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生日

    ◎他一字一句，風(fēng)雨欲來，“我不想喜事變喪事。”◎

    新員工有為期兩周的入職培訓(xùn)。

    柏豐集團有成熟的人力制度流程體系, 按部就班，學(xué)有所成。

    一切順利，最讓付佳希捉摸不透且受挫的, 是劉勻。

    她試圖聊工作，“組長，您有哪些事……”

    “資料看完了？”

    “組長，我看完了?！?/br>
    “那就看第二遍?！?/br>
    “……”

    她試圖套近乎, 下班時捎帶兩罐蜂蜜醬, “這是我自己做的, 天干物燥，您泡水潤潤嗓。”

    “我血糖高, 吃不了甜?！?/br>
    “那給師母嘗嘗。”

    劉勻抬起頭，什么都沒說, 黑框眼鏡襯得人寡言肅穆。

    付佳希揪不出所以然, 找個機會求助于小米。

    于小米告訴她, “劉組沒結(jié)過婚，一直單身?！?/br>
    言多必失，付佳希懊悔不已。

    周五午休點，岳靳成給她發(fā)了條短信, “下班一塊?！?/br>
    付佳?；兀骸笆裁矗俊?/br>
    “明天奶奶生日, 給她挑份禮物，一起。”

    這日子過得稀里糊涂, 連周小筠的生日都給忘了。

    付佳希懷揣愧疚，不多猶豫地同意。

    岳靳成看了看日程計劃, 劃掉兩項, 吩咐焦睿, “四點這個會議和晚上的活動取消?！?/br>
    焦睿詢問：“岳總, 您是有別的臨時重要事項？”

    岳靳成簽完最后一份文件，隨即旋緊筆帽，“今晚不安排工作?！?/br>
    四點半，他甚至從休息套間取出另一套備用的休閑裝，將西服換下，然后坐在辦公桌前，雖神色無異，但顯然已不在工作狀態(tài)。

    他已頻頻抬腕看表兩次。

    焦睿默默記數(shù)，這是第三次。

    離下班十分鐘，岳靳成的私人手機震動。

    付佳希：“部門臨時通知開會，禮物你自己挑吧，明天你來接嘉一去生日宴?！?/br>
    焦睿察覺到老板的眉頭皺了下。

    “投發(fā)部為什么周五加班？工作效率如此低，金明怎么帶的隊伍？”

    岳靳成放下手機，摘掉手表，不輕不重地丟向桌面。

    焦睿戰(zhàn)戰(zhàn)兢兢，“我……把金部叫來談話？”

    半晌，岳靳成將皮椅轉(zhuǎn)開半尺遠(yuǎn)，聲音低悶，“算了?！?/br>
    —

    杖朝之年，周小筠的八十二大歲。

    不同以往的清凈從簡，岳家人幾乎都在滿苑。

    付佳希原本是不去的，說什么都不去。

    都離了婚，是兩家人，實在不好再去摻和他們的其樂融融。

    周小筠勸不動，在電話里嘆氣，“本來不要過生日的，但岳老幺講，祖家卜了卦，今年辰戌沖，得要老人辦樁喜鬧事化緣。也罷也罷，我八十多的人了，不該被所有人遷就。希希啊……希希，我給你留一塊小蛋糕，讓嘉一帶回給你吃哦。”

    這兩聲“希?！?，溫情又婉轉(zhuǎn)，松快且落寞。

    周小筠對她的好，是無論她是否是一家人，是否是孫媳婦，給予的慈心仁術(shù)，只因她是付佳希。生命末尾，殘余的喘息之中，子孫綿延的老太太，風(fēng)光背后心酸如爛泥。

    連生日都不能隨自己心愿，成了化解風(fēng)水的冰冷工具。

    付佳希給岳靳成發(fā)信息：“明天你不用來接嘉一，我會帶他一同過去。”

    入伏盛夏，高溫如浪，馬路所見地表的空氣，都干蒸如晃蕩的水波紋。

    進滿苑彎曲的柏油路，這已是私人園區(qū)，成片茂密的藍花楹像漸變的油彩畫，添了幾分清涼。

    “mama，你害怕嗎？”后座安全椅上的岳嘉一剛醒，忽然問。

    付佳希側(cè)了側(cè)頭，“嗯？”

    嘉一說：“爺爺，姑奶奶，二伯三伯，你怕他們嗎？”

    “不怕?！备都严５篃o遲疑，“只是mama覺得，沒有必要見到。同樣，他們也會是這么認(rèn)為的。”

    “今天是祖奶奶的生日，我們是來給她慶祝的，這里是祖奶奶的家，所以不用管別人。”岳嘉一說，“mama別怕，我會保護你的?！?/br>
    付佳希笑著說，“嗯，mama不怕，謝謝嘉一?！?/br>
    “是爸爸！”岳嘉一手指向前方，開心道，“爸爸在等我們！”

    紅棕中式大門外，陽光碎裂透亮地灑下來，岳靳成淺灰短袖，像落了好些顆珍珠，他單手斜入袋，在門口來回踱步，聽見聲響抬起頭，目光便一直追隨付佳希的車輛。

    “爸爸！”岳嘉一下車，歡快沖進他懷抱。

    岳靳成輕松將他舉高，抱在手里掂了掂，“小伙子重了?！?/br>
    岳嘉一說，“是mama的廚藝好，我必須多吃兩粒米?！?/br>
    付佳希拿著禮物走近，無奈一笑，“牛皮小天王?！?/br>
    岳靳成一只手抱兒子，另只手伸向她，“我來拿?！?/br>
    “沒事，不重。”

    但還是被他拎了過來。

    付佳希慢著步伐跟他身后，刻意拉開了些距離。

    岳嘉一不安分地雙手伸向她，“mama來，mama你來嘛?！?/br>
    他這亂動亂擺的，岳靳成抱不太住。

    付佳希連忙跟近，“好好好，小心摔著?！?/br>
    與岳靳成并肩，一拳寬的距離，跨門欄時，他提醒，“慢點?！?/br>
    岳嘉一狡黠地沖爸爸眨了眨眼。

    岳靳成忍笑，眉尾極淡地挑了挑。

    在滿園翠綠里，天藍洗滌，三人徐徐走來，付佳希一身淡綠絲質(zhì)裙裝溫婉怡然，與岳靳成如登門佳偶，賞心悅目。

    廊下閑聊喝茶的人同時看向他們。

    一剎安靜，只聞蟬鳴。

    岳靳成保護一般地往她跟前站了一步。

    立即，小輩同輩紛紛領(lǐng)悟叫人，“大哥，佳希姐?！?/br>
    “佳希姐，你吃個桃兒嗎，清甜的?！?/br>
    “好久不見，佳希你越來越好看啦?！?/br>
    從善如流，笑臉恭維，沒得分毫不自在。

    付佳希也無所謂得很，見招拆招，從容自得，很快融入這一團和氣中。

    “進去吧，把禮物給奶奶。”岳靳成適時解圍，領(lǐng)著人離開。

    內(nèi)廳，岳家的長輩都在。

    兩人進來時，空氣流速都慢了些。

    一派祥和平靜里，暗流竄動。

    周小筠端坐椅子上，急切召喚，“希希，來，你快來給我看看，我這手機怎么又打不了賞了。”

    她拉著付佳希的手，倒像撒嬌的頑童了。

    付佳希頭疼，“奶奶，您生日還惦記這事啊?！?/br>
    “那可不，生日喜慶，要刷十個嘉年華才應(yīng)景?！?/br>
    被周小筠拽拖著，付佳希不得脫身，只能迅速打了圈招呼，“二哥好，伯伯好，姑姑好?！?/br>
    她叫人的時候，最右邊的岳少恒，下意識往前坐了坐。

    “快點給我修修，來來來?！敝苄◇藜鼻械貙⑺チ诵d。

    沒叫他，連看他一眼都沒有。

    岳少恒肩膀垂了垂，僵硬地坐了回去。

    賓客太多，送去迎來，岳靳成是主角，自然也沒空分心。

    待人散開些，岳云宗把玩一盒火柴，與岳少恒聊起天，“怎么不和佳希打聲招呼？好歹也當(dāng)過一家人。你幫她那么大的忙，總做無名好人圖個什么呢？”

    岳少恒收斂情緒，淡定答，“二哥都說了是一家人，舉手之勞罷了?！?/br>
    岳云宗長相偏陰柔，意味深長一笑，“你怕我不讓她入職，跑來求助奶奶，讓李叔去說服金明，這如果算是舉手之勞，是不是太牽強了點？”

    周小筠年事雖高，但在家族總有幾分深厚人緣。金明雖是岳云宗的人，可拿捏把柄的又不止他一個。

    提醒也好，威迫也罷，切身利益受脅時，忠心自然經(jīng)不起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