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臨把嬰兒放在床上，長噓一口氣。他剛抱著娃娃，大氣兒都不敢出，不過幾步路，急得他滿頭滿臉的汗，一低頭，汗落在娃娃粉白胖圓的胳膊上。

    金花拿帕子拂一下，對寶寶說：“瞧把你爹累的。”順勢抓過娃娃的手看，左手看過是右手，又扭頭掀開襁褓看腳丫兒。

    看完二十個(gè)手指腳趾，她松口氣，渾身軟得像泥一樣，也不知?jiǎng)倓偰枪蓜艃耗膩淼?，柔柔拉著福臨的手躺下，說：“放心了，手指頭腳趾頭都不多不少?！?/br>
    說得福臨笑了，也坐下看那小娃娃，剛只看了女兒，兒子他還沒細(xì)瞧過。兒子輪廓比女兒圓潤，也是長眉長眼。像他的多，像母親只有點(diǎn)兒影影綽綽。

    金花也發(fā)現(xiàn)了，輕聲說：“跟你像，跟我仿佛不太像?！眹@口氣，想了想，還有一名，看看那個(gè)孩兒像誰，問，“還有一個(gè)呢？”

    福臨握著她的手，低頭想了想，說：“正要跟你商議。龍鳳胎……”小心看著妻的神色，她一皺眉，他就停了，斟酌著該怎么跟她商量。

    “我知道都說雙胞胎不祥……只是，兒子女兒，一般是我們生的，你說是不是？”她看他支支吾吾，料到他要說什么，生怕他講出她不想聽的。

    生了雙胎，她心滿意足，一下兒子女兒都有。以前還一直遺憾，只生一個(gè)，知道養(yǎng)小姑娘的樂子，就不知道養(yǎng)小子的開心。這下好了，懷胎時(shí)難受，畢其功于一役，她一下有了兩個(gè)小寶寶。

    玉手支頤，側(cè)臉盯著床上的小兒，他還在“啵啵”咂嘴，小胳膊亂伸。她拉住他的小胖手，拇指捏在手背上揉一揉，不理福臨，接著說：“腐朽！生兩個(gè)小娃娃多不容易，怎么就成了不祥?！?/br>
    突然想起雙胞胎可能不健康，加之沒聽見外殿小兒哭，她硬撐起微微浮腫的眼皮，黯淡的眼神，透著疲倦，遲疑地問福臨：“女兒沒抱進(jìn)來，是她，不好嚒……”

    他沒說話，她一急撐著頭的手支起身子，松開兒子去拉福臨：“雙胞胎身子弱，生全須全尾的雙胞胎不容易。怎么也聽不見她哭？你別瞞我?！?/br>
    看他仍繃著臉不說話，她開始手腳并用要挪下床，喃喃：“我自己去?！庇謱χ忸^喊，“姑姑。姑姑！”可她氣力早用盡了，面對面說兩句話還成，喊這一句就幾不可聞了。

    福臨一把摟住她，那副輕飄飄的身子被他牢牢箍在懷里，腰背干瘦，硌得他胳膊發(fā)直，他把好聽的嗓音收起來，只用氣聲說：“她好好的，剛還攥著我的手指頭笑，現(xiàn)在太后抱著她……”

    懷里的人像一團(tuán)熬去水分的麥芽糖，周身都是甜的，又軟，由著他使勁兒，嚴(yán)絲合縫嵌進(jìn)懷里，全身倚靠者他，甕聲甕氣說：“那抱進(jìn)來給我看看，兒子長得像你，女兒呢？像我?。俊?/br>
    說到他們的小娃娃，福臨暫時(shí)拋開愁緒，語氣里含著笑，還有淡淡的得意和戲謔，答：“我瞧著，也十分像我。像你，”他說著低頭輕輕吻她的耳朵，“像你只有一分，眼睛鼻子都是我臉上拓下來的?！?/br>
    “像你是策略……”她賭氣地說，“娃娃生下來都像極了父親，生怕父親不認(rèn)不養(yǎng)。這算是生物學(xué)?！毙∈纸饬怂募~子，從領(lǐng)口伸進(jìn)去，指尖在他肩頭的疤上打圈，“養(yǎng)養(yǎng)就像我了，日日對著我，怎么會(huì)不像我?！?/br>
    他雙手在她背上拍拍，艱難地說：“正要跟你商議，如果非這樣不可，就把女兒給太后養(yǎng)吧？記在哪個(gè)妃子名下。兒子我們自己養(yǎng)?！?/br>
    “如果非這樣不可，也只能把兒子記出去。”她手把著肩頭，窩在他胸上，像說別人的事兒似的，“清朝的公主，長大了都沒好日子，若是皇后生的還好些，母家身份低微的，和親、聯(lián)姻，總是首當(dāng)其沖，什么鳥不拉屎的地方，茹毛飲血的糙漢子，就把嬌滴滴的公主嫁過去。我舍不得?！?/br>
    她從他懷里掙出來，雙手去抱兒子，雙手托穩(wěn)了，靈巧地抱在懷里，盯著兒子的長眉長眼說：“他總是阿哥，太后肯定不舍得……”也是仗著太后只有福臨一個(gè)兒子，現(xiàn)在還能喘氣兒的孫子只有福全和懷里的，“要是只能有一個(gè)養(yǎng)在身邊，當(dāng)然要養(yǎng)女兒?！?/br>
    抱著小娃娃，金花背靠在福臨胸上，福臨只看到她的大半個(gè)后腦勺，折騰了一天，她的頭發(fā)散了，烏漆嘛黑披在他懷里，繞指柔的愁腸百結(jié)。她垂下頭看懷里的小嬰孩兒，慢聲細(xì)語說：“媽也喜歡你，可媽……”

    他聽出她語氣里的哭意，渾身冒上一陣急汗，低頭去就她的臉，目光所及，一串大淚珠兒從她眼里砸在小娃娃身上。那小人兒被唬一跳，長大了沒牙的嘴，扯著嗓子嚎啕大哭。

    福臨慌了手腳，不知是去哄小媳婦兒還是去抱娃娃，只能把兩人一同摟在懷里，輕輕搖一搖，胡亂地說：“別哭啊，我們再想法子。”胳膊一緊，小人兒不知被縛了腳還是蜷了手指頭，哭得更大聲了。

    金花仍是沒聲兒，珠子大的淚滴“吧嗒”落在福臨胳膊上，她卻顧不上自己，拍一拍懷里的兒子，拽一截袖子要去擦小娃兒的淚，又覺得衣裳濕透復(fù)干透，硬邦邦的，于是只用手掌心在兒子臉上沾一沾，想著這么一點(diǎn)兒母子時(shí)光，居然全是娘倆哭，心里更不好受，一口濁氣涌上來，哭得哽住了，身子在福臨懷里一抽一抽，兒子也在她懷里隨著顫。

    這一下讓福臨疼上加疼、慌上加慌。他哪見過她這樣……平常假哭的時(shí)候多，更多的時(shí)候笑意盈盈，對著他的時(shí)候，桃花眼里都是歡欣，喜氣洋洋。眼下竟然哭得抽抽兒。

    她多喜歡小娃娃，他知道；她多怕疼怕難受，他也知道；她懷孕生產(chǎn)吃的那些苦頭，他更知道。這么千難萬難生的寶貝疙瘩，居然要抱給別人養(yǎng)。本來他只覺得她要難受，現(xiàn)在這難受活生生在眼前，他方發(fā)覺他受不住，她再難受一下他都不能容。

    舍了家、國、天下，他也不能再讓她這么著……

    四手兩人，捧著懷里的小兒，搓弄半天，仍是哭個(gè)不休，終于吵得殿外人忍不住，寶音隔著老遠(yuǎn)提醒一句：“娘娘，小阿哥餓了……”

    兩人聽了都一愣。金花把孩子往福臨懷里一頓，轉(zhuǎn)身拉拉衣襟兒，掩緊了，垂著頭，從哭聲里咬著牙說：“要走快走，抱去給奶媽喂?！?/br>
    福臨接了孩子，愣怔半晌，只聽見她說的“快走”，當(dāng)真恍恍惚惚抱著孩子走回外殿，茫然地站在當(dāng)?shù)亍?/br>
    第169章 壹陸玖

    福臨給懷里兒子啼得頭昏。這是緊要關(guān)頭, 平日再關(guān)心則亂，節(jié)骨眼兒不能亂，也不該亂, 他自小在大風(fēng)大浪里弄潮，關(guān)鍵時(shí)候從來沒掉鏈子……

    這么一想, 他揪著的心松快一點(diǎn)，隨著心里的念頭轉(zhuǎn), 他輕踱兩步。

    定定神, 低頭，再聳肩抬胳膊，他把小小人兒的拳頭大的小臉對著亮，慈愛地細(xì)細(xì)看。

    剛抱了兩下, 他已然駕輕就熟, 小兒覺得頭抬高一點(diǎn)兒, 好奇地暫時(shí)收了聲兒, 瞪著骨碌碌的黑眼睛，盯著面前的人。眼睫上尚掛著晶瑩的淚。

    福全和金花哭起來也是這樣，小扇子一樣的濃睫，整齊一排淚珠珠兒，覆在眼上，黑寶石和碎鉆交相輝映。還有歿了的三阿哥，他見得少, 仿佛也是這么個(gè)形容。他心里想著，在混亂里驀得冒出個(gè)大膽的想法。

    他抬抬頭，剛想說話, 顧慮小兒子在懷里, 怕大聲說話驚了嬰兒, 剛止住哭的這么個(gè)小人兒。寶音已經(jīng)覺察，從太后跟前的地上爬起來，怕驚了人似的，無聲飄到皇帝面前，恭敬接過小娃娃。

    小兒離懷，福臨沒了顧慮，看了眼外頭將暮的天，吩咐道：“吳良輔？去景仁宮傳旨，帶三阿哥來?！?/br>
    這話一說，周圍的人都一愣?；实凼歉吲d糊涂了？還是為雙胞胎愁得失了心？說出這么荒唐的話來。三阿哥，頭年就因?yàn)閷m里鬧天花歿了；景仁宮的主位佟妃也因天花毀容，更兼喪子，久沒在宮中行走。

    吳良輔是伺候老的，天子的心性他了如指掌。去年秋初，天還熱著，皇帝為了皇后打死打殘各宮那些太監(jiān)宮女時(shí)，他都親自伺候在旁?；实墼俑吲d抑或再愁也不會(huì)說錯(cuò)做錯(cuò)，看似糊涂地令人去傳三阿哥，個(gè)中深意，也許只是眾人沒理解到罷了。

    吳良輔只略站站，看皇帝沒改口，只管應(yīng)著出來，心里琢磨皇帝的意思。正是夏日里很熱的時(shí)候，才走了幾步就滿身大汗，他站在紅墻下的陰涼地兒里抬手揩汗，干兒子吳祿上來用袖子給他扇風(fēng)，無聲跟在身旁，嘆口氣。

    “小祿子，你說萬歲爺什么意思？三阿哥歿了大半年，他叫去帶三阿哥，佟妃娘娘又是那么個(gè)情形……”吳良輔環(huán)顧四下無人，終于忍不住，小聲跟吳祿商量。

    “干爹，依兒子看，這是萬歲爺?shù)闹家?，您老人家只管去宣，至于佟妃娘娘……”佟妃還下得了地、出的來宮門嚒？吳祿的意思，吳良輔宣旨就算完了差事，至于佟妃怎么帶三阿哥，就是她的處置，偌大后宮，哪有管殺還管埋的。

    *

    寶音趁一干人震驚，抱著小阿哥進(jìn)內(nèi)殿?？吹交屎蟮那樾危瑢氁粜睦锊皇亲涛?，像一張綿軟的宣紙，被一個(gè)狠手揉皺了，再搓得起毛邊，糟踐到頭了。

    皇后側(cè)身朝里躺著，瞧不見臉，寬肩聳著，窄窄的平板一樣的背，柔軟的衣裳勾勒出纖瘦的一握腰，瘦極了，像錦衣下覆著一把骨頭。

    寶音輕喚：“娘娘?！被屎笕蕴芍鴽]動(dòng)，直到小阿哥奶聲奶氣嚎了一聲，那把“瘦骨”先是起伏一下，然后一骨碌翻身爬起來，對著寶音張開胳膊。

    “是女兒??？”皇后把嬰兒的襁褓抱在懷里，問一句。

    “還是小阿哥?！睂氁糁浪裁匆馑迹瑥暮⒆勇涞?，皇后不說沒抱過小公主，見都沒見?？晒饕恢痹谔髴牙?，太后用孫女兒要挾兒子和媳婦，寶音倒想把小公主跟小阿哥一道兒抱進(jìn)來給皇后瞧。

    “剛他哭，姑姑說是餓了，抱出去喂過了？”皇后抱著兒子，那失望像一絲兒頭發(fā)從肩上滑落那么輕易就散了，復(fù)而愛得不知該從何處下手，只兩只捏著揉著兒子的小拳頭，湊到他臉上細(xì)細(xì)看。分明趕著福臨出去前兒她剛看完，可是這會(huì)兒仍忍不住盯著兒子的翹鼻子，細(xì)長眼睛……簡直停不下眼。剛出生的小娃娃就有這么濃的睫毛？還有柔軟的濃黑的頭發(fā)。小嬰兒也盯著她，嘟嘟的粉紅的唇，對著她抿一抿，看得她一笑。

    正母性大發(fā)時(shí)，聽寶音說：“娘娘見我們宮里來過奶娘？壓根兒就沒挑過乳母，哪有人喂他。娘娘不是一直說等娃娃出生要自己喂？這會(huì)兒孩子餓了，娘娘反而撂開手……”

    皇后聽不懂似的，愣怔著。說親喂容易，真要上手時(shí)，就有些遲疑。剛拉緊的衣裳，這會(huì)兒像有千斤重，她抬抬手不情愿拉開。想想一年前她還沒結(jié)婚，前一輩子也一直活得像個(gè)小姑娘，現(xiàn)在就要奶娃娃？懷胎這些日子，她預(yù)備了，可仍沒準(zhǔn)備好。

    懷里的小嬰兒像聽懂大人的話一樣，“啵?！眱上伦?，結(jié)果并沒有奶送過來。從出生，水乳沒沾過唇，他張開沒牙的小嘴兒，嚎啕大哭。

    小娃娃一哭，皇后和寶音下意識一齊扭頭朝殿外看，寶音伸手拍拍小阿哥，皇后也抬高了兩只胳膊，輕輕搖著懷里的嬰兒，嘴里哄著：“嗷嗷?！彼齻z都怕兒啼驚了太后，生出其他事端。外頭正膠著，越不引人注意越不招事兒。

    見外頭沒動(dòng)靜，兩個(gè)一起松口氣，小嬰兒卻嚎得更大聲了。寶音掀掀襁褓，看沒尿，小聲對皇后說：“這回是朕餓了，娘娘試試喂喂。”

    皇后臉脹得通紅，告饒一般望著寶音，說：“姑姑，我不會(huì)?！睂氁襞呐幕屎蟮募?，說：“怎么不會(huì)，是女人就會(huì)。姑姑那時(shí)候……”

    正說著，皇帝進(jìn)來，問：“怎么又哭了？皇后來瞧瞧女兒?！?/br>
    皇后才看清，他手里抱著一個(gè)淺色的襁褓，一節(jié)粉色的胳膊露在外面。把兒子往寶音懷里一頓，她伸手去接女兒，說：“快給媽看看，媽還沒看過我們小姑娘……”

    看真切，果真像福臨說的，女兒長得也似他。恬然躺在懷里，一只粉白的小拳頭蜷在胸上，面龐不及兒子舒展，大約是胎里不足的瘦，一張嘴，眼下兩條紋兒。跟兒子一式一樣的細(xì)長眉眼，濃密的睫毛，像小扇子似的。金花默不作聲看她的手指腳趾，數(shù)過，問寶音：“她倆誰大？”

    “阿哥大，這是meimei?！睂氁舫冻秼雰憾巧系鸟唏伲崖对谕饷娴亩悄殐貉谏?。

    金花閉著眼睛想，剛出生就在她耳邊嚎啕大哭的，是兒子；懷里的女兒甫出生就被太后派人來搶出去，她們母女算是頭一回見。

    “乖乖?！苯鸹ㄈ嘀鴭雰旱哪倘^，臉靠在她的小臉兒上，柔聲說，“我們頭回見，以后媽一定護(hù)好你。什么都是先有你的，然后才是哥哥。”她抬頭看娃娃的爹爹。

    玉樹臨風(fēng)的爹也正懷著一腔柔情看妻女，只是妻后來對女兒說“然后才是哥哥”，讓他不防備吃了好大一驚。手心手背都是rou，兒子女兒都是他的心肝兒寶貝rou兒，這跑不了?？墒莾鹤涌偸抢^承血脈，祖宗的老理兒一直是先有兒子的……不防備皇后單刀直入，盯著他的眼睛，斬釘截鐵地說：“萬歲，我們的女兒，能封什么公主？和碩公主？固倫公主？給封個(gè)最大的！”

    一句把寶音說笑了，福臨則愣住。過一會(huì)兒才訕訕說：“女兒還小?！庇竦鷽]進(jìn)，怎么也要等立住再封公主，出生就給封號，聞所未聞?？墒撬浑p炯炯的桃花眼盯著他，臉色蠟黃，神色里也都是勉力支撐，他舍不得駁她，喃喃說，“你得信朕，她也是心尖子！本來咱們就預(yù)備留著她養(yǎng)……”皇帝收住話，再說該說到傷心事上了，出去前兩人商量著，不得已時(shí)，就把兒子舍給太后養(yǎng)育。

    “正是她小，我不是不信你，只是太后……”金花說一半，收住話，看了眼外殿，“是兒子才不怕，可她是女兒，這么小，這么柔，一胎里生下來，她比哥哥弱這么多?！彼蹓牧?，腦子轉(zhuǎn)不動(dòng)，她甚至刻意回避不多想，若是多想，該想到這是跟兒子不多的母子相聚時(shí)光。可就算不想，她也忍不住垂下淚，圓睜著眼睛，淚珠兒一顆一顆滾下來，她自己也被嚇了一跳，滴到手上才吃了一驚，低下脖頸垂著臉拭淚，怕被人瞧了去似的。

    “你別哭。”他用手在她臉上擦一擦，這天凈是跟她說別哭，可是他想的法子，他吃不準(zhǔn)管不管用。若是不管用，那她豈不空歡喜？！不到做成的那時(shí)候，他不預(yù)備跟她說。偏身坐在她身邊，他把她和女兒一起擁進(jìn)懷里，“你放心，萬事有我！”

    “既然有你，先管管兒子女兒的飯碗？我累了，喂不得?！彼杨^擱在他肩上，小聲在他耳邊說了這一句。她能喂，自己也有感覺，可是心里轉(zhuǎn)不過那根弦兒，母性跟個(gè)性打架，暫時(shí)沒分出勝負(fù)。先不急著改變。

    皇帝哪有法子，還是寶音在一旁說：“現(xiàn)找乳娘哪有奶……聽說太后三不五時(shí)喝人乳養(yǎng)顏，說不定現(xiàn)在就隨身備著?！?/br>
    他在她臉上貼一貼，說：“你??！多虧寶音給指個(gè)路，朕才有路子設(shè)法。要不抓瞎，這倆小人兒什么錯(cuò)……”一句說完，寶音剛安撫下的小兒又開始扯著嗓門兒激啼。

    作者有話說：

    最近搬磚（不是寫文啊，慚愧?。┌岢鲭烨恃讈砹恕?/br>
    鍵盤托、毛巾俱全，鼠標(biāo)還是人體工學(xué)的……

    各位金主大大，happy valentine's day

    第170章 壹柒零

    寶音麻利地出去要來人奶, 三下五除二喂過兩位小主子，哄靜了，悄沒聲兒退出去守在門口。

    過去這陣亂, 殿里只剩帝后。

    兩個(gè)嬰兒并排臥在床上，金花手撐著頭, 側(cè)身歪著，眼睛只在兩個(gè)娃娃身上。剛寶音問她怎么擱, 她自己選的, 兒子在近前身邊，女兒稍遠(yuǎn)些……陪女兒的日子還長。

    正目不轉(zhuǎn)睛瞧著孩兒們，福臨一個(gè)轱轆翻身上來，也在金花身后躺倒, 跟她一式一樣的手撐著頭, 另一手就搭在她腰上, 把她虛虛攏在懷里。

    “沒脫靴, 衣裳也都是外頭穿的，就這么著上來，沾得到處是塵……”她的肩膀頭抵在他肩窩窩上，她抬抬胳膊，又用肩膀頭頂頂他，在他懷里扭一扭，不愿意他這樣。

    他輕輕笑一聲, 說：“就這床鋪，晚上全換了，還指望接著睡呢？你這身衣裳也得換, 眼么前兒就這點(diǎn)兒工夫, 哪還有空理會(huì)這些?！闭f著拾起她的手, 細(xì)長手握著她的小胖手，兩人相攜一起去摸小女兒的臉，嘴上說的卻是別的，“今日，你吃苦了，怨不得孕里就格外難受?！?/br>
    他說著鼻頭酸眼睛疼，想起兩人之前那些光景，她有孕以后吃的苦頭，連著他出花兒那一段，全都千千萬萬不要再來一回。今兒的日子口，三層外三層的人圍著他倆，終于有個(gè)空兒，他趕緊把體己話兒說給她聽。最是急切跟她說私房話兒時(shí)，偏最不便跟她說話兒。

    她聽了，剛收住的淚又往眼眶里涌，不全為了生孩子，“近近”地想生產(chǎn)吃的苦頭，反而跟多久前的事兒似的，有些模糊地記不清。疼是疼，難也是難，可是比起馬上要經(jīng)歷的骨rou分離，實(shí)在算不上什么事兒。她心里還有幾頭事兒纏著，更緊要。

    他剛又說“就這點(diǎn)兒工夫”，說工夫短，是要抱走她的小娃兒？這小寶寶她還沒抱熱乎，兒子連口親媽的奶還沒喝著……可是若兩個(gè)娃兒選一個(gè)，她一定選女兒，女人長大了要吃的苦多種多樣，小的時(shí)候就讓爹媽盡力護(hù)著吧。

    “放在異時(shí)異地，龍鳳胎都是天大的喜事，偏咱們家，只能留一個(gè)……”她心里全是怨，又怕他夾在中間作難，淡淡說一句。

    手被他牢牢握著，兩人摸摸兒子的臉，又一同去抓女兒的手，不由自主，不約而同，心思意愿都一樣。她被女兒的奶拳頭和他的大掌夾在中心，聽他說：“只要養(yǎng)在身邊就成？”

    “不，哪敢奢望。只要他倆都?xì)g蹦亂跳活著就成……”她說著說不下去，眼淚終于涵不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次第滾落，“噗噠”一聲一聲砸在他心上。他松開手，去掰她的肩，她的淚越發(fā)密，止不住地一直滑，他一著急，使勁把她扳倒在身前。

    她扭著臉只管哭，忌憚著太后在外頭，不敢出聲，又大又密的眼淚珠兒順著尖尖的眼角往下淌，一會(huì)兒就把臉下的床褥都沾濕了，她索性揪著他的袍子前襟兒拭淚。

    他眼里，她還是那張微胖的鵝蛋臉，扭著頭，露出耳后白膩的一小塊肌膚，如脂如玉，裹著深紫色的血管。小而粉的耳朵，尖尖的濃眉，翹起一個(gè)弧度的小鼻子，哭紅了，他的衣襟兒掩著若隱若現(xiàn)血色淡淡的唇……

    粉淚滾落，在頰上劃出一道一道晶晶亮。日暮，屋里暗，臉上的一點(diǎn)兒水光都把光亮兒牢牢聚攏，襯在淡白的鋪上……他驟然想起來他們剛認(rèn)識的時(shí)候，她也這么扭著臉兒哭，水一樣的人兒，掬不起捧不住。

    那時(shí)他還惱她，不知該如何相處，要親近又礙著情面。如今他們娃娃都有兩名了。期間他還在籌謀過無數(shù)大事，可對她照舊束手無策，碰一碰就是褻瀆，待去擦她的淚又怕手粗，傷著她奶皮子一樣的嫩皮兒——在他心里，她一直嬌，一直弱，永遠(yuǎn)需要他護(hù)著。

    他坐起身，把她也扶起來，輕輕貼在胸前，摟著她的背，他算是敢用點(diǎn)勁兒，像剛抱著兒子那樣，輕輕搖著她：“我知道你怨我，只要我不是皇帝，雙生子便一點(diǎn)兒不礙?！?/br>
    可現(xiàn)在說這些有什么用？他做了十幾年天子，如今南方千瘡百孔，大病沒有，小毛病不斷，在他心里是個(gè)沒治好的爛攤子，撒不開手。無論如何，他得硬著頭皮把這皇位做下去。就是委屈她們娘母子，今兒他想了個(gè)險(xiǎn)招，不知行得通??？行得通也仍是委屈她們。

    “一會(huì)兒，你只管聽我的?！彼o緊胳膊說。

    “你想了法子？想了什么法子？”她伸胳膊從他腰側(cè)穿過，傾力抱著他，渾身軟軟的，后來只能力竭癱在他懷里，抬臉滿是期待看著他。

    “委屈你們。可是能自己養(yǎng)著不也是好的？”他盯著旁邊睡著的小娃娃，她也扭頭看他們，翻個(gè)身，看到他們的小臉兒就笑了，臉上還掛著淚，幽幽道：“想看他們翻身、走路，叫爸叫媽。誰不想呢？哭、調(diào)皮，都好看，誰讓他們是親生的……”

    她說著又哭起來：“簡直不敢想，我現(xiàn)在有兩個(gè)小娃娃，親的，像你不太像我……”把臉埋在他胸上，“這是不是夢……像夢一樣，真不敢信，一下有兩個(gè)?！痹S是這個(gè)懷抱太溫軟，她還有話說，還有心事惦著，可閉上眼睛就舒服地不想睜開，她一直存在心里的念頭漸漸淡下去，心里的弦滑不溜手攥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