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最初的、和最后的吻
韓舟進組的第一場戲,就拍了云期知曉一切后,獨自穿過風雪回廊。 天還很冷,呵氣成霜,造雪機噴出冰花,散落在發(fā)間,融進一片純白。 這場獨角戲沒有一句臺詞,只寫云期走過漫長又曲折的回廊,臉上帶著傷,淚流不止,卻又漸漸笑起來…… 韓舟試戲選用過這一段,當時就很受導(dǎo)演認可,而在正式表演時,那種現(xiàn)場的感染力,更是直接讓所有人折服! 他就那樣慢慢地走,起初面無表情,步伐有些踉蹌,像是失魂落魄…… 正面機位始終和他保持著相對距離,近景中,淚毫無征兆地涌出,先后劃過兩腮,掛在頜下沿。 韓舟臉頰開始輕微抽動,肩膀也在顫抖,閉上雙眼壓低額頭,盈盈淚珠就一齊墜落—— 他擦拭過頜線,淚再度淌下來,無法止歇。 韓舟就不再嘗試壓抑情緒,步伐沉重起來,臉上堆起苦楚,苦到五官都皺起。他在無聲地嘲笑自己愚笨、糊涂,怨恨自身為何如此羸弱。 當指尖觸碰到云紋玉,他腳步跟著停頓片刻,主鏡頭也在此定住。 雪花簌簌打在臉上,云期忽然破涕為笑—— 是很可憐啊,可運氣也很好!比大部分,不,是比所有的都要好,不是么? 他重啟腳步,逐漸加快,身姿變得輕盈,跑起來衣袂飄搖。鏡頭追逐著的背影變小,逐漸模糊,好似也化作一朵雪花! 云期就這樣哭著,也笑著,奔向高閣,只求能與他的愛人快些重逢—— - 韓舟坐下改妝,剛閉起眼睛,居然就直接睡過去了。 幾場重頭戲連軸,他一天只能休息三、四小時,要保證狀態(tài),就必須全身心投入。 化妝師不忍心叫,他自己倒是過沒多久,就抖了下驚醒,連連抱歉。 “還有時間呢?!?/br> 化妝師帶著笑意提醒,這才繼續(xù)。 老師傅手利索,沒多久,韓舟就頂著戰(zhàn)損妝出了化妝間。 他有一只眼睛幾乎睜不開,視野受限,剛準備低頭掏手機,叫在車上吃盒飯的助理來接,就被一雙手拽進道具間里—— 韓舟一瞬間臉都白了! “噓?!?/br> 聽到沉栩的聲音,他才重新開始喘氣。 沉栩盯著韓舟的臉,他下意識就去遮不大好看那側(cè)眼睛,沉栩把他手撥拉下來,摸摸那些青青紫紫,笑得很沒良心。 “好真,你像被人套麻袋打了一頓。” “……” 韓舟還有些驚魂未定。 道具間堆滿雜物,狹小昏暗,氣味還不大好,他很不喜歡。 韓舟乖乖讓她查驗完,才捉住她手:“以后別這么玩了……” “好吧。”沉栩隨便答應(yīng)著,又順勢捏捏他掌心。 和這樣溫暖又柔軟的手觸碰著,韓舟咚咚狂跳的心才終于安定下來。 他和她交換了一個吻,很短暫,帶點不滿,嘴里嘟嘟囔囔:“以為你拿到視頻,就不想要我了?!?/br> 比起和他做,沉栩好像自己也能玩得很開心,之后還拒接了一次他電話。 韓舟有些后悔,又不敢糾纏,免得真惹她厭煩。 可沉栩很快就來“接”他了,她看上去心情不錯,還有心思惡作劇。 “什么??!想象力真豐富,我看你是不夠——唔!” 沉栩話還沒說完,人就一下子被韓舟單手托起!她像貓一樣,手忙腳亂攀住他。 不就捉弄他一下,報復(fù)心還挺強? 韓舟把她抱到桌子上,攬住,深吸一口氣,呼出時有些發(fā)抖:“我是害怕……” 他一示弱,沉栩就心軟軟的,也摟住他肩膀:“這兩天很忙,你來電的時間也不湊巧……” “這樣。”聽上去還是很蔫,大概覺得她在敷衍。 “韓舟?!背凌蝮w態(tài)也柔軟起來,靠在他耳邊,像要分享秘密,“你之前……不是很擔心這個劇能不能播嗎?” 韓舟也不知道她怎么突然提這一茬,本能地嗯了聲。 沉栩咬他圓潤的耳垂,語氣很肯定:“現(xiàn)在不用擔心了,會很順利的?!?/br> 韓舟眼睛緩慢眨了眨,當即放開她,確認道:“你去求人了?” 沉栩點點頭:“所以,你要好好演啊,不許分心!” 韓舟卻心痛地吁出一口短氣,神色糾結(jié):“你……” 他開始很緊張地觸碰她胳膊、腰際,清瞳晃動,像在擔心她少一塊似的。 他、陳思情……很多人,想要擺脫困境、想要向上爬,都曾咬牙付出過代價。 《將錯》沉栩一番,冷漠些講,她是在替自己爭取。 但韓舟實很難接受她受委屈,尤其是自己還會跟著得益。他的心揪成一團,就好像從前經(jīng)歷過那些陷落,又在身上狠狠碾了一遍似的。 沉栩看他緊張得要瘋,反倒輕輕笑了,沒心沒肺一樣。 “瞎想些什么呢,說了你是不夠累?!背凌蛱羝痦n舟下巴,去觸碰那只耷拉著、看起來尤為可憐的眼睛,“我只是去低了個頭而已……” 雖然是向最恨的人低頭,她也說得輕描淡寫。 可韓舟明白,她那樣高傲、好強,要她服軟,怎么可能容易? 他猛然抱緊沉栩,像是要把她揉進身體里安慰,出口卻是:“對不起…對不起……” “你道歉干嘛……?”沉栩再度啞然失笑,“傻乎乎的?!?/br> 作為玩具,他明明已經(jīng)夠可愛了。 她胡亂挼挼他背脊,語氣稍微嚴肅了點,“好了好了,我確實為此付出了很大代價!希望能從你身上討回一些補償?!?/br> 韓舟肌rou忽然本能地繃緊:“沉栩……?” 他正滿腔酸澀呢! 沉栩挑起細細的眉尾:“怎么?” 韓舟無奈,控訴:“你說話、做事越來越下流了——” 沉栩作無辜狀:“?。坑袉??” 韓舟隔著衣物,輕咬她肩頭,繼續(xù)嚴厲指控:“沉小姐,我快要遲了!請把手從我屁股上挪開!” 沉栩噗嗤一聲,大笑起來,又重重捏了一把才放過。 什么叫越來越下流,她本來就這樣,是他越來越了解而已。 沉栩眼睛忽閃:“所以,行嗎?” 韓舟低下頭簡單整理著衣服,語氣淡定,面不改色:“下次,你想怎么拍就怎么拍。” 沉栩還沒來得及表現(xiàn)出驚喜,他就已經(jīng)逃得不見影蹤。 - 云期換回昔日素衫,行至方塘邊,端詳水中倒影。 雪發(fā)、紗衣和那雙發(fā)灰的眼睛配在一起,太過寡淡,讓他看起來像褪色了一樣。 于是他又取來那頂色彩艷麗的寶石花冠——原本是他整理師門舊物時發(fā)現(xiàn)的,一直珍藏著。 離開天界、失去主人,這頂神冠,不過是件漂亮的死物罷了。 云期指尖在各色晶石上輕點,便化作朵朵鮮花,寶器瞬間生機盎然。他輕輕戴上,用它妝點自己,好像希望能更漂亮、更吸引人一些。 這天地間,向來是由生入死易,由死向生難,他點石成花,用的卻不是障眼法。她一直都愛花,一定會喜歡這頂花冠的。 她本是世間最純凈的琉璃,卻為一塊泥巴染了塵…… 怎能有這樣的錯誤? 云期終于等回了千訣,無比主動地同她親近,盡情地訴說自己是如何喜歡她,野性的她、乖巧的她,懵懂的她、聰慧的她,克己的她、狂傲的她…… 是她,都喜歡。 他解開衣帶,玉令落入水中,噗通一聲,和池底白石融為一體。 繁花競相綻放,他們也纏繞著彼此,一同墜入夢境。 波紋倒影,熾烈燦然。 許久不見的小竹子終于揭下面具,對著少女笑,讓她觸碰那些嬌艷欲滴的花兒。 他眼瞳黑亮亮的,絲緞般的烏發(fā)鋪開,花瓣零落、散在其上點綴,美得不可方物。 還有最初的、和最后的吻…… 一切都令人沉醉,不愿醒…… 可水面終會平靜,就像日升月落,萬物都有既定的法則。 清晨第一束陽光穿過重重紗幔,將那上面的暗紋點亮,道道金色咒文次第亮起—— 他將一切,盡數(shù)奉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