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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春色 第3節(jié)

    那時(shí)皇帝說給他指了門婚事,從四品清官喻潘的嫡女,已經(jīng)讓女官去喻家相看了,容貌是個(gè)好的。他也不多言,很爽利地應(yīng)下這樁婚事。

    起初,魏召南以為“容貌是個(gè)好的”是能看,能入眼,但今日迎入府的那一眼,方覺驚艷如天仙。

    思忖受看是一回事,好相與、不惹事又是另回事。

    喻姝見他頗是耐味地淡笑,竟是拉過她的手,帶著她坐到他懷里。

    膽色倒還挺大...

    她的心眼猛烈惴了幾下,饒是有所準(zhǔn)備,臉頰上亦有微漲的窘色。

    他手在她挺直的肩背上,動作輕緩地幫她順過柔緞似的烏發(fā),輕輕笑說:“既然嫁了我,我也不必虧待了你,日后你想要王府的管事,亦或是旁的什么,我都給你。只是有一事,我還須得說在前頭,王府里女人還是不少,我更念叨著夫人能有容人的心,不忌、不妒才是好?!?/br>
    這廂話才說完,門外忽然起了動靜,兩人俱是一愣。

    趁他手臂力道松開,問了聲“什么事”,喻姝忙從他腿上騰起,拉了拉裙擺站穩(wěn)腳跟。

    屋外的婢子急道:“殿下,寐娘那屋子起火了!”

    第3章 洞房

    喻姝當(dāng)下一頓,寐娘是誰?

    早先聽聞他王府不少女人,新婚之夜屋子就起火,很難不說是人為,莫不是個(gè)得寵的小妾罷?

    外頭婢子又問:“殿下要瞧瞧去嗎?”

    此話出來她徹底頓悟了,這是勾人去的。

    心下也暗嘆這小妾膽量倒不小,頭一日便敢出來叫板的,要么是驕蠢,要么就是太得寵,但怎么說都不是省油的燈。

    喻姝斂下心思,卻見魏召南看來一眼,好像在試探她的意思。

    只好捏著柔順的范兒婉笑罷,“這事要緊,若是再傷著什么也不好,殿下不妨去看一看?!?/br>
    但見他起身去開門,沉著臉好一番審問:“那還不快滅火?都干什么吃的?”

    婢子跪地小小聲道,“火,滅、滅了……”

    “有人傷著沒?”

    “沒有...只是燒了小半邊屋子...”

    他點(diǎn)頭,“滅了就行了,寐娘那屋子若不能住,讓管事的重新收拾一處出來,先安置下,余下的事我明日再細(xì)問?!?/br>
    這么吩咐,那婢子也著實(shí)無話可說了,只得悻悻退下。

    門關(guān)上,屋里頭又是洞房明燭。

    魏召南踱步拾了條圓凳坐下,見她仍站在床頭,面上疑有愣怔之色。

    以為她還在擔(dān)憂他會不會離去的余韻上,只笑說:“寐娘想著什么我也明白,她有點(diǎn)不懂事了,夫人也別怕我走,這畢竟是咱們的洞房之夜,可對?”

    喻姝就沒想過他會走,也不怕他走。

    任是個(gè)再放縱私欲的人,也不至于新婚拋妻,與愛妾?dú)g度,傳出去名兒難堪。她只覺得這個(gè)叫寐娘的妾室膽也忒大,根本不怕主母記恨,莫非真有幾分恩寵在身?

    她點(diǎn)點(diǎn)頭,又見那人坐凳上向她招手,只得走到他身側(cè)。

    他拉她坐到腿上,環(huán)臂圈著她的腰。喻姝唇邊得體的淡笑凝了下,或許她從沒跟人這樣親近過,還是個(gè)陌生的男人。她很是不自在地坐著,身子略微僵硬。

    她的腰肢纖細(xì),因著今日出嫁好生妝扮了一番,身上有淡淡的脂粉味。

    魏召南素來不怎么喜歡脂粉味,眉頭也只皺了下,臉上不顯,依舊帶著笑。盯懷里的人問說,“聽人講你以前在揚(yáng)州外祖家過活十年,怎么喻家不把你接到京中?”

    他的半邊臉浸在暖黃的燭火光里,狐貍眼上挑著,靜靜看她。

    雖是皇帝指婚,但她肯嫁他也有別的緣由,喻姝并不準(zhǔn)備全盤托出。

    她指尖扯弄著裙擺上的繡花樣子,略想了想說,“妾打小身子骨不好,揚(yáng)州四時(shí)晴光好,又暖和,最適宜休養(yǎng),家中便將我送去...”

    桌臺的玉壺里還有剩下的合巹酒。

    他大約覺得口燥,往觥里倒了些,飲半盞閑淡地說:“哦,這樣,原來還是個(gè)病美人。”

    說到底魏召南不愛多事,那點(diǎn)子過往他根本沒想去問。只是一個(gè)月前他讓手底下人查呂家時(shí)順便查到了喻潘一點(diǎn)東西,是真是假暫且不知,只有一個(gè)疑影在。

    喻姝頭一回見人說話這樣消遣,心道難怪汴京里這樣傳他。臉頰噌的一下微微漲紅,在他腿上愈發(fā)覺得如坐針氈。

    她不想這樣待著了。

    屋里的光線很是明亮,那蟠龍火燭光正如他目光一樣打在臉上,照得人不自在。她借著滅燈的由頭掙起,剪了兩盞,忽然聽到衣物窸窣的動靜。

    喻姝持剪的手一頓,沒敢往后看。

    也罷也罷,既早已知道他是個(gè)浮浪的人,嫁過來也只能這樣走下去。

    從里間到外間,把燈全滅完后才沒了動靜。她握著一小盞燭燈回來,見木椸上搭著他盤絳紋的喜服,床底擺著一雙靴。

    那人正躺在床上翹著二郎腿,闔目養(yǎng)神。喻姝將將看了一眼,便移開目光。

    她原來也不覺得這張雕刻蟠虺花樣的紫檀木床小,可他人高馬大地一躺便占去了大半邊。

    床架邊素紅的絞紗別在銀鉤上,軟軟半垂,手里的火燭透過薄紗,在他的臉上落了片映紅影子,艷艷詭美。

    魏召南半瞇開眼,見她一身緋紅妍麗、捧著燭臺,仿佛尷尬怔住般立在床邊。他招手道,“上來罷,今夜你在外,我在里側(cè)。”

    喻姝聞言一愣,絞住裙擺死死盯著他,心怪道洞房夜是不是少了什么?還是說她應(yīng)該先起頭做些?

    她想起教導(dǎo)嬤嬤說的令人耳熱之話,和那幅展開的黃絹,足足有三尺長,布列的數(shù)小畫皆是男女交.媾之姿,或躺或跪、或抱或坐,總之千奇百怪。

    現(xiàn)在不知怎么,那幾張小畫上的花樣竟突突跳到了眼前,喻姝微窘地咬住唇,耳朵熱漲。

    “怎么不上來?不脫衣么?”

    見他催,喻姝只好將手停在領(lǐng)口,里一層外一層將那件精致紅艷的婚服褪下,身上留了月白里衣,布料輕薄,勾勒出女子纖細(xì)的身量。

    魏召南目光在她身上停了瞬,隨后招手,和顏悅色說:“來,上來。”

    但她卻站著不動了,喻姝看著他比了比榻鋪,好像只是來邀她共躺一床。

    而那時(shí)嬤嬤說過的話猶然在耳,“白帕要見落紅,女兒家怕羞也不妨礙,盛王他自會帶著你......”

    現(xiàn)在她手里正握住那一塊帕子,魏召南卻不見有何舉動。

    喻姝難免心有惴惴...想起這號人物是泡在那浮花浪蕊里,難道是想看她先來?——而他正好放下二郎腿坐起身,那眼風(fēng)微俏,眼色里多了幾分打量意味。

    喻姝垂目咬唇,想了想,玉指攥握那帕子又松開。終于硬著頭皮、大著膽走近他,俯下頭,垂著雙眸,柔軟的、擦了胭脂的香吻落在他的唇角邊。

    她的手指緊張地攥住他胸膛的里衣,連著掌心里的白帕一塊揉皺。她感覺有鴉羽從頰面掃過,顫顫睜開眼,發(fā)覺是他闔了眼。

    魏召南的手停在她的腰身,只那一吻過后便把人拉開。睜開眼卻不見情緒,只是說了聲“就寢罷,會有東西交差的”,拉著她躺到床榻里側(cè)。

    原來他不是等她做什么,而是沒有念想啊......

    喻姝凝望眼前燭光滅去后的昏黑,除卻她發(fā)間的梔子香,連同混雜著陌生氣味。

    她原以為男子多愛的是甘松白檀,但他身上的蘇合香攪混帳間,那一絲帶著苦辣氣息的香雖淡,卻異常不同。

    洞房花燭夜,竟沒料過是這樣的……若說盛王不碰她是為了哪個(gè)女人守身如玉,那就更不可能了。

    頭夜換了張床,身邊又多了個(gè)陌生男人躺著,喻姝認(rèn)生地愈發(fā)睡不著,只好把心思用在想這點(diǎn)子古怪事上。

    她既有自己想做的事,盛王圓不圓房她并不在意。只是盛王花名在外,洞房夜約定俗成該如此,不碰她卻很古怪。

    喻姝想了很久,仍想不出頭緒,卻隱隱聽見悠揚(yáng)、悄愴戚悲的琵琶弦音,低低若訴相思癡情。

    ……

    “大喜夜里何人在彈這些喪氣曲子?”

    采兒聽著動靜出屋,問了廊下兩個(gè)守夜侍女。她倆人也聽著聲,心里跟明鏡兒似得,卻支支吾吾說不出來,只好指了一條路給她:“好jiejie,你順著往前走就能到芳菲堂,是里頭的人在彈曲兒?!?/br>
    侍女說完,皆歇了一口氣。

    采兒皺眉,姑娘新嫁,洞房夜卻有人彈這種曲子,可不是打下馬威來的?

    她一時(shí)生氣,竟一心念著要過去訓(xùn)斥幾句。剛走兩步回味過來,頓時(shí)清醒了——指不定別人正是誘著她去。

    她是姑娘從揚(yáng)州帶來的,如今又陪嫁進(jìn)王府。顏面固然重要,可這才是頭一夜,她得在院里陪著,不宜輕舉妄動。

    采兒念罷,打發(fā)了小丫鬟前去一探究竟。

    她方折回來,忽然問說:“那芳菲堂平日里住的什么人?”

    兩人面面相覷片刻,一人胳膊肘頂了頂身旁的,另一人方說是殿下安頓的美人們。

    采兒素有耳聞,也不算太驚訝。瞧著這二人有些古怪,決定再套套她們的話。

    又問說:“是通房還是小妾哪?”

    “都不算...名分殿下還未定,都是娘子娘子這般喚......”

    采兒以為彈曲的定是個(gè)寵妾,沒想到連名分都沒有,心里暗暗道這位殿下確實(shí)有些荒謬。

    可連名分都沒有,竟敢如此妄為?莫非是他縱的?默許的?

    *

    翌日清早,喻姝睡醒時(shí)身旁已經(jīng)沒有人了。

    嫣紅幔帳透進(jìn)一點(diǎn)朦朧光影,她伸手撩開半邊紗,正要下床時(shí)突然發(fā)覺昨夜丟在案上的白帕子不見了。

    因著今日要進(jìn)宮覲見,喻姝梳洗更衣所花的功夫比往日要多許久,兩大匣子首飾挑了撿,撿了挑,總算打點(diǎn)得姝麗齊整。

    今日見圣人,崔含雪身為四皇子妃,興許也會在。

    一個(gè)月前曾打聽得,那崔氏好妝扮,尤其喜愛精致的金玉珠釵,不久前曾斥重金得了一雙白玉流珠嵌祖母綠的耳墜子,愛不忍釋。

    那耳墜是前朝一位公主的陪嫁,其還有一對攢絲珍珠嵌祖母綠的點(diǎn)翠簪,是相配的,當(dāng)年國破流亡時(shí)隨公主一并不見。喻姝舅母孟氏也是個(gè)綽約美婦,在揚(yáng)州的珠寶鋪面一眼便相中這對簪子,花了大價(jià)錢買下。

    喻姝聽到崔含雪得到一雙耳墜,登時(shí)想起舅母就有過這樣的簪子,特特飛書回去一趟,幾經(jīng)周折,那寶物又到了她手中。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她并不認(rèn)為一對簪子就能籠絡(luò)別人的心,何況那女人身在富貴家中,更是見多了物華天寶。

    但既要從崔含雪手里要出吳家,送寶簪卻是不得不走的一步。

    只是今日不單單崔氏在,諸位王妃也都在,恐怕是不方便送出去,還是得等個(gè)好時(shí)機(jī)。

    喻姝想了想,也就沒讓采兒拿出寶簪。反正她已經(jīng)嫁過來了,與崔氏能見面的時(shí)日還長,不急于這一時(sh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