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升級

    ◎「你沒心沒肺，是你的魅力?！埂?/br>
    那天的討論無疾而終。

    今天是下葬的日子, 天公并不作美，白天溫度來到負(fù)四十度，沒有太陽，天空飄起毛毛雨。

    和小孩們一樣, 楸楸待在小洋樓里, 沒有參與下葬過程。

    只知道大早上的，殯儀館開車來接走訾姥姥的靈柩。

    車子一開始開得很慢, 家屬們一群人浩浩蕩蕩洋洋灑灑跟了一路, 跟出兩百米后, 靈車逐漸加速，消失在家屬的視野中。

    中午骨灰盒回到半山, 然后便是下葬儀式。

    下午，雨夾著雪，天空霧蒙蒙的，都是青灰色。楸楸關(guān)上門, 回到臥室, 細(xì)細(xì)的雨水落在窗面上，淅淅瀝瀝, 破開水霧, 凝著雨珠。

    她靠近著玻璃窗，雙手立在太陽xue兩旁, 從萬千雨珠揀一顆，透著雨珠望出去, 依稀能看到濕漉漉臟兮兮的人行道, 兩旁的樹早已枯了, 等著幾個月后的萬物復(fù)蘇。

    一月四號, 半山突然間冷清了許多。

    楸楸一如往常去廚房那邊拿早餐, 今天連早餐供應(yīng)都比平時減少大半。

    問過才知道，原來好些人在昨晚上便各回各家。

    從加格達(dá)奇飛哈爾濱的乘客，包括大人小孩有兩百多名。

    后天她也得走了，她還得陪鄧婉回北京。

    剛來加格達(dá)奇時說好了擇個好日去長白山，結(jié)果泡湯，后來根本沒有人想起來這件事。

    楸楸給管菱打了個電話，她已經(jīng)訂好機票，從加格達(dá)奇回北京，在哈爾濱經(jīng)停，不出意外的話，中午十二點的飛機，最遲傍晚六點落地北京。

    “好，航班信息發(fā)給我?！惫芰庹f。

    掛了電話，她將航班號發(fā)過去，手機扔到一旁，在床上來回滾了兩圈。

    好煩。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她下了床，深呼吸一口氣，打開房門，一路竄到樓梯旁的臥室門口，吸氣，呼氣，她抬起手，指骨節(jié)輕叩著門板。

    屋里沒動靜，門卻開了條縫兒，走廊燈光漏進(jìn)去。

    他沒關(guān)上門。

    楸楸不理解，那天明明說過關(guān)于不鎖門的兇殺案，他居然還能如此囂張的不鎖門。

    要知道她連續(xù)恐懼了三個晚上，閉上眼睛就覺得有人要害自己，拉開窗簾就覺得玻璃窗后有人，沒辦法，只好抱著枕頭被子到他房間，聞著熟悉的味道，看到熟悉的人，她才能稍微汲取一點安全感。

    沒有回應(yīng)。

    這幾天她沒再夜襲裵文野的房間，頭幾天他在醫(yī)院陪母親，這幾天是因為那天的不歡而散，楸楸認(rèn)為她需要一點時間來理清思路。

    可現(xiàn)在沒時間了。

    楸楸猶豫了一下，繼續(xù)敲門，這回力度大了。門內(nèi)終于有了聲音，沙啞慵懶，“誰？”

    在睡覺？

    “我？”楸楸喉嚨干澀道。

    又沒了聲音。

    她杵在門外，盯著沒穿鞋襪的腳丫，腳趾并齊依次排開，珠圓玉潤。

    她不愛做美甲，高中時叛逆跟風(fēng)過，給手腳涂上鮮艷的紅色，彩繪水晶浮雕貼片光療她都做過，扮成大人模樣。長大反而厭倦這些，還不如她原本的指甲通透晶瑩，上顏色后反而俗氣了，也不知少年的自己是什么眼光，后來再沒光顧過美甲店。

    她胡思亂想時，屋里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聽上去像是在找衣，穿衣，掀開被子，下床，床墊傳來彈簧放松的聲響，緊接著是腳步聲，門打開。

    他也沒穿鞋，赤著腳踩在地板上。

    楸楸抬起眼簾，她沒猜錯，他果然是在睡覺，黑發(fā)凌亂，衣服穿得匆忙，衣擺皺在褲腰上，他扯下來，也不說話，瞇著眼回去。

    楸楸跟了進(jìn)去，轉(zhuǎn)身將門虛虛掩著，留一道縫隙，讓走廊的光偏斜進(jìn)來。

    他躺回床上，也不管她，似乎有睡回籠覺的想法。

    楸楸保持著沉默，也不上床，就趴在床邊，兩手交疊，下巴頦抵著纖細(xì)的手臂，聽著他的呼吸。

    不知過了多久，他抬起手來遮著眼睛，聲音恢復(fù)清晰，“找我干嘛？”

    “你繼續(xù)睡吧，沒關(guān)系的。”楸楸想著還有時間，既然他本來就沒睡飽，她愿意等。

    “你在這兒干看著，我怎么睡？”

    “那我閉上眼睛?！彼龑⒛樎襁M(jìn)手臂里，光線昏沉暗弱，只能看見自己的膝蓋早已跪紅了。

    裵文野還是坐了起來，他抹了一把臉，讓自己清醒清醒，然后打開床頭柜那盞不怎么亮的臺燈，摸來煙和打火機。

    煙是長白山，隨處可買，還剩最后一根，他放嘴里咬著，打火機是一次性的塑料塊兒，隨處可見，齒輪擦著碰撞，驀然從小孔竄出上橙下藍(lán)的火焰，火苗微弱的光照亮他蓄著陰影的眉骨，燎著燃燒點，煙點著了，他眼底的橙藍(lán)火焰瞬間消失，只剩白色煙霧裊裊直上。

    昏黃的臺燈為他凌亂的頭發(fā)渡上一層微亮的光，沒了打火機，他的臉又隨著臉骨而蘊藏著陰影。

    隨著他吐息，昏黑中，一捧nongnong的白霧吐出來，煙霧繚繞，模糊他的輪廓。

    霧是千變?nèi)f化的，猶如她此刻，如墮煙海，因為迷茫而找不到頭緒。

    她支著胳膊起來，到他面前。

    裵文野垂著眼瞼，看她張著嘴巴，試圖吃掉這些煙霧。

    “怎么跟小狗似的，對什么好奇都先用嘴巴嘗嘗?！彼麡返貌恍小?/br>
    “我本來就是小狗。”她說。

    他不笑了，咬著煙下床，楸楸這時才發(fā)現(xiàn)他運動褲松緊帶沒系，吊兒郎當(dāng)?shù)卮乖谇懊?，他拿起手機離開了房間。

    楸楸只好跟上，和他一起到一層客廳，路上他把松緊帶打了個十分敷衍的結(jié)。

    后來楸楸才知道，他執(zhí)意到客廳去，只因為他不想那時說著說著，倆人就稀里糊涂滾到一塊兒。

    電視機打開，他在沙發(fā)坐下，隨便選了一部排行榜上的熱播網(wǎng)劇。

    楸楸來到他面前，擋著電視機。

    他抬起眼簾，看著她，“讓開，你擋著我了?！?/br>
    楸楸執(zhí)拗，認(rèn)真地看他，“我不想只是做朋友?！?/br>
    “噢？那你想做什么？”裵文野微微仰著頭，歪著腦袋，靠著沙發(fā)看她。

    “不重要?！遍遍睋u了搖頭，“我不想你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br>
    “什么語氣？”

    “就是很不客氣的語氣?！?/br>
    “是嗎?！彼畔逻b控器，“你還說過，我可以對你好，也可以對你壞。我到底要聽哪一句？”

    “不一樣！”楸楸有點慌了，她緊張道，“我只是希望，你不要疏離我?！?/br>
    “可是朋友就是這樣啊?！毖p文野無辜道，“友情就是這樣的，我們之前那種，叫作越界?！?/br>
    “所以我說不想做朋友了！”她拔高了音量，又覺得失禮，抿著嘴唇，“對不起。”

    裵文野不以為意，“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想……”她咬了咬下唇，指甲刺著手心里。

    “還沒想好？”

    “我想回到以前。”她驟然抬起眼簾，鼓起勇氣道，“我想了很久，我沒法把你當(dāng)朋友，我無時無刻不在幻想著跟你發(fā)生關(guān)系，想親近你，想把你占為己有。偶爾做夢夢到你跟其他人離去，有任何人像我這樣靠近你，我就無比的厭惡自己，為什么生病，為什么不是一個健康的人，為什么我沒有愛人的權(quán)利?！?/br>
    她大聲說著心里話，眼底積蓄出一點淚水，漸漸淹沒瞳仁，熱淚盈眶，慢慢涌上睫毛，淚珠要掉不掉，懸在眼瞼邊上。

    “去年，離港的第十四天，我偷偷回去找過你，想跟你說文身掉痂結(jié)束，特別漂亮，想讓你看，可是到了你家門口，我突然覺得我好賤，明明先說再見的人是我，我就不敢了，馬上下樓打車離開回成都?！?/br>
    離港的第二十九天，她在他家門口放了一束報紙包裹著的玫瑰花。

    玫瑰花鮮艷，報紙卻褶皺不堪，打開來看，報紙報導(dǎo)著他們的花邊新聞。

    第四十七天，她買了一張西安的明信片，上面寫著：“好吃?！?/br>
    第五十八天，她買了一張?zhí)K州的明信片，寫著《地盡頭》的“無伴侶做證，也踏破蘇州夜靜”。

    第七十二天，南京，秦淮河的明信片。那天也是他的生日。

    除了明星片，還有一張照片，是他們在馬里蘭州邊界那家中古店拍的，她說這張照片，她好像在光里。

    她在明信片上寫：這是我最好看的一張照片。送給你。

    統(tǒng)統(tǒng)沒寄出去。

    因為都是她自己捎帶回去的，裵文野居然沒取消她的指紋。

    那些明信片大約現(xiàn)在還在床底下，保險柜底下，某本書縫中……

    每回去一次，他就有一件衣服不見，有時是襯衫，偶爾是外套。

    有一次是西服。后來她上網(wǎng)一查，這件西裝六十八萬，她嚇一跳，心想要是裵文野報警，她得吃多少年牢飯？只得偷偷還回去……再順走其他便宜的。

    倘若不是還有那么一點理智，她甚至想在屋里裝監(jiān)控。

    因此除去那束玫瑰花，他大概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

    “你不敢？”裵文野的聲音略帶困惑，“那你是怎么敢進(jìn)我家的？”

    楸楸狠狠一個怔愣，眼里的淚水凝成珠，掉落一顆在臉上，她分明沒想哭了，大腦瘋狂凌亂，只剩尷尬。

    “你，你都知道啦？”她囁囁嚅嚅道。

    “我看你膽子肥得很?！彼f。

    “我只是想你了。”她委屈巴巴地說，“我不敢見你?！?/br>
    “一共十八萬五千，你猜你會被判多久？”裵文野慢條斯理恐嚇?biāo)笆暌陨??！?/br>
    “不要?！彼ドw一軟，作勢撲到他腿上，聲音軟軟地撒嬌，“我只是太想你了。”

    “好好說話?！毖p文野嘖了一聲，坐起來一些，手掌撐著她額頭，讓她離自己遠(yuǎn)一些。

    楸楸抬著臉，看他，“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br>
    裵文野說：“那你何必當(dāng)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