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相沙漏[刑偵] 第39節(jié)
被藏于門后的尸體共有三具,沒有衣物,呈不同程度的腐爛,考慮到地下的溫度濕度,第一具尸體被放進(jìn)來的時間是半年之前。 而除了這三具尸體,警方在另外一處土堆里發(fā)現(xiàn)的東西更加刺激著人的神經(jīng),那是?一堆肢體、軀干、頭顱。 尸體和殘肢、頭顱被妥善轉(zhuǎn)移到殯儀館,進(jìn)行下一步尸檢,而地下室還需要更?細(xì)致的勘查。 溫敘第一時間提取dna,比對結(jié)果顯示,三具基本完整的尸體屬于三名失蹤大學(xué)生:平生、薛檸林、李回。而殘肢與頭顱在比對結(jié)果出來之前,隊員們就已經(jīng)想?到,是?死狀非常詭異的萬澤宇和袁衷。 “死因是?什么?”海姝還在老車間指揮勘查,匆匆回到地上接溫敘的電話,她的防護(hù)服里已經(jīng)濕透了,眼里有很多紅血絲。 “三人的脊椎和頭部都有明顯骨折,尤其是?頸椎部分,平生枕部嚴(yán)重凹陷,這些?致命傷都是?從高處墜落所致。”溫敘說:“腐爛影響對體表的判斷,不過薛檸林和李回身上還保留著一些?束縛痕跡。他們很可能是被綁縛著,肢體完全無法動彈,并且神志不清時,被人從高處推下,頭部朝下致死?!?/br> 海姝聽著,目光漸漸冷下來,“毒理呢?” 溫敘說:“結(jié)果還沒出來。還有一點,平生的掙扎傷比另外兩人更?加明顯,從體型、性別來看,這一點也是合理的。平生是男性,力?氣更?大,他的身高和體重也高于李回,他可能經(jīng)歷過更激烈的搏斗?!?/br> 海姝說:“有沒有在他們身上檢驗出別的能夠指向?兇手身份的痕跡?” 溫敘說:“兇手很謹(jǐn)慎?!?/br> 這個結(jié)果和海姝不久前在地下室得出的結(jié)論一致。按理說,地下室的土質(zhì)地面非常容易留下足跡,但有人專門打掃過地面,上面的確有足跡,可全是?被破壞過的,對甄別身份毫無作用。而連通地下室和地面的梯子上沒有指紋,下方潮濕,那個清理了地面的人從上方往下沖洗過梯子,只有少量鞋子沾上的泥土留下。 掛斷電話前,海姝問:“地下室那個梯子的高度怎么樣?” 溫敘說:“被害人在昏迷的情況下,從上面掉下去完全可能頸椎骨折喪命。薛檸林的指甲里有大量泥土,說明她在被埋進(jìn)土堆之后?,還有一些?意?識?!?/br> 這是?很殘忍的死法,海姝來到老車間門口,往肺里狠狠灌了一口氣。 老車間發(fā)現(xiàn)尸體的消息已經(jīng)傳遍周屏鎮(zhèn),市局派來更?多隊員參與調(diào)查,這次陣仗比春節(jié)前調(diào)查萬澤宇案時大??????得多,看熱鬧的鎮(zhèn)民也不敢冒頭,擔(dān)心起自己?的安危起來。 海姝派去搜查車輛的隊員發(fā)回反饋,車輛上也無異常,沒有血跡之類的痕跡。 隋星回到地面時,被蹲在上方的海姝嚇了一跳,“你在這里干什么?” 海姝說:“我在想?,萬澤宇殺死袁衷那天,可能看到了兇手從這個地方離開。那天我遇到清晨趕回鎮(zhèn)里的梁瀾軍和趙月,他們不是?來燒紙,是?花了一個夜晚的時間,清理這里可能存在的痕跡?!?/br> 第37章 兇喜(37) 37 “我真不知道這下邊兒有什么地下室!我來玻璃廠時?, 整個?廠都已經(jīng)?搬到東邊了!” “我父親已經(jīng)?退休了,身?體也不好,你們就別折騰他了好嗎?他不知道!鬼知道那里為什么會有地下室!” 刑偵一隊將玻璃廠的干部、老工人集中起來, 詢問老車間地下室的事。那里出?現(xiàn)地下室太不正常了, 當(dāng)年為什么要修?兇手為什么知道地下室的存在?這些都只能在知道地下室的人口中找到答案。但是這些人哭喪著臉站著坐著,都說不知道。 地下室很大, 必然是當(dāng)年修的時候就動過手腳??山ㄖと酥械拇蟛糠质菑耐?地招來的,收到錢就走, 也沒做任何登記,現(xiàn)在基本不可能找到。 有個?老工人說:“肯定是老廠長修的, 我們這一輩人啊, 就覺得地底下比上面安全?!?/br> 海姝已經(jīng)好幾次聽到人們提及老廠長?李云,因為迷信所以要搬廠的是他,將梁瀾軍和趙月請到周屏鎮(zhèn)的也是他。現(xiàn)在修地下室的很可能還是他。但是他已經(jīng)?死去, 許多?謎題因此被?掩藏。 老工人的話倒是有一些可?信度, 他們那一輩人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 以前很多地方都有地下防御工事。 海姝將問詢的工作?交給其他人,自己在一旁邊看邊想。她原本以為玻璃廠會有小部分人知道地下室的存在, 兇手既然敢把尸體藏在下面,說明兇手對老車間、地下室非常熟悉。兇手要么就在知道地下室的人里,要么和知道地下室的人關(guān)系緊密。 可?排查到現(xiàn)在, 每個?人都說不知道。他們說什么對海姝來說其實不重要, 因為撒謊每個?人都會。但他們的眼神、微表情說明他們大概率是真不知道。 這些玻璃廠的老資格都不知道, 年輕人知道的可?能性就更小。 思索時?, 海姝眼前不斷出?現(xiàn)梁瀾軍和趙月那沉默的面容。他們是被?李云邀請來的, 李云會告訴他們地下室的存在嗎? 海姝又想到了一個人——廣永國。 海姝一個?電話打到看守所,廣永國的聲音和以前聽上去區(qū)別不大, 但當(dāng)海姝提到老車間的地下室時?,他語速漸漸快起來,“那是老廠長?建的。” 海姝問:“為什么要建那樣一個?地方?” 廣永國說:“那就是老廠長的個?人喜好了。你知道,我們那時?候,都是廠長?說了算。” 海姝又問:“你下去過沒有?” 廣永國說:“修的時?候去看過。因為老廠長說修這個不想讓鎮(zhèn)里人知道,在那一塊兒勞作?的都是外?地人,讓我去盯著。修好就沒再去過了。那地方,跟陰間似的,去干什么?” 海姝說:“你跟別人提到過嗎?” 廣永國說:“沒,老車間沒完全修好就搬了。這事別人不提,我也記不起來?!?/br> 周屏鎮(zhèn)里的排查范圍正在擴大,玻璃廠幾乎已經(jīng)停工。人們多?少有點草木皆兵的意思,看工友、鄰居都覺得可?能是兇手。 梁瀾軍和趙月被帶到派出所,分開待在不同的問詢室里。 海姝推開其中一間的門?,趙月抬起頭,看見進(jìn)來的是她,肩膀幅度很小地縮了一下,“海警官。” 海姝坐下,另一位隊員調(diào)整攝像機的鏡頭。 “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吧?”海姝的口吻像聊天。 趙月點頭,“他們都在說?!?/br> 海姝說:“你害怕嗎?” 趙月局促地笑笑,“我相信警察,警察一定會抓到兇手?!?/br> 海姝卻說:“我不是問你怕不怕兇手再次作?案。” 趙月茫然,“?。俊?/br> 海姝說:“我的意思是,你知道老車間埋著很多具尸體,你后怕嗎?” 趙月愣住,幾秒后眼珠掃動,“這個?……” “我?guī)湍慊?憶一下?!焙fp手往桌上一搭,“春節(jié)前,你和梁瀾軍后半夜開車去老車間燒紙,燒到天亮才回?來。我無意冒犯你逝去的親人,不過我想了想那番景象——凌晨四五點,日出?之?前,正是很多?迷信傳說里鬼魂最易出?沒的時?候。你們在那兒等著親人來‘收錢’,一墻之?隔的地方,躺著被?害者的尸體,其中兩具還被?砍得七零八落?,F(xiàn)在想來,你不覺得后怕嗎?” 趙月下意識收緊了手臂,臉色發(fā)白,“是,是很嚇人。” 海姝卻語氣一轉(zhuǎn),“不過應(yīng)該嚇不到你們。畢竟你們明知萬澤宇在那里殺了袁衷,還敢半夜三更去燒紙?!?/br> 趙月立即說:“海警官,我跟你解釋過,我和老梁每年都是去那里燒紙,因為清靜。” 海姝說:“每年都去,那你們有沒發(fā)現(xiàn)那個地下室呢?” 趙月?lián)u頭,“沒有,我們不進(jìn)去?!?/br> 海姝盯著她,卻沒有繼續(xù)問后面的問題。趙月顯然不愿意有眼神上的交流,別開視線。 “我聽說地下室是老廠長?私底下修的?!焙ff:“他請你和梁瀾軍來時?,跟你們提到過地下室嗎?” 趙月苦笑:“既然是私底下修的,又怎么會告訴我們這樣的外人?海警官,我想你誤會了一件事,我和我丈夫不是被?老廠長?請來的,‘請’這個?字太隆重了。實際上是他知道了我們的故事,可?憐我們,所以給了我們一個能夠安穩(wěn)生活的地方。” 海姝說:“對,你們的故事。我一直很想知道你們的故事,但你們不肯說。要不是調(diào)查龔照和具寧,我到現(xiàn)在還以為梁瀾軍傷人被開除是應(yīng)該的?!?/br> 趙月看著桌子,沒答話。 海姝說:“你呢?你被開除也有相似的隱情吧?所以你們才會走到一起?!?/br> 是夫妻,卻不像夫妻。 片刻,趙月抬起頭沖海姝笑了笑,“我的事和你們發(fā)現(xiàn)的尸體真的沒有關(guān)系。海警官,你就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br> “為偵破案子做的每一份努力都不是浪費時?間?!焙f瓕⒃掝}往前一跳,“我突然想到一件事,那天你和梁瀾軍去老車間是有別的事,所以就算你們知道那里是命案現(xiàn)場,現(xiàn)在知道地下室里有尸體,也不會感到害怕?!?/br> 趙月的瞳孔微微縮小。 “警方在前不久發(fā)現(xiàn)老車間是萬澤宇殺死袁衷的地方,老車間因此進(jìn)入警方的視野,它?已經(jīng)?不再安全?!焙ff得很慢,視線釘在趙月臉上,“對兇手來說,老車間是他們藏匿尸體的絕佳場所,而一旦警方發(fā)現(xiàn)了地下室,一切都完了。所以他們盯著警方,發(fā)現(xiàn)警方從老車間撤退后,趕緊冒險前去?!?/br> “我猜,他們最初的打算是轉(zhuǎn)移尸體,處理掉尸體。但工程量太大,耗時?太久,他們只能執(zhí)行次級計劃——清除地下室里屬于自己的痕跡。不過即便只是這樣?,也花了他們一夜的時?間。為了解釋自己的行為,他們在老車間外墻燒紙。但不巧的是,在他們趕回?鎮(zhèn)里的路上,遇到了我?!?/br> 趙月發(fā)出?長?而尖銳的呼吸聲,淚水盈滿眼眶,“我們沒有!我們真的只是去燒紙!海警官,我和我丈夫為什么會殺人?我們連他們是誰都不知道?!?/br> 海姝拿出三張洗印出來的照片,一張張擺在趙月面前,“平生,薛檸林,李回??!?/br> 趙月只顧著搖頭。 海姝說:“他們身?上有一個和龔照相似的特征?!?/br> 趙月打了個?激烈的擺子,“所以你認(rèn)為是我和我丈夫在報復(fù)?”說著,她的眼淚一串串掉下,像極了社會底層在不公的命運下被?踩碎的人,“不是!我們哪里敢!” 問詢暫時?中斷,離開問詢室時?,海姝聽到身?旁的隊員發(fā)出一聲嘆氣。海姝轉(zhuǎn)過去看他,“和趙月共情了?” 隊員連忙否認(rèn),但又說:“她看上去真的很可?憐?!?/br> 海姝說:“共情沒問題,但不能因為共情忽略掉疑點。你覺得她天亮前燒紙的行為說得通嗎?” 隊員說:“很牽強。” 海姝說:“是,所以我們這些做一線刑警的,必要時?刻必須冷血,撕開共情的外?衣,牢牢抓住解釋不通的地方?!?/br> 另一間問詢室,梁瀾軍比趙月沉默得多。地下室的問題,他說不知道,其他問題,他要么說回?答過了,要么閉口不語。 隋星說:“他們就是認(rèn)準(zhǔn)了警方一定找不到證據(jù)?!?/br> 海姝問:“工作記錄上是怎么寫的?” “7月10號,10月12號,12月3號這三天,他們都沒有去市里的記錄。但是我聽工人們的意思,這個記錄記得很隨性,想起來畫一筆,沒想起來就算了?!?/br> “那車呢?” “都安排勘查了,沒有異常?!?/br> 海姝說:“一定還有我們沒注意到的盲區(qū),接著查!” 這時?,市局那邊來了電話,說是有位灰涌大學(xué)的退休教授得知警方春節(jié)時?來調(diào)查過趙月退學(xué)的事,于是趕來市局,有話要對那天去灰大的女警說。 隋星在周屏鎮(zhèn)實在是走不開,只得請市局的同事幫忙給老人家開視頻。出?現(xiàn)在鏡頭中的是一位白發(fā)蒼蒼的婦人,姓黃,神態(tài)和衣著看得出?是位知識分子,但她的眼里卻有淡淡的懊悔。 她看著隋星,輕聲問:“你就是來過我們學(xué)院的警察?” 隋星點點頭,“黃教授,我想知道趙月為什么被?開除。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黃教授嘆氣,“趙月是個?很有前途的孩子,她是被那些人給害了。我那時想著自己,和自己的家庭,也沒有敢給她出?頭,辜負(fù)了她的信任?!?/br> 在黃教授的記憶里,趙月很開朗、勤奮,時?常參加學(xué)校的活動,也時?常在圖書館學(xué)習(xí)。因此她的成績很好,有同學(xué)請教她問題,她能講的都會講,自己也不會的話,就想方設(shè)法弄明白,再分享給同學(xué)。她不像系里那些特別張揚的女孩子,和很多?人都是朋友,可?她也有一個?不錯的交友圈,里面都是她的室友、她分組學(xué)習(xí)的同學(xué)。沒有異性。 那年頭在大學(xué)校園里,其實很多?人都在談朋友,半遮半掩的,老師們也假裝看不到。但趙月是真的沒有談過朋友,她的室友們都能作證。 所以后來有一天,當(dāng)趙月被?傳出?懷孕后,所有人都覺得不可思議。 趙月精神狀態(tài)很不好,看上去并不是和男朋友水到渠成。談朋友是小事,但懷上孩子就是大事了。學(xué)院里傳得風(fēng)風(fēng)雨雨,老師們意識到趙月有可?能是被?迫的,就安排了和趙月親近的女老師去找趙月。 黃教授就是當(dāng)時去的女老師之一。 “小趙,有什么難處你說出?來,老師也是女人,還不明白你嗎?你是被傷害的,對不對?是誰,你告訴我,咱學(xué)院一定為你主持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