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來，云瑤徹底陷入了幻境，以為她像書中結(jié)局一樣，已經(jīng)死在帝夙劍下。

    “你清醒一點(diǎn)，這是個幻境，快離開這里。”

    “幻境？”云瑤居高臨下睥睨著她，“你這小小的凡人，螻蟻一般，竟敢在神界大放厥詞！你可知道知道我是誰？”

    鹿朝道：“不管你是誰，這一切都是假的，你若被幻境吞噬，在現(xiàn)實中，就會煙消云散，什么都不存在！”

    云瑤忽然笑起來：“云朝，我知道你自小嫉妒我，可是沒有辦法，你只是凡人！凡人就該有凡人的宿命，我告訴你，帝夙從未喜歡過你，你不過是他失憶時犯的一個小小的錯誤，他恢復(fù)記憶后就會一劍殺了你！”

    鹿朝冷靜地說：“既然他殺了我，我又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里？”

    云瑤愣了一下，神情中有一絲茫然：“你……你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因為你所看到的一切，皆是虛妄！醒醒吧！”

    “你胡說！”云瑤忽然抽出鳳羽，一劍砍下來，“卑賤凡人，敢在我面前放肆！”

    鹿朝沒想到她對自己竟然有這么大的怨氣，神女的劍氣遮天蔽日，掀起了一陣狂風(fēng)，鹿朝在臺階上站立不穩(wěn)，腳下一踉蹌，差點(diǎn)兒一頭栽下去。

    危急之中，一只手忽然從身后攬住她，黑色的袍袖一揮，神女的劍氣像一陣颶風(fēng)，卻從他們身邊繞過，呼嘯著遠(yuǎn)去。

    鹿朝抬起頭，驟然撞進(jìn)一雙血紅的眼眸中。

    在此之前，她從未見過失憶前的帝夙，只是從無數(shù)傳言以及小說的描寫里，說他成魔之后如何強(qiáng)大，如何俊美，如何狠厲。

    可是現(xiàn)在，在云瑤的幻境之中，她見到他了。

    他一身漆黑，暗金黑袍在風(fēng)中張揚(yáng)，像是吞天滅地的上古兇獸，黑色長發(fā)披散而下，在額頭兩側(cè)，用一排黑金骨扣固定住，骨扣上長著尖利而猙獰的倒刺，對于魔族來說，此時距離他誕生，不過上千年，他應(yīng)該很年輕，可是鬢邊卻有了幾縷銀白的發(fā)絲。

    血色的瞳孔，蒼白的皮膚，眼尾沒有少年時微微翹起的傲氣和青澀，只有毫無感情的陰戾和邪氣，讓人不寒而栗。

    他怔怔地看著鹿朝，劍氣形成的颶風(fēng)狂亂地掃過她面頰，讓她難以看明白他眼底似乎洶涌而出的復(fù)雜情緒。

    鹿朝只能看見他忽然抬起手，修長而瘦削的手指直朝她面門而來。

    她瞪大眼睛，等等，這是云瑤的幻境中，也就是說，是屬于千年以后的幻境。

    都過去千年了，魔尊看見她這個在人間和他做過三年夫妻的人，還這么記仇？

    鹿朝防衛(wèi)意識極強(qiáng)，在他抬手的時候，也迅速摸出百寶袋中的山河筆，橫在手中一擋。

    山河筆是一件神器，盡管她現(xiàn)在實力還低微，但靈力灌入之后，威力也不小，只見一陣白光從魔尊掌心橫掃而過，瞬間血光飛濺而出，落了幾滴在鹿朝臉上。

    他的血是涼的，一絲溫度也沒有，甚至讓她覺得一股寒意直鉆心底。

    趁此機(jī)會，鹿朝連忙從他手中掙脫，向后退去。

    魔尊并沒有理會掌心的傷口，再一次打算抓住她，就在此時，一道凌厲的劍氣從后面猛沖而來，如同蛟龍出海，翻起滔天巨浪。

    魔尊血紅的眸子一瞇，問道瞬間出現(xiàn)在手中，一劍橫出，擋住了那撲面而來的劍氣。

    當(dāng)——

    空氣中傳來重重一聲撞擊，金屬暗沉的撞擊聲震耳欲聾。

    兩把問道撞在一起，交擊而產(chǎn)生的巨浪朝著四面八方輻射而去，形成狂涌的風(fēng)暴，將兩人的衣擺卷得獵獵作響。

    失去記憶的少年魔尊和千年后足以毀天滅地的魔尊隔著遙遠(yuǎn)時空居然打在了一起。

    少年帝夙高高束起的馬尾在風(fēng)中飛舞，而魔尊帝夙則巋然不動地冷冷盯著他。

    鹿朝：臥槽！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她掉頭就跑。

    “朝朝——！”

    四周都是兩個大魔頭劍氣交織掀起的風(fēng)浪，這一聲喊她根本分不清是誰的聲音。

    跑了幾步之后，她感到有人追上來，從身后一把抱住她，隨著足尖一點(diǎn)，帶著她飛出去。

    她低著頭，看見黑色的袍角和魔尊那一身暗金色長袍一比，顯得寒酸許多。

    是失憶的的帝夙沒錯。

    鹿朝松了一口氣，心有余悸地抱住他的腰，以免飛在半空中掉下去。

    長久以來，她這是第一次感激有他在身邊，感激他失憶后對自己是極好的，幾次都能舍命救她。

    這一次要是沒有他，她搞不好要交代在這里了，以她現(xiàn)在的實力，絕對不可能打得過千年后擁有全部魔神之力的魔尊帝夙。

    她從帝夙肩膀上方探出頭去，只見迷霧的那一端，眾神殿外那條長長的臺階上，魔尊帝夙往下走了兩步，卻沒有追上來。

    狂風(fēng)卷起了他鬢邊那一縷銀白的發(fā)絲，掠過血紅的眼眸，很快就消失在云霧之后。

    踏出云瑤的迷霧幻境，鹿朝終于松了一口氣，向后退了一步，靠在樹干上，“嚇?biāo)牢伊恕?/br>
    帝夙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近前，咬牙切齒地說：“不是說過了，讓你等在這里，不要亂跑！”

    這語氣帶著一絲狠厲，若不是看到他黑如琉璃的眼眸，和一身寒酸打扮，鹿朝差點(diǎn)兒以為是那個覺醒后的魔尊跟出來了。

    “我不小心進(jìn)去了?！甭钩缓脼樽约赫医杩冢拔义e了還不行嗎？”

    “不小心，還是故意進(jìn)去的？你不相信我？”帝夙低聲喘息著，握著問道的手隱隱顫抖，方才和那個人相撞的一招，是他有記憶以來，最為拼盡全力的一擊。

    可即便如此，他依舊落于下風(fēng)了，他根本不是那個人的對手。

    若非那個人最后收了招，他根本不可能帶著她全身而退。

    鹿朝甩開他的手，因為心虛，所以大聲說：“我都承認(rèn)我錯了，你還這么不依不饒的，你怎么這么小氣？小肚雞腸！”

    “你——”帝夙忽然悶哼一聲，‘哇’地吐了一口血出來。

    鹿朝嚇了一跳，知道他必定是被魔尊傷了，他處于封印之中，體內(nèi)只有山河筆中逃逸出去的很小一部分魔神之力，怎么可能是徹底覺醒后的魔尊的對手。

    哪怕是幻境里，那也是令大半諸神隕落的大魔頭，擁有毀天滅地的力量。

    “江小山，你沒事吧？”鹿朝連忙扶住他，“你別生氣，我錯了，我真的知錯了，你先坐下來休息一會兒?！?/br>
    她扶著他坐在樹下，拿出自己的繡帕，幫他擦去嘴角的血跡和臉上的冷汗。

    帝夙閉上眼睛，他從未傷得這么重過，哪怕在黑風(fēng)煞里，受的傷和現(xiàn)在相比，也是小巫見大巫。

    他咳了一聲，又吐出一口血。

    鹿朝徹底慌了，說來說去，他也是為了救她，她心里內(nèi)疚，低聲說：“對不起……”

    帝夙一只手把她攬過來：“沒事，我的傷都愈合很快，別擔(dān)心?！?/br>
    鹿朝心里有些酸軟，他失憶后，要是不這么單純，她都能好受一點(diǎn)。

    可是他這個樣子，分明就是個懵懂單純的少年，他全無記憶，因為和她成了親，就把她當(dāng)成和這個世界唯一的關(guān)聯(lián)。

    少年的感情，清澈得沒有一絲雜質(zhì)，她并非冷血之人，怎么會察覺不到？

    原本以為他覺醒了兩世的記憶，對她的感情就會一點(diǎn)一點(diǎn)消退，可是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那兩世并沒有改變?nèi)魏问虑椤?/br>
    “江小山，不要對我這么好，我怕……”

    怕他恢復(fù)記憶，就變成剛剛那個樣子的魔尊。

    她認(rèn)識的帝夙，是江小山這個樣子的，或者是長陵那個樣子的，也是未曾謀面的少年將軍衛(wèi)夙，絕不是殺人如麻的魔頭。

    “怕什么？”帝夙沙啞地問，他胸膛起伏，盡管傷能很快愈合，他看起來還是奄奄一息。

    鹿朝說：“怕我回報不了你?！?/br>
    他睜開眼睛，笑得有些凄慘：“朝朝，你怎么這么笨？”

    “你都傷成這樣了還罵人！”

    少年望著頭頂直插天際的巨樹，以及枝葉見漏下的月光。

    “不用回報，你只要……讓我保護(hù)你就好。”

    他揉了一下她頭頂?shù)陌l(fā)絲，忽然想著自己失去的記憶也沒有那么重要。

    腦海中閃過剛剛那個人的臉，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容貌，他不愿意深想那個人是誰，那里面是云瑤的幻境，一切都是她的幻想，與他無關(guān)。

    兩人在這里休息了許久，一直到后半夜，沒有等到他們的裴知玉和摩纓才找過來。

    看見帝夙受了傷，這兩人都大吃一驚。

    “誰傷了江公子？”摩纓眼睛瞪得極大，他心目中的江公子簡直是神，他沒有想過這世間有人能把他傷成這樣。

    裴知玉倒是沒有細(xì)問，他帶了不少療傷的藥，連忙拿出幾樣，讓鹿朝喂帝夙吃下去。

    他體內(nèi)有魔神之力，傷口是可以飛快愈合，但這是魔尊帝夙親自造成的內(nèi)傷，非同小可，過去了大半夜，也沒有好轉(zhuǎn)的跡象。

    “云瑤jiejie的幻境里，有個很厲害的人，我們都沒能把她拉出幻境。”鹿朝看著帝夙吃過藥，漸漸睡去后，才說。

    “也太厲害了……”摩纓被震驚得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裴知玉道：“云瑤姑娘深陷幻境，要是出不來，不知道會怎樣……”

    摩纓難得有了一次腦子，說道：“他幻境里的人那么厲害，要是出來的話……”

    鹿朝：“閉上你的烏鴉嘴！”

    魔尊出來了，六界提前完蛋！他們都得死！

    “我只是猜測一下……”摩纓弱弱地說。

    裴知玉卻想起了什么，忽然說：“摩纓公子畢竟是琉璃仙都的人，他的擔(dān)心并非全無道理?！?/br>
    鹿朝：“不是吧？”

    裴知玉道：“聽說上古之時，有一件神器，可以無限放大心中的欲望，神器吞噬欲望后越來越強(qiáng)，直到它吞噬了最厲害的欲望，便會將欲望變成真實。”

    鹿朝：“……”

    “上古時天地有一次浩劫，便是因為這件神器吞噬太多欲望，最終破開了天，釋放了天外邪魔，幾乎所有開天辟地時的古神都因此而隕落，包括創(chuàng)世神?！?/br>
    鹿朝手腳發(fā)軟，癱在帝夙身邊，忍不住問：“這神器叫什么？”

    裴知玉搖搖頭：“我只是偶爾看過幾本古籍，這些事情距今都不知道幾萬年了，真假也未可知?！?/br>
    摩纓忽然說：“是真的，我從小在琉璃仙都，在天機(jī)閣看過一些記載，那件神器，名叫‘同心玉’?！?/br>
    鹿朝心想完了，就這樣吧，大家散伙吧，回去后好吃好喝瀟灑幾天，還去禹州干什么？

    反正再沒有什么比云瑤欲望中的魔尊更強(qiáng)大了，他要是出來了，她就不信他真的放下了屠刀。

    三個人都不約而同陷入了沉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