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紛亂的毫光被水流迅速卷入，成為了一道白光旋渦，隨著水流旋轉(zhuǎn)匯聚，然后與沉重棺蓋一起墜出洞窟，回旋撞擊著消失了蹤跡。

    但兩人一時(shí)還不敢動彈，怕還有剩余的白光未被引走，唯有緊緊貼在一起，一動不動地等待室內(nèi)水波一起安靜下來。

    水波緩緩靜止，追擊的光芒隨之逐漸散去。

    等到一切安靜下來，朱聿恒才從身上摸出氣囊，吸了兩口緩解自己因水下劇烈運(yùn)動而引發(fā)的窒息，又遞給阿南。

    阿南水性雖好，但也已經(jīng)憋不住了，深吸了兩口后才忽然驚覺，這是阿言剛剛吸過的。

    想到自己的唇正碰觸著他剛剛碰過的氣囊，自己與他也正在水下緊緊依偎，她感覺有些怪異，將氣囊塞回他的手中，臉頰不自覺地別開。

    這一偏頭，她看見了地上落著三兩條閃著微光的東西，隨著他們的動作，又在水中閃爍了一下。

    阿南抓住一根細(xì)看，正是一條磨得極細(xì)極利的銀色小針，只有水波晃動之時(shí)，它才現(xiàn)出一抹淡淡殘影，否則幾乎不可能被發(fā)現(xiàn)。

    這針的質(zhì)地不知是何種物事，入手極輕，形制極細(xì)，所以能隨水流轉(zhuǎn)。一旦有東西接近佛光引發(fā)水波卷動，這些針便會被喚起，循著水流的方向，襲擊接近的人。

    而這些針扎入目標(biāo)物后又微微震蕩，顯然會順著血脈往里鉆進(jìn)去，直至到達(dá)心臟，令人暴斃。

    阿南拿起來向朱聿恒示意，讓他小心這東西的特性。

    手掌一緊，是朱聿恒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他攤開了她的手掌，阿南只覺得掌心觸感輕微，是他伸出食指，在她的掌中迅速地一筆一畫，寫下了“誘引”二字。

    她錯愕地看向他，他卻只抬手指了指自己，向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

    水下洞窟朦朧幽暗，阿南遲疑的面容恍惚不清，似乎難下決定。

    而朱聿恒將她的手再緊緊地握了一握，便拉著她站起身，游出了洞窟。

    外面江白漣正帶著綺霞慢慢游近洞口，見他們出來，明顯松了一口氣。

    阿南舉著針向江白漣做了個游動的姿勢，詢問他那些毫光都去了哪兒。

    果不其然，江白漣抬手指向佛光射出的洞窟，那些細(xì)小光針又聚攏回了洞口佛光之中，靜靜潛伏著，等待著對下一波接近者發(fā)動襲擊。

    阿南見綺霞緊抱著江白漣的手臂半浮半沉，拿著手中氣囊呼吸著，怕是支持不了多久，便對著朱聿恒一點(diǎn)頭，轉(zhuǎn)身貼著洞窟向佛光而去。

    見阿南似要從這團(tuán)佛光中穿過，綺霞心下大急，趕緊拉拉江白漣，示意他去阻攔阿南。

    然而江白漣還未動彈，卻見朱聿恒已經(jīng)毫不猶疑地跟上了阿南，隨她向著那兇險(xiǎn)萬分的佛光正中央而去。

    就在五色熠熠的光彩照亮他們身影的瞬間，懸浮于光芒中的光針察覺到水波流振，立即被挾帶發(fā)動，向著撥動水流的他們而來。

    阿南當(dāng)即折身，一拉朱聿恒。

    他與她配合無間，抬手之際，日月光華盛綻于昏暗海中。

    薄薄珠玉映著絢爛佛光，攜帶著無數(shù)股水波，如同巨大的千瓣蓮華開放在他們身前，護(hù)住了靠在一起的身軀。

    佛光中那縷縷透明的光針隨水而動，頓時(shí)隨著玉片的牽引散成千百股白線，如織機(jī)在紡織時(shí)的紗線隨梭翻飛，萬千細(xì)毫跟著日月攪起的水流，驟然聚散。

    朱聿恒抬手cao控精鋼絲，內(nèi)層幽綠明珠擊打外層青蚨玉，那巨大的蓮華光輝再度擴(kuò)散，激起更多水流擴(kuò)散向外。隨著水流激湍攪動，佛光上那些白光如箭雨如飛蝗，齊齊追逐著珠光玉片飛去，似萬千流星颯沓，劃過海底水域，共同奔赴向激流最洶涌之處。

    趁著所有致命光針都被朱聿恒引走之際，阿南抬手向江白漣略一示意，頭也不回地率先鉆入了洞窟之中。

    佛光如一束巨大的陽光從洞窟內(nèi)向頭頂?shù)暮Ｋ淙?，阿南投入這萬丈光華，就如縱身撲入了熾烈的日光之中，身影迅速便被吞噬殆盡。

    朱聿恒只來得及看了她一眼，便不得不再度收斂心神。面前的水流旋渦已越來越大，匯聚的毫光也越來越多，朱聿恒的日月也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互相撞擊、擴(kuò)散、收縮、再擴(kuò)散，攪動水流的幅度也越來越大，才能將所有光針圈禁在日月光輝之中。

    水流阻滯，朱聿恒知道自己不可能堅(jiān)持如此強(qiáng)橫的力量太久，可他已將如此巨多的毫光都匯聚于此，若一旦停下或速度減緩，所有細(xì)針將同時(shí)扎入他的身軀，到時(shí)斷無生理。

    因此即使水壓讓他的胸口沉悶難耐、即使長久未曾呼吸的窒息感讓他的動作難以支撐，他也無法停手，只能利用日月制造更大旋渦，即使明知此舉是飲鴆止渴，也唯有不管不顧地持續(xù)下去，替阿南爭取到盡可能多的破陣時(shí)間。

    阿南已經(jīng)撲入了洞窟之中，迅速接近了端坐于正中的佛像。

    這洞窟十分窄小，被修整成渾圓形狀，一尊佛像端坐青蓮之上，正好將整個洞窟堪堪填滿。

    佛光自背后射來，照亮了法相莊嚴(yán)。它在水下數(shù)十年依舊金身鮮明，熠熠生輝，如同神跡。

    阿南透過佛像肩膀，看向洞窟后方射來的絢爛光彩，猜測是建造時(shí)引來了上方光線，又以五彩琉璃重重折射，使洞中光線與水光相映，才將這座佛像擴(kuò)大投映于空中，形成佛光幻象。

    其實(shí)海底光線并不甚強(qiáng)，但經(jīng)過兩重折射之后，光芒被聚攏至中心一點(diǎn)，他們又陡然從黑暗的水洞中潛行出來，因此一眼看見佛光，頓覺格外光華耀眼，莊嚴(yán)綺麗。

    而這釋放出來的光華配合周圍護(hù)衛(wèi)的萬千光針，便形成了華光萬丈動人心魄的佛光景象，在這大慈悲的佛像中隱藏了最深重的殺機(jī)。

    這些針既然總是聚攏在佛光之中，必定是佛光中有什么東西在控制它們。

    阿南揚(yáng)手，試探著將握在掌中的一枚光針揮出。

    只見光芒微動，那毫針果然隨著水流向面前的佛像飄去，但在即將觸到佛像之際，又懸停在了兩三尺開外，不再接近。

    阿南心下了然，這佛像應(yīng)該是具有強(qiáng)烈磁力，足以將光針吸引而來，但洞窟中又埋下了斥力，讓它們無法接近，只能一直分散懸停于佛光之中。關(guān)先生用極為精確的計(jì)算，控制這萬千光針微妙懸浮，水流平緩時(shí)為佛光增添光彩，水流變化時(shí)則成為看不見的殺人利器。

    而現(xiàn)在，唯有摧毀這佛光異象，收束萬千毫光，才能為他們打開逃生之路。

    仰頭看向洞窟之外，朱聿恒的日月光華幽碧，倒映著絢爛佛光，一波波璀璨花朵于昏暗死寂的海底綻放開謝，如此絕艷奪目，卻也讓她清楚地知道，這盛景難以堅(jiān)持長久，阿言再怎么堅(jiān)持，已是強(qiáng)弩之末。

    她游到雕像后方，用力去推佛像，意圖將它推出洞窟，解除磁力束縛，吸附所有毫針。

    然而一推之下她才發(fā)現(xiàn)，這雕像的青蓮伸出數(shù)根鐵條，扎進(jìn)下方地面，無論她怎么用力，依舊紋絲不動。

    阿南果斷抬手向后面游進(jìn)來的江白漣示意，讓他將洞口的寶幢丟過來給自己。

    洞窟陳設(shè)與尋常廟宇近似，門口有雙雙寶幢相對，供桌上也有銅爐燭臺，供奉佛香。

    寶幢上的錦幡早已在水中腐爛殆盡，但寶幢的桿子卻不知做了什么處理，依舊泛著青灰的金屬光澤，并未生銹。

    江白漣一手護(hù)住綺霞，一手抓起光桿在水中往前一送，無聲無息便穿過水波滑到了她的面前。

    阿南用腳尖挑起桿子，將它插入了青蓮之下。

    她的動作幅度稍大了一點(diǎn)，上方的水流立即被攪動，有一兩簇漏網(wǎng)的毫光被水流裹挾著，向著她直沖而來。

    江白漣立即抬手抓起另一根桿子，在洞窟中揮舞了兩下，以桿尖攪動光針，讓它們被更大的水流卷走，以便阿南能專心去撬那青蓮。

    外面光彩繚亂，綺霞倉皇地轉(zhuǎn)頭看去，只見朱聿恒已經(jīng)承受不住胸口窒息，一手cao控“日月”，空出另一只手去摸腰間的氣囊。

    可面前萬千毫針無孔不入，他稍稍分心，便是數(shù)條白光趁虛而入，向他攻擊而來。他不得不松開氣囊，cao控日月立即回防，才將那些隨水而動的攻擊化解。

    但與此同時(shí)，他的口中也冒出了一連串的水泡，已嗆到了水。

    他身體蜷在水中，整個人痛苦不堪，可雙手一直未停，依舊堅(jiān)持著讓面前的日月光華阻擋住萬千白光。

    綺霞咬了咬牙，狠狠從氣囊中吸了口氣，然后將江白漣向外一推，示意他去朱聿恒身邊，自己則在洞中連滾帶爬，虛浮著以狗刨的姿勢接近阿南。

    雖然連身體都站不穩(wěn)，但她還是抓起案上一截蠟扦，扶著洞壁爬到阿南的身邊，將其插入青蓮座下，要幫阿南將上方佛像一起頂起。

    阿南抬頭看向洞外，江白漣已游到了朱聿恒身邊，將他的氣囊解下，按在他的口鼻之上，暫時(shí)緩解他的氣息。

    但這般續(xù)氣也保證不了多久，她知道自己要盡快解決這佛像才行了。

    抓過綺霞的氣囊吸了兩口，她將手中的桿子丟給游回來的江白漣，把香爐踹到蓮座下方，定好位置，示意江白漣以此為支點(diǎn)，架起寶幢為杠桿。

    隨即，她拔身向上，一手撐在上方洞壁上，雙腳頂在佛像肩上，向綺霞和江白漣示意。

    三個人一起竭盡全力，將青蓮連同上頭的佛像頂向前方。

    只聽得咔咔聲連響，佛像搖搖欲墜，泡在海水中已銹爛的鐵條終于齊齊崩斷，下方青蓮徹底脫離了地面。

    巨大的水流卷起污濁泥水，洞中佛光一時(shí)黯淡。佛像在搖晃中向著前方重重倒去，仰面沉重倒在了供桌之上，又在水中翻了個跟斗，滾到了離洞口不遠(yuǎn)之處。

    阿南落地，與江白漣一起架好杠桿，將它撬動再往前翻滾出去。

    在轟然聲響中，佛像墜下洞窟，向下跌落。塵灰在水下無聲彌漫，頭頂?shù)姆鸸怊鋈幌А?/br>
    脫離了平衡磁力的洞窟，大佛身上的引力頓時(shí)暴增。那些正糾集于日月旁的毫光，此時(shí)仿佛有了統(tǒng)一的目標(biāo)，齊齊脫離了朱聿恒面前的水流。

    紊亂的水流亂攪成團(tuán)，萬千光針在水中匯聚成數(shù)匹白練，隨著大佛攜帶的水流向下墜落，如仙袂如云霧，簇?fù)碇鹣裣г诹讼路胶诎档纳顪Y之中。

    朱聿恒手上一松，日月光華驟然收回，而他疲乏之際，整個身子癱軟于水中，脫力地向下墜落。

    腰身被人攬住，一雙手臂摟住他下落的身軀，在亂卷的海水中給了他向上的力量。

    是阿南將他攔腰抱住。她雙腿打水，托著他向著上方洞窟而去，帶他一起奔赴向絢爛光彩。

    沒有了佛像的遮擋，五彩佛光透過水波從洞中沖出，照亮了整條通道。

    那一邊，隱約有光線在波動，似乎在等待他們的到來。

    第122章 萬壑歸墟（1）

    迎著絢爛光彩前行，他們穿過斑斕的洞窟，向前方出口不顧一切地疾游而去。

    阿南依舊一馬當(dāng)先，引領(lǐng)他們奔赴前方。

    眼看前方亮光洞明，出口遙遙在望，他們的耳邊盡是轟隆聲響，外面似乎在不停震動。

    在洞窟的出口處，有一個小小的彎折。

    阿南剛越過那個彎道，卻感覺后方有人奮力趕上，拉了拉她的裙角。她轉(zhuǎn)頭一看，江白漣在水下向她打了個手勢，指向那個彎道。

    見江白漣已經(jīng)拉著綺霞游往那邊，阿南知道江白漣在水下無人能及，當(dāng)下毫不猶豫，折身跟了過去。

    曲折繞過一段洞窟，前方赫然有一段空洞，四人迫不及待，將頭冒出水面，貪婪地呼吸著這片難得的空氣。

    等喘息漸漸平息，他們將兩個氣囊內(nèi)的廢氣排掉重裝。在外面一般用風(fēng)箱給氣囊鼓氣，但這里并無工具，他們只能扯開袋子口，盡量多裝些新鮮空氣。

    一抬眼，阿南在幽微珠光下，看見朱聿恒沉思的側(cè)臉，便用手肘撞了一撞他，挑了挑眉以示詢問。

    “我在估算路徑，這里離高臺應(yīng)該已經(jīng)很近了?！敝祉埠憧吭诙幢谏希钢饷娴?，“前次薛澄光帶著拙巧閣眾從街道而上前往高臺，應(yīng)該就在這里。他們比我們更了解水下情況，裝備也更精良，但最終折戟沉沙，無功而返……”

    阿南知道他的意思，拙巧閣與朝廷聯(lián)手下水，最終慘淡收場，如今他們四人倉促至此，前路只能更為叵測。

    綺霞抱著江白漣浮于水上，不自覺地將小腹貼緊他的身體，似乎要讓腹中這一直浸在水中的孩子，多感受一些他的體溫。

    江白漣雙手環(huán)住她，將她護(hù)在懷中。他目光緊盯著她，張了張口，可身處如此危境，那些要詢問的話語，卻終究堵在了他喉口，無法出聲。

    阿南在心中暗嘆了一口氣，收斂心神道：“休整一下，咱們出去后就是山呼海嘯了。這座水城在海中六十年，如今陣法已經(jīng)發(fā)動，高臺青鸞氣旋鋒利，一直在水城上縱橫。那水波在遠(yuǎn)處還好，靠近了可以割膚斷發(fā)，到時(shí)候我們千萬不可大意，一定要及時(shí)躲避鋒芒。”

    綺霞忙不迭點(diǎn)頭，提醒江白漣注意。

    江白漣道：“我被困水下后，曾經(jīng)多次想出洞窟逃出水城，可四下全是持續(xù)不斷的水波，根本無法脫逃。最詭異之處在于，它們以青鸞形狀在水中向外四處飛散，可以將人割傷，又會化為氣泡……到底是什么古怪東西？”

    阿南腦中一閃念，脫口而出：“我猜，它不是用任何可以摸得到的東西制成的，青鸞是由看不見的氣組成的！”

    話一出口，她自己都覺得荒謬，但再想一想，又肯定道：“是的，只要利用地下洞窟的氣流，以水作為交換，機(jī)括將其急速射出，只要?dú)饬髯銐驈?qiáng)大，風(fēng)刀水刃傷人確實(shí)不在話下！”

    綺霞咋舌：“這……這得多巨大的陣仗??！”

    阿南道：“她又沒有鬼神之力，能設(shè)下這般陣法，必然是借助了這海底的地勢，只是，我還不知道究竟是什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