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室在樓下等她。

    江羚瞧見他的時(shí)候，他在雨中抬頭望著黑黢黢的天，幾欲和夜色融為一體。

    她撐著傘快步上前，舉高一些遮在男孩的頭頂。

    安室低頭看她，一張濕透的臉縮在帽檐的絨毛里，似乎還有魂魄沒回到這具軀殼，江羚有點(diǎn)分不清他臉上的雨水是否摻雜了淚水。

    他微微彎下身子，把濕透的臉埋在江羚的肩頭。

    江羚不會在意自己被弄濕了。

    這樣大的雨，她本來也早已被打濕。

    *

    上樓，進(jìn)屋，打開暖氣，換下濕衣服。

    脫了濕掉的外衣，烘干還要等很久，屋內(nèi)一時(shí)間不能立馬暖和，安室就讓江羚也在他的衣櫥里找件外套。

    剛進(jìn)臥室，就看見窗簾鼓動(dòng)，風(fēng)毫不客氣地將雨點(diǎn)送入房間。

    江羚走過去要關(guān)窗，拉開窗簾，卻在看見飄窗的一瞬怔住。

    飄窗臺上摞著幾迭畫稿，采光玻璃上還貼了幾幅大些的肖像油畫。

    畫紙上的人，江羚再熟悉不過。

    那是她每天都會在鏡子里望見的一張臉。

    她拿起一迭畫稿，有素描，有彩鉛，有水粉，很多。

    很多，每一張都是她。

    “啊，被jiejie發(fā)現(xiàn)了呢?！?/br>
    安室的聲音不知何時(shí)自她身后飄然而至。

    江羚驚轉(zhuǎn)過身，手中畫稿跌落，看見站在門口的男孩，無端感到那是只魅影，他臉上的神情使她看不清晰。

    她該怎么辦？笑著夸一句小室畫得真好，還是天真地問他為何畫了那么多自己？無論怎么做怎么說不都是太傻了么？

    窗戶還未關(guān)上，風(fēng)聲忽然獵獵，穿堂而過，將玻璃上的肖像揭了下來，又卷起飄臺和地上的迭迭畫稿，將它們吹得漫天都是，于是房間里如群魔亂舞，江羚困在飛揚(yáng)的紙張之中，望見每一只魔都生著自己的模樣。

    皚皚畫紙，是男孩不可告人的心事，是江羚同他之間那層薄弱的糊窗紙。

    安室便走進(jìn)來，打開衣櫥拿了件藍(lán)色外套披在江羚的身上，又將窗戶關(guān)緊，俯下身將地上的畫紙一張張拾起，動(dòng)作輕柔而愛惜。

    他一面撿著，一面講述起畫上的內(nèi)容：

    “這是jiejie睡著的時(shí)候，皺著眉，是做了噩夢嗎？”

    “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小狼很溫順。”

    “姐抽煙的樣子很性感，看得出對這個(gè)世界很煩躁?！?/br>
    “……”

    “在廚房教我做菜的jiejie，洗完澡吹頭發(fā)的jiejie，騎單車的jiejie，躺在草地上的jiejie，等我放學(xué)的jiejie，對著湖水發(fā)呆的jiejie，看電影偷偷抹淚的jiejie……”

    安室的聲音沉緩，好像被外邊的雨打濕了，每一句都留下長長的水痕。

    江羚想如果再不制止他，這個(gè)夜晚就要泛濫成災(zāi)，“安室，高中畢業(yè)后和庭頤一起出國吧。你可以申請到很好的藝術(shù)院校?！?/br>
    “姐，到現(xiàn)在你還要若無其事么？”安室握著畫稿，一雙眼緩緩抬起，他的眼不再是黑洞，成了碎掉的瓷片。

    江羚被割傷了般本能別過臉，“你的天分不該被埋沒。難道你沒想過在自己喜歡的領(lǐng)域闖出一番天地？”

    畫稿已被重新碼好，齊齊整整地放在桌上，安室撫過畫中人的臉，“見不到j(luò)iejie的時(shí)候，我就只好畫jiejie，畫不同時(shí)候不同場景不同表情的jiejie，好像這樣jiejie就還在陪著我，孤獨(dú)也得到了消解，可我更想畫我還沒見過的jiejie的樣子，單憑想象怎么能夠……墻上的壁畫我們一起挑選，陽臺的綠植我們一起栽種，聽音樂的耳機(jī)我們一人一只，我一本本看你買給我的書，一道道嘗試你分享的菜譜，陸庭頤說我們是相像的——這樣我很難不像你吧？甚至家里的香氛也是你常用的氣味，嗅覺是最深刻的記憶，jiejie，是你太狡猾。jiejie喂養(yǎng)了我，把我變成了你的一部分，現(xiàn)在卻又要推開我嗎？”

    安室一步一步逼近江羚，她不由得往后退，直至角落，退無可退。

    她沒有逃向門口，也是因?yàn)樗苹矗克娴陌朦c(diǎn)不曾察覺么？潮濕的呼吸，喑啞的語調(diào)，柔膩的指尖，還有，黏濕的床單。

    她以遲鈍做自欺欺人的幌，縱容他試探的爪牙，她是否也樂在其中。

    “為了塞壬的歌聲，我不會封住自己的耳朵。美的欲望本就是和危險(xiǎn)殘忍相伴相生。”安室的臉離她很近，伸出手，就可以觸摸，踮起腳，就能夠親吻，“姐，你的答案會和我一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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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年快樂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