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妤，”魏佳猶豫地問：“你現(xiàn)在方便嗎？院長想和你聊聊?！?/br>
    施妤只認(rèn)識一位秦院長。

    當(dāng)一道非常熟悉的和藹女聲出現(xiàn)在手機(jī)里時, 知遙立刻聽出了她是誰，“院長！”她激動地扯著施妤的衣袖, “是院長！”竟然是秦淑。

    前些日子, 宇宙mama從魏佳那兒得知了院長和林老師離職的真正原因, 她思慮再三, 主動找到了向日葵班的家長們私聊, 說明了情況。她想以家委會的名義簽署請愿書, 就“挽回秦淑院長”的事，和幼兒園的高層領(lǐng)導(dǎo)展開商議和會談。

    家長們吵得不可開交。

    同意者有, 更多的是反對。

    宇宙mama堅持說：“各位家長, 關(guān)于秦院長工作怎么樣，做得好不好，我希望大家都問一問自家孩子，聽孩子們怎么說?！?/br>
    “小孩子懂什么？！”

    “聽聽孩子們的心聲，尊重孩子們的想法。”

    秦淑感激地說，她之所以能重回幼兒園任教，多虧了小朋友們和家委會的不懈努力。她關(guān)切地問：“小林最近怎么樣了？”

    “他……”

    林奢譯會去哪兒, 又能去哪兒？

    *

    施妤回到了h市。

    久違地，她回到了兩人原本居住的家。

    雖然一直沒有住人, 不過林奢譯偶爾有機(jī)會，都會專程趕回來做一次大掃除。施妤在房間里的各個角落轉(zhuǎn)了一圈，一切依然是記憶中的模樣，她也并沒有發(fā)現(xiàn)林奢譯的身影。

    直到——她沉默地望向了對面的林家。

    僅有一步之遙的距離，但自從林奢譯搬來和她一起住后，她再也沒靠近過那間房子半步。

    那門落滿了陳年的灰塵和蛛網(wǎng)。

    施妤敲了下。

    一聲驟然的悶響在僻靜的樓道中回蕩開來，沿著回字形的樓梯蜿蜒向下，一層一層的鈍意，攆磨著她的心。

    施妤知道，林奢譯一定就在里面。

    *

    懇求施妤的目光停留。

    哀求施妤的憐憫。

    祈求施妤的不要離開。

    猶如一種自然而然的本能。

    即使施妤對他笑。

    即便施妤愛他。

    施妤承諾不會離開他，卻也沒辦法得到片刻的滿足。

    如果有機(jī)會能夠?qū)⑹╂氐琢粼谏磉?，如此昭示勝利的最終結(jié)局，誘惑心智的解脫，他如何能輕易地放手？

    倘若非要用一方的死亡來證明這種濃烈的愛……

    在每一個與施妤對視的瞬間，林奢譯都清楚地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

    *

    施妤在林家的餐桌下面，找到了蜷縮著的林奢譯。

    她沒有說話，也沒有試圖拉他出來，而是和他一般鉆進(jìn)了桌子底下。

    施妤原本以為林家早已經(jīng)打掃干凈了。

    是當(dāng)初她和林奢譯耗費了一整個暑假的時間，一起擦拭干凈的。然而此時她從躲藏在桌下的小孩視角，朝外看，孩子那么小，反襯得周遭一切都在被無限的放大。

    原來那借由簾布透進(jìn)來的光線，依舊如畸形的四肢，詭異地交纏在一起；那看似光潔的地板上，遍布了細(xì)微的道道劃痕，縫隙中殘留著枯涸血跡……那股腐爛粘稠的血腥氣味，并非她的錯覺，而是從林家最潰爛的內(nèi)部散發(fā)出來的，無論她和林奢譯如何努力，都永遠(yuǎn)修補不了它的崩壞和失常。

    那一天。

    驟然爆發(fā)的爭吵，慟哭，以死亡相迫的挽留……林爸和林媽，懷著無法被切割的摯愛與恨，如兩方因晦暗日光而生成的扭曲影子，開始了提線木偶的表演。

    避無可避的小孩，被迫觀賞著演出。

    延伸的桌沿遮擋住了上方的視線，小孩看不見木偶臉上的表情，卻還能看到木偶的腳，那插了尖刀的腳心，在地板上拖拽出一道道的猙獰痕跡。

    此后的每一天，小孩縮躲在餐桌的下面。

    他麻木地盯著空無一人的地面，而那表演就在他的腦海中反復(fù)上演，重復(fù)不斷的暴怒和哀泣聲。直到施妤把他從林家強(qiáng)行拉了出來，她因此成為了他唯一的精神寄托。

    林奢譯將無限的愛意投射在施妤的身上，那愛，最終折回他的心里，也把他內(nèi)心深處最狼藉、最不堪的感情照得一清二楚，把他切割的遍體鱗傷。

    施妤曾想，不應(yīng)止于此。

    他忍耐疼痛，他也理應(yīng)在傷口上獲得新生。

    但林奢譯說：施妤，對不起。

    他空洞地睜大了眼睛：“我愛你，但我沒辦法相信你?！?/br>
    倘若只能用一方的死亡來終結(jié)這種畸形的愛，他所能做的，只有拼盡最后的偽裝，在徹底的自我掩埋和瓦解前，護(hù)送施妤安心地離開。

    他幾乎給了她自由。

    ——即使他寧死，也不會放開施妤，哪怕一絲一毫。

    “所以從最一開始，你就認(rèn)定我不會愛你?！?/br>
    “……”

    “溫柔也好，體貼也好，全都是你偽裝的假象?！?/br>
    “……”

    “我答應(yīng)過你，我會回來，我說到做到。但你說你會等我，卻又是在說謊?！?/br>
    “……”

    “既然你沒辦法信任我，”施妤平靜地、審判地說，“那么今后有關(guān)于你的任何事，我都不會再答應(yīng)你，也不會再向你做任何證明?！?/br>
    林奢譯蜷縮得更厲害，如被灼傷了般，忍受著來自施妤的傷害。

    他為什么還活著；他聽見了施妤的聲音；他不想聽施妤這么說；他想阻止施妤；但一條無形的栓繩套在他脆弱的脖頸上，窒息地系緊了，令他只能壓抑著求生的本能，喘息地靠近不了她。他在生與死之間徘徊——

    直至施妤恩賜地說：“你就這樣，一直愛我，一直懷疑我吧?！?/br>
    林奢譯的瞳仁縮了一瞬。

    活著，永遠(yuǎn)活在對她的哀求與渴望中，永遠(yuǎn)活在失去她的恐懼與痛苦煎熬之中！

    林奢緊盯住了施妤，顫抖地，執(zhí)拗地問：“我……可以這么幸福嗎？”

    施妤笑了笑，沒有回答。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