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昭回家找出手機，充上電，他關(guān)閉飛行模式，聯(lián)網(wǎng)之后，許多信息涌進來。

    原來自己失蹤兩周，也會有這么多人來找。他逐條看過去，最勤快是杰西卡，每天給他發(fā)信息，說一說公司情況，最新進展是真相大白，催他快快回來。

    莊曉朵、邊曄、kate，一些合作過的客戶與供應商，陸續(xù)有幾條，基本是想了解他精神狀況是否還好。

    老樸、楊師傅、狗公園碰到的家長……最恨發(fā)信息的郝思加，居然也有五六條，字數(shù)遞增，從“人呢”到“你回上海記得找我別當沒看見”。

    他一一讀，有關(guān)心總是溫暖。

    中途又有信息，他退出去，一個頭像躍到列表頂端。

    喬蓓：小昭，休假如何？若回公司，請?zhí)崆巴ㄖ摇?/br>
    第75章 舊定格（2）

    從虹橋下車，丁昭給喬蓓發(fā)消息，說已到上海，他坐地鐵去公司，大約需一個半小時。

    喬蓓打來兩個大笑emoji：打車吧，算報銷。

    出租車等候區(qū)秩序井然，丁昭站了幾分鐘，輪到他時，負責指揮的工作人員詢問目的地，他張嘴，停了一秒，隨后回答淮海中路。

    對方搖著小旗，示意他去第三車道。

    那年春節(jié)，他從老家跑回上海，那顆歸巢的心guntang，一路反復琢磨情緒如此炙熱的原因，想象程諾文看到自己的反應。

    幻想當然比現(xiàn)實綺麗許多。窗外太陽極速下墜，城市建筑不再籠罩毛絨絨的一層暖黃，露出鐵灰色的真身。車開上延安路高架，分道口一個大轉(zhuǎn)，往恒光方向駛?cè)ァ?/br>
    企業(yè)微信自動登錄，跳出一條日程提醒：今天是程諾文生日。

    在家太久，丁昭把這件事忘了。去年生日，正逢程諾文事業(yè)豐收，公司大辦特辦。老總想的創(chuàng)意，讓a組每人舉著一個字母的蠟燭，拼起來就是happy birthday， nate。

    丁昭拿的是i，站在中間。程諾文對這排場很是無語，無奈喬蓓笑得大聲，還是任由他們?nèi)チ恕Ｐ姓蜕咸卮蟮案?，老總親自開香檳，啵一聲，氣泡鉆出瓶子，全公司莞爾，拍手喊nate！生日快樂！

    他切到公司大群。今年不同，丹斐事故的余波未褪，公司氣氛蕭索，行政一切從簡，只發(fā)了兩張照片，在程諾文據(jù)點般的小會議室掛上彩帶，孤零零飄著兩個數(shù)字：33。

    其實替程諾文慶生，沒有特別大的意義。各式節(jié)日、紀念日，對程諾文來說，不過是營銷節(jié)點。這種日子，他也不一定回家，找個地方，找個漂亮男孩干到天昏地暗。家這種捆綁性概念，程諾文根本不需要。

    車停到恒光樓下，丁昭將行李箱寄在保安處，請劉師傅代管。

    喬蓓約他在一樓星巴克，談話場所決定談話內(nèi)容，選擇用開放式空間，意味著她想聊的并非什么沉重話題。

    老總與程諾文發(fā)出聯(lián)合郵件，闡明丹斐事故的處理結(jié)果，大頭被寫作引咎辭職，丁昭則恢復職務(wù)，至于后續(xù)如何安排他的工作，郵件上沒有明說。

    有些問題，當面厘清是最好的。自己面臨的幾個可能性，丁昭來時已想明白。他見到喬蓓，與走前相比，老總面色緩和，恢復幾分以往那副氣定神閑的模樣。

    小昭。喬蓓招手，示意他位置。

    兩人坐定。入職以來，丁昭與喬蓓直接對話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印象最深那回，還是佲仕出事，他像個祭品的羊崽子，面對位高權(quán)重的老總話都講不清。

    “在家休息得怎么樣？”

    喬蓓寒暄幾句。丁昭禮貌答，還不錯，沒有浪費，他用這段時間考慮清楚很多事情。

    “看起來是養(yǎng)足精神了，”喬蓓點點頭，“丹斐的事件已經(jīng)告一段落，調(diào)查結(jié)果也出了，我想你理解，之前將你做停職處理是正常流程，不代表我們對你個人有任何負面的評斷。不過以后一定要注意信息安全，避免再出現(xiàn)類似事故?！?/br>
    丁昭臉上沒有太大表情，說我明白。

    喬蓓瞇起眼，“員工向來是co2的立根之本，我珍惜每位有潛力的伙伴，更希望每個人的能力可以在適合的位置上發(fā)揮到極致，你當然也是其中之一?！?/br>
    “前段時間，我知道你和nate有些，”她笑了一下，“分歧。不如換個角度，重新觀察一下，或許能看到不一樣的東西。”

    “是讓我換組嗎？”

    目前保住工作是第一位，能選的方向不多。co2的客戶組只有兩隊人，如果邊曄同意，去那邊也不錯。

    喬蓓沒有急著公布，她忽然問：“如果我讓你繼續(xù)在nate手下做事，你愿意嗎？”

    丁昭想了想，“我不認為我和他能繼續(xù)保持團隊合作，硬要在一起做事，產(chǎn)出會受影響，從公司角度，應該也不樂于看見這種結(jié)果?！?/br>
    喬蓓舒眉展眼，似乎有些滿意。

    “kate和我提過，bd目前缺一個有策略思維的阿康，我看過你之前做的方案推導，蠻有洞察的，但她手下這個職位是基礎(chǔ)崗，你過去之后，title會降一級，薪酬也會有一定幅度的下調(diào)?！?/br>
    丁昭抬頭，他又問一遍：“bd？”

    喬蓓挑眉：“你要想去b組的話，我也可以幫你問問ryan?！?/br>
    co2的bd部門屬于商務(wù)拓展，負責為公司開拓資源，同時主導新客戶的大型比稿。什么生意能做、好做、應該做，bd都要配合老總進行評估，是喬蓓的探金石。

    與其他組相比，bd相對獨立，擁有自己的阿康與創(chuàng)意團隊。kate是甲方出身，有些家世背景，因此人際關(guān)系豐富。程諾文之前想接觸新客戶，也需請她幫忙。

    還有一點，年前工位做過變動，bd與其他組分開，劃了一塊單獨區(qū)域，可以最大程度避開閑雜人員。

    哪怕降級，都是非常好的機會。kate外表冷艷，實際人很和善，幾次比稿會議旁聽，丁昭對其極強的專業(yè)能力印象深刻。

    全新的團隊、模式，一切都要重新適應，從頭來過。

    他沒回應，沒動，仍舊坐在那里。

    “還有什么想問？”

    喬蓓主動開口。丁昭沉思片刻，“其實今天來之前，我有設(shè)想，公司是不是準備開除我。”

    哈哈！女人樂了，“丹斐這件事你也是受害者，我雖然有點老花，但不至于是非不分?！?/br>
    “是我和……那個規(guī)定?！?/br>
    喬蓓聽后，眼里透著一絲好笑：“哪個？喔，辦公室不能談戀愛啊，可你和nate也不是戀愛關(guān)系吧，對嗎？”

    她問得很輕巧，卻當頭棒喝般打醒他。原來沒發(fā)展到那步，反而幫了自己一把，好殘忍的事實。

    “對，不是，從來都不是?！?/br>
    丁昭平靜說：“bd的職位我接受，謝謝，給我多一次機會?！?/br>
    *

    與喬蓓談完，入夜，老總原想送他一程，丁昭婉拒，說自己還有些事要處理。

    女人心領(lǐng)神會，笑說去吧。她看天氣，補充，是個收拾爛攤子的好日子。

    從恒光去濱江，地鐵只需三站。

    丁昭上樓，按指紋鎖，門開一條縫隙，里頭沒有光線。有個身影早早藏在玄關(guān)處，聽到開門聲，耳朵警覺立起。

    叉燒看見丁昭，一時沒有撲上去，確定對方真是失蹤整整大半個月的另一位主人后，狂叫兩聲，飛身沖到丁昭懷中，使勁撲騰打轉(zhuǎn)。

    想死了，想得寶要死了。

    它拼命聞丁昭身上的味道。丁昭卻只是摸一摸小狗腦袋，沒有過往久別再見時那般，邊笑邊說慢慢，別急。

    察覺出這份不同，小狗歪著頭，大眼睛撲撲閃閃。

    丁昭放開它，客廳凌亂得仿若龍卷風到訪，他不關(guān)心，徑直走去房間。還有一個行李箱留在程諾文家，裝得下所有東西。本來就是借住，未曾購置大件家居，至于那些給叉燒和廚房添的東西，就留下，不帶走了。

    打包半小時足矣，最多還是衣服，不該折的疊的成套正裝，全被丁昭卷起來塞進箱子。

    叉燒蹲在門邊看他動作，以為他在大掃除，想起以前，立刻跑去陽臺，叼著一塊抹布回來，以為丁昭會開心。

    小笨蛋。丁昭從它嘴里取走抹布，終于抱住小狗，撫摸它，“以后沒人管你了，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吧，把這個家搞得翻天覆地也沒關(guān)系?！?/br>
    叉燒聽不懂人類語言，以為這個擁抱只是遲到少許，欣喜地舔舔丁昭的臉，又立馬躺到地上，露出肚皮給丁昭摸。

    丁昭點一點它呼哧作響的小鼻子，站起身，提著行李走向門口。

    有人從屋外開門進來，叉燒嗅覺靈敏，提前發(fā)出一聲歡呼：兩位主人都回家了。

    再早五分鐘，就不用看到這張臉。丁昭遺憾，他在大事上的運氣總是差上一些。

    程諾文氣息不穩(wěn)，像匆匆趕來，額頭薄汗也顧不上擦。開門看見丁昭，他肩膀往下沉，似是放心，然而發(fā)現(xiàn)對方手中的行李箱后，呼吸加快兩秒。

    “你去哪里？”

    劈頭蓋臉就是發(fā)問，很有程諾文的風格。

    “搬家，我找到新的住處了?！?/br>
    “在哪？”程諾文一臉不信，“和誰？”

    “和你沒關(guān)系吧，我們只是同事，有些私事也不方便說?！?/br>
    同事。程諾文重復一遍，這次輪到他消化這兩個字的威力。

    看來是有些沖擊，程諾文沉默半晌，說還有租賃關(guān)系，我們簽過合同，你現(xiàn)在違約，付過的錢我不會退你。

    “噢，押金是吧？”丁昭不在意，“你拿著吧，我不要了。”

    他說完，作勢要走。程諾文堵住門，伸手抓丁昭手腕，想將人扯到面前，卻被對方先一步逃開。

    丁昭往后退，眼神戒備，“麻煩讓讓。”

    程諾文現(xiàn)在來做門神了，動也不肯動。兩人僵持半天，叉燒跑到中間，沖程諾文怒嚎。

    “你是不是想聽我道歉？”

    程諾文語氣疲憊：“好，對不起，我承認之前有些事情是我沒處理好。丹斐出事，我沒能第一時間幫到你，又連累你調(diào)組，但我已經(jīng)在盡力補償——”

    “我不接受?！?/br>
    丁昭打斷他，“怎么了，難道你道歉，我就必須原諒你？做阿康，一定要學會說不，你教的啊?！?/br>
    程諾文沒想到他會這么回應，一時怔住。大腦跑過無數(shù)邏輯線路，沒一條管用，引以為傲的理性思維此時派不上任何用場。

    說句對不起，只需承擔愧疚，但說不，就必須承擔拒絕的后果。原來丁昭早已成為他最好的學生。

    噓。丁昭對還在喊的叉燒做個手勢，不要叫了。小狗乖下來，向他搖頭晃腦。

    “你有沒有想過，程諾文，你只是習慣了我什么都聽你的，習慣我做什么都以你為先，捧著你，讓著你，所以當我不這么做了，你才會感到不舒服?！?/br>
    他聲音平淡：“你不需要我，你需要的只是個聽話的小動物，這個動物叫甲昭乙昭丙昭還是丁昭，對你來說，沒有差別?！?/br>
    對方聞言，臉色僵硬。少有這種時候，程諾文居然也有答不上的題，而出題人是自己，多荒謬。

    丁昭視線落到餐桌，正中央有道很淺的痕跡。那次程諾文的炮友上門尋釁，留下過一張字條，用刀釘在桌上，刀尖對準他的名字。

    ——程諾文，別讓我恨你。

    沒什么值得再去爭論。他拖著行李箱，繞過程諾文。按下門把手那刻，身后的人沉沉喊，“丁昭?！?/br>
    下一句是，“你不能走?！?/br>
    床上聽這句，還覺心動，想他多少是離不開自己?，F(xiàn)在聽來，堪比引線的火花——留人還下命令，程諾文真當自己是哪國皇帝，誰對他都要俯首稱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