復(fù)得的人都會經(jīng)歷的不安。

    姜烯見人不說話，知道是他還沒緩過來，也不著急：“哥哥，我覺得我的磁場有問題，我回去后一定得去寺廟里做個法，怎么我干什么都倒霉?！?/br>
    小時候掏鳥窩被鳥啄，玩滑板把牙嗑了。長大了好不容易想去實體店買衣服發(fā)現(xiàn)沒碼數(shù)了，想給他媽做的蛋糕被他爸吃了，最后他媽把他爸罵了一頓，他爸委屈巴巴地把他零花錢給扣了……

    數(shù)都數(shù)不過來。

    他把臉上的灰在董酥白領(lǐng)口處蹭了蹭，絮叨了半天沒聽見回應(yīng)，要不是胸口能感受到他強(qiáng)烈的心跳，他都要以為自己抱的是個柱子。

    “哥哥，你再不跟我說話，我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jīng)死了，你只是我回光返照出現(xiàn)的幻——”

    “瞎說什么！能不能說點好的！”姜烯說到一半就被董酥白捏住上下唇手動閉了麥，重新收緊手臂抱了上去，“有沒有哪里不舒服的？”

    姜烯搖搖頭，被抱得太緊有點上不來氣，他在董酥白背后輕輕拍了拍，故意哄騙道：“本來是沒有的，但哥哥你要是再這么用力抱我，我可能就要被你勒死了?！?/br>
    董酥白一聽這話哪還敢繼續(xù)，連忙后怕地松了手。見他臉上雖然掛著笑意，但精神明顯很差，這才暗罵自己不讓他去休息還拉著人在這里耽誤時間，趕緊把他帶進(jìn)了醫(yī)療帳篷。

    剛好這時候救援隊長也找他過去有點事，姜烯跟著董酥白一起過去，他不是沒看出他的患得患失，手指在他掌心摳了摳，用只有他能聽到的音量低聲安慰道。

    “酥白，別擔(dān)心，我沒事了?！?/br>
    第51章 老公

    姜烯平時喊他名字的時候少之又少，要么是在鬧脾氣，要么就是地點不合適。

    可今天這一聲，卻給了他莫大的底氣，盤旋在心尖那股劫后余生帶來的恐懼被簡單的兩個字一點點吞噬，剩下的都是用安全感沖洗后的萬幸。

    董酥白胸口堆積的重物總算撤了下去。

    一路往前走，所謂的醫(yī)療室其實就是個臨時搭建出來的簡陋棚子，有各地支援來的醫(yī)療用品，這里倒是什么都不缺，一些小傷還是能應(yīng)付過來的。

    兩人剛踏進(jìn)去就聞到一陣很濃的血腥味，里面人多位置少，僅有的幾張床上躺的都是排隊等車接去醫(yī)院的傷者。

    董酥白找了個馬扎給姜烯坐著，自己從架子上拿了個醫(yī)藥箱過來，又順了點自來水讓他漱漱口里的泥沙。

    他不看不知道，一看才發(fā)現(xiàn)姜烯兩只手都從十指上慢慢往外滲血，指尖的皮膚被磨得翻了白邊，是看一眼都覺得觸目驚心的程度。

    他手上的動作也不自覺放輕了些。

    姜烯見他只顧埋頭包扎，嫌無聊，便自己轉(zhuǎn)著腦袋到處看。

    周圍救援人員抬著擔(dān)架進(jìn)進(jìn)出出好幾趟，醫(yī)療室里的傷者換了一批又一批。

    這次山體滑坡造成的傷亡不在少數(shù)，附近的醫(yī)院都騰了很多人手過來幫忙，誰也不想多休息，趕一分鐘或許就能多救一個人。

    他透過透明紗布看向外面，沒有擔(dān)架的死者被救援隊員兩兩抬出來停放在一起，只是這么隨便一看，就能看到不下二十多具。

    生離死別是世上最不能接受卻又必須被強(qiáng)制接受的痛苦，姜烯以前在這件事上也很固執(zhí)，不管死者跟他有沒有關(guān)系，只要他遇上了，就總是會情緒化地替別人難受好久。

    可自從他爸媽走后，親身經(jīng)歷完這些發(fā)現(xiàn)可能就是人各有命，死亡到來前誰都不會先一步告知，上一秒還在講話的人，可能下一秒就沒了。

    來不及反應(yīng)，只能接受。

    就在他出神的功夫里，董酥白利落地幫他把裸露在外的傷口包扎好，又把各處看得見的淤青上涂上藥。抬頭見他還看著外面發(fā)呆，也往那兒投去了目光。

    地上躺著的二十多位死者里，他自然認(rèn)識那名跟自己合作過很多次的攝影師，從救援人員帶著姜烯他們出來的時候他就注意到他了。

    董酥白手掌攥了拳，心里五味雜陳的就是說不明白是什么情緒。

    “別看了?！彼参康嘏牧伺慕┑拇笸?，站起身準(zhǔn)備給他拿點吃的墊墊肚子。

    姜烯緩慢收回視線，想動動手指卻發(fā)現(xiàn)不管他怎么使勁都動彈不得，這才注意到自己兩只手都被紗布包裹的圓滾滾的，跟蟹鉗一樣。

    抬眼看著董酥白欲言又止了半天都沒止?。骸啊绺纾@樣會不會，不太方便啊?！?/br>
    董酥白干咳了一聲，老實說他也覺得有點。

    不僅不方便，看久了還有點好笑。

    姜烯這些傷在他眼里是嚴(yán)重的，可在現(xiàn)在這種情況下來說，確實是個無足輕重的皮外傷。知道不該讓醫(yī)務(wù)人員分心，又怕晾在外面容易感染，干脆就自己動手。

    他也沒想到幾卷紗布那么難控制，包來包去都包不完整，無奈之下就趁姜烯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三下五除二給他整個手纏得嚴(yán)嚴(yán)實實。

    看到姜烯一臉為難不解的表情，董酥白又忍不住笑了笑。

    “還行吧，反正也用不著你干什么?！彼昧藗€椰蓉包過來，半蹲下來，拆開遞到他嘴邊，“要不是現(xiàn)在沒什么能下的賭注，真該趁你這樣跟你玩猜拳，都直接明牌了?！?/br>
    姜烯幽怨地看了他一眼，還不等他為自己伸冤幾句，門外就進(jìn)來一個穿著救援服灰頭土臉的人。

    “張隊長?！?/br>
    董酥白往旁邊挪了點，給他讓出個位置。

    張隊長摘了手套在臉上擦了一把，他看著年紀(jì)三十上下，眼里的血絲若隱若現(xiàn)，估計是從接到任務(wù)到這里開始就沒休息過一次。

    “你怎么樣了？沒什么大問題吧？”

    “沒什么事，運氣好，都是點皮外傷。”姜烯看他還在喘氣，想把馬扎讓給他，被人按著肩膀壓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