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啪”的一聲，一團(tuán)沒有形狀的影子從林三酒手里落了下來，當(dāng)它掉到地上的時候，空蕩蕩的四肢在半空中甩出了一個弧度，這才軟趴趴地掉在了軀干上。紅發(fā)老杰克的尸囊從背后裂開了一條長長的縫隙，露在了日光燈下。

    幾乎是它剛碰到地面的同一時間，一個小小的影子突然從rou巢里閃了出來，飛快地沖向了尸囊，在高得刺耳的一聲尖叫里，它迅速地沒入了裂口。

    林三酒靜靜地看著布口袋似的尸體鼓了起來——明明鉆進(jìn)去的東西不大，然而尸體的軀干卻漸漸被填滿了，開始呈現(xiàn)出一種接近真實人類的模樣；只不過這個變化卻沒有持續(xù)多久——當(dāng)“紅發(fā)老杰克”從地上站起來的時候，它和它的同伴們看起來簡直不像是同一種生物。

    好像是被一個拳頭塞進(jìn)了臉里，大半個腦袋的rou皮都軟塌塌地垂了下來，搭在一個形狀像爛桃子似的下巴上；兩條手臂空蕩蕩地在身體旁邊搖晃著，里頭支撐起尸囊的東西在大腿處就消失了，軟綿綿的小腿末端拖著兩只腳型的袋子一起被折疊在大腿以下——一眼看去，感覺像是一個人被融化了一半，正流向地板似的。

    第四個東西勉強張了張嘴，但是沒能發(fā)出任何聲音。

    不過這已經(jīng)足夠了——林三酒自己也隱隱有些驚奇：想不到她最不可思議的一個猜測，竟然就是事實。

    ayu掃了一眼紅發(fā)老杰克半立著的尸體，又望向了林三酒，嘴緊緊地抿著——在四個生物里，她最像是一個真正的活人。

    難道是因為她是最早吃空人類、并穿起尸體的么？林三酒暗暗猜測道。

    “……你這個尸袋，里面沒有血rou內(nèi)臟和骨骼供我們吃，就算把一個’靈魂’放進(jìn)去了，也無法變得像我們幾個一樣的?！碑?dāng)ayu再度開口時，她表面的鎮(zhèn)靜似乎消失了一瞬，不過在聲音顫了顫后，她又恢復(fù)了正常。“這個尸袋是我們的手筆——你到底是什么人？為什么幻象對你不再起作用了？”

    “我以為你不那么需要我的答案呢。”林三酒回敬了一句，朝她露出了雪白的一口牙。在她腳邊，好幾個半透明的rou塊像老鼠一樣吱吱尖叫著，從破碎的rou巢里逃了出來，甩得一地黏液；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被骨刺穿透了的rou塊就癱在了地上，抽搐著死了。

    每死一個rou塊，ayu等三人的面色就難看一分。

    “你生下的就是這些東西嗎？”林三酒的表情甚至可以說帶著幾分殘忍，她捏起了最后一只還不住掙扎著的rou塊，聲音里的嫌惡和諷刺藏也藏不住?！霸谀赣H面前殺掉她的小孩……真不好意思。”

    “我都說了我不——”ayu的一句話沒有說完，隨著林三酒手指猛然合攏，立刻抬高了嗓門：“——等等！”

    琥珀色的一雙瞳孔轉(zhuǎn)向了她，rou塊在壓力停住后，發(fā)出了一聲尖銳的聲響。

    “好，好，”ayu舉起她唯一的一只手，投降似的說：“……你到底要怎么樣？我們不來碰你，井水不犯河水，可以了吧？”

    林三酒微微一笑，背后的骨翼隨著她的情緒而輕輕揚了起來——對方的這個反應(yīng)，倒不算是意料之外。

    從剛才的交鋒里，已經(jīng)能看出來這種生物不擅長作戰(zhàn)了；而自從林三酒絞碎了一半的rou巢以后，對面ayu三人就沒有停止過制造幻象的努力——有那么一兩次，幻象也的確逼真地出現(xiàn)了幾秒，然而很快就在意識力傳回的圖像里瓦解了。

    被卸掉了最大的倚仗，ayu三人只能防備地站在不遠(yuǎn)處，甚至不敢沖過來救下被她屠戮的rou塊。它們也很清楚，單論戰(zhàn)力的話，林三酒可以將它們殺上好幾個來回了。

    “問題是，你們已經(jīng)惹著我了，而且還不止一次?！备惺苤搁g滑膩膩的觸感，林三酒有點惡心地叫出了一筒如月車站的薯片，將它倒空了以后，一把將rou塊塞了進(jìn)去?！啊牛瑧?yīng)該先從哪兒問呢……你們到底是什么東西？”

    ayu的表情，看起來像是嘴里被人塞了一把土。她盯了一眼那個品客薯片筒，這才應(yīng)道：“……靈魂。我們是靈魂?！?/br>
    “靈魂就他媽長你們這個樣子？”

    “不不……靈魂是我們這一族的名字?！辈恢遣皇且驗橛辛巳速|(zhì)的關(guān)系，ayu異樣地配合：“這個名字，從我們老家起就一直跟隨著我們了……我也不知道是誰命名的，但是挺確切，你不覺得么？不管是什么生物對我們來說，都只是一個rou皮囊而已，真正主宰的還是我們——就像你們?nèi)祟愃f的靈魂一樣?！?/br>
    “你們從哪里來的？怎么來這兒的？”

    “你聽過一個叫做行尸走rou的末日世界么？那是我們的老家?！盿yu黑幽幽的眼睛盯著她，在她的身后，另兩個已被“靈魂”掏空入住了的身體，也同樣面無表情?！啊┤赵谀莻€世界里降臨的時候，也正是我族誕生的時候。”

    林三酒猛然感到一陣寒意從她的背后迸了開來——“你們……難道你們就是那個世界迎來末日的原因？”

    ayu緩緩地點了點頭。

    也就是說……它們和極溫地獄的高溫、冰雪暴的酷寒、伊甸園的核輻射……都是一樣的東西。

    林三酒從來沒有想過，造成一個世界末日的原因，竟還可以……旅行。

    “不，不對，”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這個世界的末日已經(jīng)來過一次了，是由地外生物紅鸚鵡螺帶來的——”

    后半句話突然被她吞回了肚里。

    ayu看了她一眼，微笑著說：“你以為紅鸚鵡螺里面是什么？……是我們啊?！?/br>
    “紅鸚鵡螺界，已經(jīng)是我們老家以外的第三個世界了。在上一個世界里，我們發(fā)現(xiàn)了這種威力和體形一樣巨大的生物……所以我們就從之前的皮囊，換到了紅鸚鵡螺的身體里。吃掉生物的內(nèi)在以后，我們靈魂就會在皮囊里仿生成一個相似的構(gòu)造，從而獲得這種生物的一些能力……這也是為什么我能夠像你們?nèi)祟愐粯诱f話、動作的原因。同理，在我們吃掉紅鸚鵡螺以后，也能夠cao控它們的黏液和觸須了——cao縱著這些龐大的殼子，我們來到了這個世界?！?/br>
    林三酒死死按著薯片筒蓋子的手指，已經(jīng)隱隱泛了白。花了好一會兒，她才感覺自己終于明白了ayu的話。

    “你們難道也每隔14個月就會轉(zhuǎn)換一次世界？”

    “噢，不是的?！盿yu搖搖頭，“有些地方的人類已經(jīng)有星際航行的能力了，也有些地方的生物像紅鸚鵡螺一樣，在被我們吃空以后能夠在太空中旅行——因為它們已經(jīng)被掏空了，所以不必再消耗氧氣和食物。來到這個世界以前，我們已經(jīng)在黑暗里穿梭了近百年?！?/br>
    近百年——林三酒一驚，末日世界從百年以前就開始了？但是轉(zhuǎn)念一想，假如“靈魂”一族某一次的航行超越了特定速度，穿越了維度的話，這個時間也就做不得準(zhǔn)了……由于涉及到了她所不了解的物理領(lǐng)域，林三酒沒有深想下去。

    明知道對方這種有問必答的態(tài)度有點古怪，但她還是忍不住繼續(xù)問道：“……你們?yōu)槭裁匆粩嗟厍巴率澜?？?/br>
    “羊為什么吃草？魚為什么游動？人類又為什么要在末日里掙扎？都是因為基因里最基礎(chǔ)的繁衍本能。跟你們一樣，我們也要繁殖；為了找到那個容許讓我們繁殖的皮囊，我們必須不斷嘗試。更何況，只要沒死，每換一次皮囊，我們就相當(dāng)于重生了一次?！?/br>
    “……你是說，你們無法繁殖？”

    ayu的面色暗了暗，目光再次落回到了薯片筒上?！皼]錯。所有你看到的靈魂，都是從第一個行尸走rou界里出來的，我只是一個攜帶者而已；這么久以來，我們只有減少的份兒，卻從來沒有過新生兒……你今天殺了五個靈魂，我們就少了五個靈魂。這也是我為什么想跟你好好談?wù)劦脑?，我們之間沒有深仇大恨，真的不必兩敗俱傷?！?/br>
    “噢？那你想怎么樣？”

    “r區(qū)里還有你的朋友吧？在我們化學(xué)激素的作用下，他們這樣沉睡下去可是非常傷害大腦的……拿那么多人跟你換一個靈魂和相安無事，不吃虧吧？”ayu甚至還半開玩笑似的說：“除了一個空皮囊，我們什么也沒有，所以也沒法補償你受的傷了?！?/br>
    而她身后的二人以及那個像半融化一樣的紅發(fā)老杰克，都始終一言未發(fā)，似乎全聽ayu處理似的。

    林三酒感覺自己腦子里已經(jīng)被大量信息給填得滿滿的了，甚至有點難以思考——不過終于她還是點了頭。此時離飛船降落沒有多久了，不管怎么，先將r區(qū)里的人從“靈魂”嘴邊上救下來，其他的以后可以慢慢再說——ayu果然也信守承諾，在幾個小時以后，當(dāng)飛船開始緩緩降落時，讓另兩個男人將人都叫醒了。

    盡管還有一肚子疑慮，但當(dāng)林三酒看見沃德揉著眼睛從地上爬起來、張華碧初醒時被兩個男人給嚇了一跳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微微松了口氣。另外幾個乘客一點兒都不知道自己剛剛逃過被掏空內(nèi)臟的一劫，還在嘀咕著沒睡舒服。

    “好了，現(xiàn)在你應(yīng)該把那個靈魂還給我了吧？”

    在大部分乘客陸續(xù)離開了以后，留在最后的ayu笑著對林三酒說道。在她身邊，沃德和張華碧像是要保護(hù)她似的，緊緊地跟著她的腳步，一臉防備地瞪著ayu一行人——即使看不見走廊盡頭的rou巢和紅發(fā)老杰克，顯然他們也覺得自己突然一覺睡到飛船降落，實在是太不正常了。

    老實說，林三酒并不太知道自己應(yīng)該怎么辦。

    她既不愿意就這么把靈魂交出去——這可是她唯一能夠證明靈魂這種生物存在的證據(jù)了——可是她也不想跟這一族糾纏不清下去。畢竟在它們適應(yīng)了皮囊以后，看起來和真人毫無分別；假如靈魂一族不斷地派人偷襲sao擾，就算她不怕，也得為身邊的朋友著想。

    帶著幾分不情愿，林三酒遞過了薯片筒。

    然而在ayu伸手來接時，她忽然又一把收了回來，瞇起了眼睛。

    “剛才你說的太多了，我差點忘了問一個事。”林三酒緊緊盯住了ayu，感到自己手指冰涼?！啊銈?yōu)槭裁匆宺區(qū)的乘客昏迷過去？”

    ayu的嘴巴張合了一下，一時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

    “你在生下了第一批的靈魂以后，張華碧發(fā)現(xiàn)你又一次變成了有孕。”林三酒萬分希望自己猜錯了，然而她背后的汗毛卻已經(jīng)站了起來?！耙簿褪钦f，你攜帶的不止九個靈魂……然后在去rou巢找我之前，你們把r區(qū)的乘客迷昏了?！?/br>
    身后的人似乎動了動，不過在任何事發(fā)生之前，骨翼已經(jīng)迅猛地張開了，兇獸一般捍衛(wèi)著主人。

    “……一邊是靈魂，一邊是現(xiàn)成的皮囊，”林三酒眼睛和喉嚨一樣干澀得難受：“……r區(qū)里的人，早就被掏空了吧？”

    當(dāng)她說完這一句話的時候，她感到身后的骨翼被人輕輕地敲了敲。

    林三酒慢慢地轉(zhuǎn)過身。

    張華碧面無表情地看著她，那向來有點兒滑稽的小卷發(fā)此時緊緊地貼在頭皮上，顯得她不知是哪兒看起來很不自然。

    沃德卻不一樣了。

    暗金色頭發(fā)的青年，無論是表情還是動作，都和他生前一樣靈活真實，仿佛就是他本人一樣。

    “故意拖了這么長時間，就是想讓他們的外表變得自然一點，”沃德——或者說，穿著沃德的生物，正笑著說道：“沒想到還是被你發(fā)現(xiàn)了啊?！?/br>
    林三酒感到自己有點想吐。

    她不知道靈魂是如何掏空人類的，但她也知道，在這么短的時間里變得如此鮮活，對于靈魂來說也是很少見的事。

    “沃德”朝她伸出了一只手，再次浮起了一個笑容。

    “你好，我是靈魂一族的女王，很高興今天能夠……穿上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