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目瞪口呆！

    蘇婼不容她磨蹭，拉著她上了馬車。

    入夏后的夜晚微風(fēng)真舒爽，熨貼了心緒的同時還送來了淡淡的槐花香。

    韓陌駕馬走在蘇婼的馬車前，偶爾會回頭看一眼，但卻又顯得格外的沉默。

    及至到了蘇府角門口，他才與掀了簾子的蘇婼說：“回去后不管怎么樣，明日一早讓人傳個話給我，要是沒有，我就上你家來！”

    扶桑在蘇婼后頭歪著頭笑道：“報平安么？”

    韓陌臉又紅了，作勢揚(yáng)了下手：“沒規(guī)矩！皮癢了是不是！”

    扶?？s縮脖子，退回去了。

    韓陌不耐煩地朝蘇婼揮手：“趕緊回去吧！指不定什么時候我就得你出手相幫了！”

    說完他掉轉(zhuǎn)馬頭，飛快地沖入了夜色。

    ……

    鎮(zhèn)國公府安慶堂還燈火通明。

    抱廈里，竇尹坐在涼榻的一端，手里捧著一份宗卷，面前還有一堆。宋延則一手環(huán)胸，一手捏著下巴，沿著露臺緩慢踱度。楊佑坐在竇尹對面的杌子上，一顆接一顆地朝嘴里丟著核桃仁，他旁邊的小方幾上，還擱著一壺酒，一把盅。

    “世子回來了！”

    田頌輕快地跳進(jìn)抱廈，大伙看著是他，俱都站了起來：“你怎么回來了？”

    “喏——”他朝身后走來的韓陌一指，“你們問世子！”

    說完他端起楊佑那擱著的半杯酒一飲而盡，而后就嘶著氣退下去了。

    三雙眼睛便直勾勾地朝韓陌看來。

    韓陌只掃了他們一眼，然后就走到楊佑的小方幾這邊坐下，也端起那杯子來喝，見是空的，便兀自來添。

    楊佑手忙腳亂地把酒器按?。骸斑@等劣貨，可不興入世子的嘴。——您這是怎么了？”

    宋延也與竇尹對視一眼，輕嘶聲道：“是啊，出去幫蘇小姐救急，怎么反倒是你心事重重地回來了？”

    第254章 有戲！

    韓陌掃視他們：“我就不能有心事？”

    ……這更奇怪了！

    三個人直起腰，排排站在他面前抱起了胳膊端詳起他來。

    竇尹道：“不是不能有心事，就是我們看慣了你沒心沒肺的模樣，總覺得這牽腸掛肚的樣子實(shí)在與你不相襯?！?/br>
    “你才沒心沒肺！”

    韓陌到底倒上酒，喝起來。

    酒喝完了，看著還排排站在面前的這三個，他說道：“讓他們辦的事怎么樣了？怎么也不稟報？”

    竇尹唇角揚(yáng)起，率先把環(huán)著的胳膊放下來：“事情辦得還算順利。袁清這個青梅叫林容，袁清遇害前三個月上下，在龍泉寺胡同里給她賃了座宅子棲身。袁清出事后她就離開京城了，約莫半個月前她又在龍泉寺出現(xiàn)。

    “因?yàn)闆]有人知道她底細(xì)，因此也無人通報。是龍泉寺的一個叫慧云的和尚，某天早起上街看到她頂著濛濛亮的天從寺后走出來?；墼埔詾樗怯U覦廟里的供奉而動手腳，便跟到她去處后偷偷報了官。正好就攤在了咱們這兒。

    “楊佑早兩日帶人去搜查，才發(fā)現(xiàn)不對勁，那房子早就住了別的人家，是賣豆腐的一家老小四口，根本沒有個年輕女子。但慧云咬定親眼見她入內(nèi)的，楊佑就假意退出來，實(shí)則這兩日都在暗盯著，果然在今兒下晌，把人逮到了?！?/br>
    “有收獲嗎？”韓陌問。

    “從她身上搜到了一大沓銀票，一共三百八十兩。銀票跟東林衛(wèi)發(fā)放的餉銀為同一個出處，也是因?yàn)檫@些銀票，楊佑才抓出破綻，逼問出了她的來歷。”

    旁邊楊佑聽到這兒，用力地點(diǎn)點(diǎn)頭：“我初步問了幾句，羅智當(dāng)初交代的大致不錯。她與袁清的糾葛是那么回事兒，她也確實(shí)是在袁清出事那夜離開的京城，她原來賃的屋子，至今還欠了兩個月的賃錢。但是她腦子好像有點(diǎn)不對頭，神神叨叨的，特別是問到袁清的時候，她情緒特別不穩(wěn)定。”

    “她人呢？”

    “先前宋延請了大夫，給她服用了安神藥，已經(jīng)安置在太平胡同那宅子里睡下了?！?/br>
    韓陌捏著下巴：“那你們的意思是說，她身上的銀票是袁清留給她的？她既然腦子不好，為什么能獨(dú)自揣著這么多銀票在身上還安然無恙？再者，她偷偷摸摸潛去龍泉寺做什么？”

    “銀票的事只能等她醒來后再去審問了。龍泉寺那里我已經(jīng)讓楊佑安排人看守著，沒有驚動任何人?！?/br>
    竇尹交代完，又走到榻旁把才才正看著的一疊卷宗搬過來：“我先前讓人去查了查龍泉寺的底，倒是有了些新發(fā)現(xiàn)。眼下這龍泉寺建寺還不過三十年，前身也是座寺廟，但在多年前被燒毀了，三十年前得朝廷批準(zhǔn)把廟宇重建，而建好后第一任方丈，也就是如今的方丈慧明的師父圓凈，他姓薛?！?/br>
    “薛？”

    “對，”竇尹抻了抻身，“薛容的薛?！?/br>
    韓陌頓片刻：“你好像有言外之音?！?/br>
    竇尹把卷宗放到他面前桌上：“薛容祖籍山西，他是入京為官后才攜妻兒在京定居的。薛容與這圓凈有無關(guān)系不清楚，但是兩年前薛家出事之后，圓凈也去了四處游方。當(dāng)然，除了時間上有點(diǎn)微妙，此外并沒有證據(jù)能證明他們之間有關(guān)系?！?/br>
    韓陌翻開卷宗，溜了幾眼后交代道：“明日把薛家各支子嗣弄清楚，看看他們當(dāng)中是否有人出家，且與這圓凈特征符合?！?/br>
    竇尹點(diǎn)頭：“此事讓楊佑去即可。”

    楊佑從旁應(yīng)下。

    韓陌抓了兩顆核桃吃著，看著一旁酒壺，抓起來要倒，底都朝天了都沒倒出來。他晃了晃：“再拿點(diǎn)來?！?/br>
    宋延頓了下，隨后拖來杌子，挨著他坐下：“你到底有什么心事？”

    “沒有啊，”韓陌目光在半空亂晃，“就是突然間怪犯酒癮的。”

    楊佑聽到這兒，立刻召來門外閑嘮磕的田頌：“你說說到底怎么回事兒？”

    田頌眼珠兒骨碌碌地在韓陌身上脧了兩圈，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兒，就覺得世子口中的蘇姑娘跟過去相比不一樣了，就比如——世子先前說，蘇姑娘很柔弱，讓蘇大人對她好點(diǎn)兒！還說蘇大人要是對蘇姑娘不好，世子就得護(hù)短！”

    這話啪地在屋里炸出了花！

    宋延當(dāng)先提高音量：“我沒聽錯？你說她柔弱？”

    韓陌臉板得像鐵板，燒紅的鐵板：“她那小胳膊小腿兒，跟我一比難道不算弱么？”

    大伙都愣住。

    楊佑一拍大腿，催著田頌道：“去拿酒來！再去弄點(diǎn)瓜子花生！”

    韓陌道：“干嘛？”

    “有戲！”楊佑拖著杌子坐下來，“這分明就是有戲！”

    韓陌踹他的杌子：“你他娘的還想看我的戲？！”

    “可是我也覺得你很不對頭，”竇尹也道，“你剛才自己說有心事，宋延問起你來，你又說沒有。抓起壺來就喝酒，聽到田頌提蘇姑娘你還來勁，關(guān)鍵是這句說蘇姑娘柔弱——你真的很反常，你從來說她彪悍，刁鉆，狡猾，可恨，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使你突然變成這樣？”

    韓陌噎著氣，只顧瞪著他們，臉都紅了，也沒有憋出一個字。

    宋延捏下巴：“看你這心虛的樣子，莫不是把蘇小姐給冒犯了吧？”

    “你覺得我是那種人嗎？”韓陌覺得有被侮辱。

    “那又是怎么了？你這婆婆mama的！痛快說出來，就是出了事，咱們也好趕緊想辦法給你出出主意啊！”

    “就是！”

    旁邊人都看得急死了。

    韓陌被他們催得一口氣提起又沉下去，沉下去又提起來，最后他沖探著腦袋瞅進(jìn)來的護(hù)衛(wèi)們炮轟了過去：“瞅什么瞅？去干活！”

    護(hù)衛(wèi)們一哄而散，包括飛快把酒送來了的田頌。

    抱廈里沒別人了。

    但面前這錚錚亮的六只眼也怪扎眼的。

    韓陌把酒滿上，瞅他們一眼，撫一撫后腦勺，藉著支起身子的動作清了清嗓子，說道：“其實(shí)真沒什么，就是先前我在屏風(fēng)后全程聽完了他們父女倆的對話，心里頭忽然怪怪的?！?/br>
    “他們說了什么？”竇尹不慌不忙問。

    第255章 別步蘇大人后塵

    “只是他們那些家務(wù)事，主要是蘇……蘇大人跟蘇婼的母親?！表n陌拿著酒杯，三言兩語地就把事由概述了一遍。由于內(nèi)容著實(shí)出乎大伙意料，他話語中對蘇綬稱呼的改變也不算什么值理特別揪出來討論的點(diǎn)了。

    三個人消化完，楊佑道：“就算這事是有點(diǎn)離譜，那蘇大人對妻子女兒干的不叫人事兒，這跟世子您也沒有什么關(guān)系呀，您怎么會心里頭怪怪的？”

    韓陌道：“我就是在想，造成蘇婼她母親的悲劇的原因是什么？”

    楊佑懵然地望著他，又看了看身邊倆人：“原因就是有人暗中使壞啊，這不明擺著嗎？連蘇大人自己不都說，有人把他們一家四口都當(dāng)成了棋子？”

    “話是這么說，但就算沒有人使壞，難道蘇婼的父母就不悲慘嗎？蘇，蘇大人明明很喜歡謝家的小姐，卻因?yàn)橹x家的圖謀，不得不時刻提醒自己要與妻子保持距離，免得被他們所利用?？墒鞘聦?shí)上蘇婼她母親并沒有這么做，如果，我是說如果，蘇大人要是早早讓蘇婼母親知道他的心，她母親就是最后被人害了，也不會留有遺憾吧？”

    三個人像個柱子一樣一動不動望著他。

    竇尹道：“你說的很有道理。蘇夫人付出了那么多，卻換不來丈夫的一絲溫情，她肯定是失望的。但是這跟案子有關(guān)系嗎？換句話說，這跟你有關(guān)系嗎？”

    “當(dāng)然跟我沒關(guān)系?！表n陌喝了一杯，“我說了我沒事，你們別管我了?！?/br>
    竇尹笑了下，坐下來：“沒關(guān)系，那你糾結(jié)什么？這分明就是有關(guān)系，而且關(guān)系還不小?！?/br>
    宋延跟著坐下：“所以有人是想打抱不平，要‘護(hù)短’?！?/br>
    “我可沒這么說，”韓陌杵著酒壺，“我活膩了？伸手去管她的家務(wù)事？她不讓我動手我擅動，她不得把我給撂翻了！”

    竇尹招呼楊佑再拿上幾個杯子來，斟著酒說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韓陌看著簾子外面深沉的夜色，忽然幽幽沉下一口氣，說道：“當(dāng)時他們說話的時候都好投入。蘇婼說到她母親時臉上全是不甘和痛苦，他爹也沒好受到哪里去，雖然始終沒有爆發(fā)，也不過是勉力在維持體面罷了。

    “當(dāng)時我都有忍不住上去狠狠罵他幾句的沖動?？墒窃僭趺戳R，斯人已逝，時光都回不來了。失去就是失去，他永遠(yuǎn)都不可能再有機(jī)會擁有，——我就覺得太不值！為了所謂的原則，這樣的做法真的是聰明的嗎？”

    父女倆說的話他一個字也沒有落下，當(dāng)時沒有發(fā)生聲音打擾，一半是因?yàn)槁爮闹K婼的安排，另一半則是，他自己也跟著沉浸進(jìn)去了。以至于后來那些情景和聲音都還在他腦子里頭嗡嗡地。

    竇尹把壺放下，然后靠入椅背：“聰不聰明，見仁見智，但是你要是不想承受失去又后悔的痛苦，就該以蘇大人為鑒?！?/br>
    韓陌驀然間看了一下他，然后胡亂在臉上摸了一把：“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讓世子該出手時就出手，趕緊上蘇家提親?。　睏钣舆@急脾氣可忍不住了！“你都看上蘇小姐多久了，你還以為我們不知道呢！”

    “胡說！我跟她不過是搭伙一塊辦正事，提什么親！”韓陌大力地?fù)]擺著手，整個身子都在反抗，表情更是鄙夷得要死。但是一張臉卻越來越紅，紅到最后簡直變成了一只煮熟的蝦子！

    可是面前三個人笑瞇瞇望著他，就好像比他自己還清楚他自己似的。

    他只好端起杯子又灌了一杯，然后站起來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