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感覺實(shí)在古怪。

    林三酒很清楚自己正在干什么，思維也仍然穩(wěn)定連貫；她的一切想法行為與往常都沒有什么異樣，甚至還讓斯巴安帶她去附近的一個簽到點(diǎn)簽了到，這才與二人一起朝雅典劇場出發(fā)了。但是不管她的神智多么清醒，她卻沒法向腦海深處、隱隱約約的意老師作出半句解釋——因?yàn)樗龎焊恢涝撜f些什么。

    實(shí)在要描述的話，就像……就像是他們?nèi)送蝗挥辛艘粋€共同的秘密使命，既不能讓別人理解，也無法由自己開口解釋。

    這種狀態(tài)可能的確不大正常，不過斯巴安和余淵顯然也處于同一狀態(tài)里；即使沒有人明說，但在幾人偶爾一次的目光交換中，林三酒卻清楚他們與自己一樣，現(xiàn)在的任務(wù)也是要將這個秘密使命貫徹下去。

    “你們見了雅典劇場就知道了，”在收起了兵工廠聯(lián)絡(luò)器之后，斯巴安朝二人笑了笑：“那兒是一個非常合適的地方。你們不妨先過去等我，我必須先回一次兵工廠，與部下一起行動?！?/br>
    “那個劇場人多不多？”余淵在一塊交通信息牌旁邊停住腳，問道：“我雖然來過碧落黃泉，但以前從沒有去過雅典劇場。”

    “放心吧，”斯巴安回答道，回手在那塊交通信息牌上拍了一下，一把錢幣就順著凹槽滾了進(jìn)去。“這一次拍賣規(guī)模很大，來的也都是在十二界中有點(diǎn)分量的人?！?/br>
    即使舊有的人類社會已經(jīng)在末日中崩潰了，但是有一些伴隨著人的規(guī)律卻始終不會改變：好像越是能力大、地位高的人，身邊圍繞著的人也就越多。

    這一點(diǎn)，讓林三酒不由自主地浮起了一個笑容。

    她不知怎么，就是由衷地為了“人多”這件事而感到高興。

    被斯巴安一拍，那通體漆黑的信息牌上驟然一亮，頂端閃爍起一陣雪白的光；白光如同靈蛇一般向下方游弋而去，剎那就消失在了土地中。幾個人等了一會兒，腳下地面一點(diǎn)點(diǎn)震動起來，伴隨著嗡嗡的蜂鳴聲，地面上緩緩打開了一條通道。

    “記住，從地行蛇里出來以后，你們應(yīng)該恰好是在雅典劇場后方的角落里。在見到我之前，不要試圖進(jìn)劇場——以免出現(xiàn)什么意外情況。”

    斯巴安囑咐道。

    應(yīng)了一聲“好”，林三酒二人隨即從通道里跳下去，落進(jìn)了一個長方形的空間里。這兒看起來有點(diǎn)兒像是地鐵站的月臺；只不過它是從土地中匆匆挖出來的，除了鋪了一層薄薄的石板之外，連墻壁都仍然泛著土腥氣。

    二人個子都很高，不得不低下頭，避開了天花板上低垂著的一盞盞昏黃電燈；他們來到月臺邊緣處，在前方一條幽深黑暗的隧道前停住了腳。很快，一陣“吱嘎”、“吱嘎”的異響就從另一頭漸漸接近了，震得電燈不斷晃動——在不住搖晃的黯淡燈光中，一架由一節(jié)節(jié)木制廂體連接起來的長蛇緩緩從黑暗爬了出來。

    伴隨著排氣時“咝”的一聲，木蛇在他們身前停了下來。

    它看起來像是某種手工藝品，叫人簡直不敢相信真的能乘坐它前往目的地——林三酒帶著幾分新奇和幾分疑惑鉆進(jìn)了蛇腹里；門一關(guān)，二人頓時陷入了絕對的黑暗中。當(dāng)一盞幽亮的小燈在頭頂上亮了起來時，木蛇的速度驟然加快了。

    在木蛇高速前行時所發(fā)出的咯噔咯噔聲中，他們各自坐在地上，靜靜地等待著到達(dá)雅典劇場的那一刻。

    “你還有幾次？”林三酒冷不丁地問道。

    “兩次，我剛才在bliss傳出去了一次?！庇鄿Y靠在木蛇墻壁上，嘆了一口氣：“但是我與你那位兵工廠的朋友不同……我想，應(yīng)該沒有多少人能抗拒他?！?/br>
    “我的次數(shù)已經(jīng)用完了，”林三酒想了想，輕聲安慰道——但如果此時讓她說，她到底是為了什么而安慰他的，恐怕她自己也會張口結(jié)舌地說不上來：“到時我會看看，能不能幫你一點(diǎn)忙……再說，你的外形也不錯?！?/br>
    余淵撫摸了一下面頰上的狼頭，只是輕輕笑了一下，什么也沒說。

    盡管對話順暢，但林三酒聽著腦海深處意老師一聲又一聲模糊的叫喊時，卻不由得浮起了一個疑惑。她與他們?nèi)绻娴某袚?dān)了一個秘密使命，那么這個使命又是什么來著？她怎么努力回憶，也想不起來……

    木蛇在地下游行的速度極快；當(dāng)他們從月臺中再次走進(jìn)夜色時，二人不由都低低地吸了一口氣。

    雅典劇場所在之處的地形，真是完美極了。

    暗藍(lán)色的夜幕下群山環(huán)繞，山谷幽幽地在天空下形成一片高高的黑影，將一片靜謐溫柔的湖面圍在中央。一處潔白的二層希臘式建筑，正立于寂靜的夜晚群山之中，在湖面上亮起了一片璀璨輝煌的燈火；水波泛開一圈一圈晶亮的漣漪，在風(fēng)中輕輕推動著雅典劇院映在水中的倒影。倒影被水**碎了，變成了一湖碎鉆般耀眼的光片，盈盈地點(diǎn)亮了湖岸上人們的雙眼。

    二人站在湖邊，深深地吸了一口夜晚沁涼的空氣。

    正如斯巴安所說，“地行蛇”的出口位于一處山崖腳下，離雅典劇場還有遙遙一短距離。也不知道是如何跨越了群山的進(jìn)化者們，在遠(yuǎn)方的夜色中看起來只是影影綽綽的一個個身形；人們紛紛沓沓地踩上橫跨湖面的那一截木板橋，逐漸浸沒于那一團(tuán)璀璨耀眼的燈光中。

    “沒想到這個劇場在湖面上，”余淵低聲說道，“你看，只有那么一道橋連接著劇院和湖岸。”

    “對，”林三酒左右徘徊了一會兒，觀察著它說：“橋一斷，里面的人就都出不來了。”她說到這兒，不由回頭看了余淵一眼：“你說，有沒有可能……？”

    有沒有可能干什么？

    她話音一落，自己也不由茫然了一瞬間。

    余淵卻顯然明白了她的意思，怔了怔，皺眉想了一會兒。

    “不……在這兒斷了橋，也許意義不大?！彼麚u搖頭，“斯巴安不是說過嗎，今夜來這兒的都是一些有分量的人。區(qū)區(qū)一片湖面而已，我看很難攔得住他們。”

    “這倒的確是?！?/br>
    林三酒嘆了口氣，靠在山崖壁上：“那咱們等他過來吧?！?/br>
    好在二人沒有等多久，天空中就傳來了直升機(jī)的轟鳴聲。數(shù)架直升機(jī)分散開來，遠(yuǎn)遠(yuǎn)地落在了湖岸上，在山谷之間激起了一陣一陣的烈風(fēng)——根據(jù)斯巴安的說法，此刻從直升機(jī)上跳下來的是兵工廠最后一批安全部成員了。那一個個穿著兵工廠制服的人影迅速分開、各自把握住了山谷中幾個出入口；二人張望了一會兒，果然很快就見到了一個熟悉的高大影子。

    在兵工廠成員的目光中，斯巴安大步走近了二人，一頭金發(fā)在夜風(fēng)中飄飄揚(yáng)揚(yáng)。他仿佛也特別適合夜晚——一身深藍(lán)色的制服仿佛即將融于天幕之下，眼睛在夜色中熠熠閃爍著碧綠光輝。

    “怎么樣，傳出去了嗎？”一見他走近，林三酒立刻問道。

    “沒有，”斯巴安朝她一笑，牙齒雪白：“我剛才在兵工廠里，傳出去也沒有多大意義。我特地將我的次數(shù)都留給雅典劇場了。”

    林三酒嘆了口氣，和余淵一起跟上了他的腳步，朝雅典劇場走去：“我一想到白白浪費(fèi)了一次，就很不甘心……怎么竟然沒有在嘉比蓋爾身上生效呢？”

    這個問題，誰也沒有答案。幾人穿過一層層兵工廠安全部成員，走上了木橋；橋下水面輕輕波動著，風(fēng)一陣陣送來清涼水意，繁星落在遠(yuǎn)山之上，卻因?yàn)檠矍斑@一幢潔白璀璨的劇場而黯淡下來。

    在劇場人口這樣密集的地方，自然也在大門后方截出了一處空間，用作紅外線消毒浴房。

    在前方的進(jìn)化者們魚貫走進(jìn)浴房時，斯巴安朝一個門衛(wèi)打了聲招呼，領(lǐng)著二人繞了一個彎，提前進(jìn)了劇場二樓——這個劇場似乎還是末日前留下來的遺跡，十二界后又經(jīng)過了一點(diǎn)兒翻修，至今仍然保留了它的大部分原貌；幾人徑直走進(jìn)二樓一排排幽暗的包廂里，望著下方一個個人頭逐漸涌進(jìn)了座位之間。

    “你看見那邊那個女人了嗎？”

    斯巴安雙手柱在包廂圍欄邊緣上，沖遠(yuǎn)方抬了抬下巴。余淵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問道：“那一個戴著闊邊帽的？”

    “是。她的能力特殊，平時就常常用嘴唇與人交換情報……你去找她，就說是我介紹你過去的，我想成功傳給她的幾率很大?！?/br>
    余淵目光一亮，道了聲謝，立即轉(zhuǎn)頭就走；走到包廂門口，又頓住了腳：“你不下去嗎？”

    斯巴安微微一笑，靠在了欄桿邊緣上。

    劇場中的射燈燈光從他身后穿過空氣，將他的半邊身體映得微微發(fā)亮，讓他看上去如同即將要漂浮起來一樣。他瞥了一眼林三酒，微微笑道：“你放心吧，我在這兒就能傳出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