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當(dāng)然找不到?！碧K婼抬首看向蘇綬腰間，“因為你們?nèi)f萬想不到，那枚東西會日夜都在他身上掛著，也不會想到，那枚代表著至高無上尊榮地位的鐵券，它會小到能夾藏在一枚兩寸長的玉佩里?！?/br>
    眾人皆跟隨她的目光看向了蘇綬腰間，那里系著的一塊魚形玉佩，仿似十分沉重，竟拽得他腰間一小方的衣料呈明顯往下墜的紋路。

    徐氏微驚：“這不是你這段時間才換上的玉？”

    蘇綬右手扣著那玉，眼望蘇婼，到底掩不住驚色：“你是如何看出來？”

    蘇婼抬起嘴角，淡漠道：“與其說這是一塊玉，倒不如說它是兩塊一模一樣的薄玉相扣而成的玉盒。它的卡扣方式，是我們蘇家祖?zhèn)鞯拿苁街?，繁花式?/br>
    “能讓父親在一個如此之小的玉盒上施用繁花式鎖名，它當(dāng)然不會用來藏一般的東西?！?/br>
    第437章 你連這個也知道？

    別人眼里這塊玉，毫無破綻。

    鬼手卻不可能被瞞過去。

    在黃氏提到護(hù)國鐵券在蘇家之前，她僅是看出來那玉之內(nèi)藏有東西罷了。蘇綬作為朝廷要員，蘇家家主，隨身藏點東西，無可厚非。

    黃氏說護(hù)國鐵券在蘇家，那自然里頭藏的，就只能是它了。

    畢竟眼目之下，還有什么地方比隨身帶著更保險？

    大不了，他至少還可以與鐵券玉石俱焚。

    眾人沒有說什么，繁花式做為蘇家祖?zhèn)靼朔N密式之一，只有家主能習(xí)扣解之法，旁人能說全這八種密式都不錯，更不要提見過。沒人猜得到蘇婼為什么能一眼認(rèn)出它，只是隱隱覺得，再出奇的事情發(fā)生在今夜，發(fā)生在蘇婼這里，都不值得稱奇了。

    “你是不是，很怨我？”

    蘇綬垂下頭，畢生從未如此沮喪。

    “父親是指？”

    “我對你的忽視?！?/br>
    她在鎖道上的修為，到底已有多深？他已經(jīng)無法想像了。只是她顯露出來的本事一波又一波地沖擊他，他已有些招架不住。

    她有這樣的才華，過去這么多年，是被他耽誤了。

    “我還以為你是想說，為母親的死?！碧K婼平靜地望著前方的黃氏，“我想聽的，你還沒說完。還說嗎？不說了，我就帶你去交接了。”

    黃氏完全無法拿捏她的心思了，她倏地挺起身來：“精明如你，必定早就已掌握了許多，一時之間我亦不知從哪里說起，你不如告訴我，你還有哪里不明白！”

    蘇婼道：“張昀為何殺我母親？”

    黃氏望著她：“如果我說，張家的計劃里，有你母親，你信嗎？”

    蘇婼未語。

    “你信?！秉S氏釋然般笑了一下，“你果然是個聰明人，想來那些年你父親不在府，你母親帶著你往張家走動得那般勤快，她馮眉又對你愛護(hù)有加，當(dāng)時不算什么，如今你肯定也有了懷疑?！?/br>
    她頓一頓，繼續(xù)道：“但說起來，你母親也不過是受制于謝家罷了。她是個好人，也是個好女人，她自嫁了給你父親，便對他一心一意。即使蘇綬待她那般，她維護(hù)他，維護(hù)蘇家之心也從未動搖。

    “可她到底只是個弱女子啊，謝家要求她與張家往來，要求她聽張家的話，她有什么辦法呢？只能努力斡旋罷了。好在那時蘇綬遠(yuǎn)在外地，也不回來，她正好也有理由推委。可是最后……”

    “張家讓她做什么？”

    話是蘇綬問的。“不可能是為了這塊鐵券。他們不可能讓謝家還有她，知道這個?！?/br>
    黃氏道：“的確不是。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不能讓他們知道。但是他們也是讓她謀取蘇家的東西。這個東西，便是蘇家位于南郊鎮(zhèn)的祖宅房契和地契?！?/br>
    “原來如此。”蘇婼吐聲。“他們要這個，自然也是為了尋找鐵券?！彼催^去：“所以，他們其實根本不知道鐵券具體在什么地方，是不是的確就在我父親手上?！?/br>
    “沒錯?！秉S氏點頭，“他們確認(rèn)鐵券就在蘇家，但不知在何處。這么多年里，他們也曾找過許多機(jī)會打探你爹，卻又因為謀劃中的大事不可暴露，而多有掣肘，加上你爹口風(fēng)又太過嚴(yán)密，以至于毫無結(jié)果?！?/br>
    “他們猜想鐵券可能會埋在蘇家老宅的地盤里？”

    “確切地說，他們懷疑藏在你們家祖墳里。因為你們家祖墳，曾經(jīng)埋葬過一個皇親，那是被太宗皇帝處死的一個皇子，過后皇帝后悔，你們曾祖爺給了他一個臺階，主動提出為皇子收尸。

    “這座墳雖然沒有任何規(guī)制，但卻一直被蘇家嚴(yán)密保護(hù)著。甚至連去處都未曾外泄。”

    蘇婼目光里映著燈的光亮：“所以，母親失事的那天晚上，暴雨把附近一些皇親國戚的墳也沖垮了。那墳當(dāng)然也是人為弄垮的，因為若不這樣，便沒辦法掩飾他們的行動。

    “那天夜里，引誘蘇祈去河邊看夜捕的那些人，也是趁著大雨在蘇家祖墳忙碌尋找那被廢的皇子墳的人吧？”

    黃氏神色不定：“你連這個也知道？”

    蘇婼眼神幽幽，兀自再首：“而母親之所以冒著那么大雨也要拚死出去，還鎖上門不許我追，自然也是意識到了事態(tài)不好，她必須去救因為她惹惱了張家而引發(fā)禍?zhǔn)侣潆y的兒子，也必須保護(hù)好她的女兒?！?/br>
    黃氏沉默。

    “張家既然起了殺心，當(dāng)然這些都是提前與你商量好的。說到這里——”蘇婼垂了垂眼眸，“你之所以被張家挑中進(jìn)入蘇家，不光是因為張栩和你的jian情吧？”

    黃氏臉色一白，又有些窘然。

    轉(zhuǎn)瞬，她又再添了些羞惱?！澳阆胝f什么？”

    “我猜你認(rèn)識張栩，以及與他茍且，是開始在殺害柳氏之前。柳氏發(fā)現(xiàn)了你和他的jian情，以此羞辱拿捏你，你慣會裝高潔，當(dāng)然不會容忍她如此。所以你殺了她。

    “張栩知道了此事，替你隱瞞了，從而提出讓你嫁到蘇家，給你安排了這么一個完美的避開與我二叔圓房的計劃，你覺得如此一來既可把自己已然失身的丑事混過去，又能讓張栩欠著你的情，來日你才有與他長相守的資本，所以答應(yīng)了。對嗎？”

    黃氏發(fā)白的臉全然已變得通紅。

    但這番她也只能恨恨地瞪過去一眼，而無法反駁。

    因為，事實竟該死的讓她說中得八九不離十！

    “只是，你為什么非要?dú)⑽叶宓暮⒆幽?？?/br>
    “你這話錯了。我要?dú)⒌?，是胡氏的孩子！不是蘇纘不能有孩子，而是她不能夠生下蘇家的孩子！胡氏是個孤兒，她原就是我的一個婢女！她被柳氏打得快死了，是我救活了她，又把她送出黃家安身。

    “你那么聰明，該知道女人但凡有了自己的骨rou，總歸會生出些牽掛。她是個奴才，怎么能有牽掛？而且她懷的還是蘇家的人！一旦她生下了孩子，將來面臨選擇，她會不會因為不舍得孩子，投向蘇纘？會不會為了孩子，反骨背刺我？

    “而且，我還需要她腹中胎兒的死來引起蘇纘對我的猜忌和疏遠(yuǎn)，以此防止他在我身邊的時間增多，從而察覺出端倪，因此，那個孩子的死，也就成了必然！”

    第438章 我覺得你很好笑、‘

    “你就不怕她與我二叔朝夕相處這么多年，日久生情，同樣背叛你？畢竟，我二叔身邊可只有她一個女人，而且，蘇家平常也沒有誰會去為難她。放著這么好的日子不過，她為什么要受你cao控，去跟著你們干那些勾當(dāng)？”

    黃氏露出白森森的牙：“你知道你母親出事的夜里，蘇纘明明也在祖宅，他卻為何沒曾第一時間出去救人嗎？他年輕力壯，跑得肯定比你母親快，所以肯定能追上她，救下她。如果他去了，你母親真不一定會死?！?/br>
    蘇婼緊抿雙唇，聲息凝止。

    她記得的，那天夜里謝氏鎖她在門內(nèi)后，她掩埋在暴雨聲中的哭喊很久才引來下人關(guān)注，可明明蘇纘他們就住在隔壁院子，但一直到天近黎明，謝氏的遺體被找到，他才匆匆前來。

    當(dāng)時二房的說辭，是蘇纘頭天晚上為給蘇綬餞行，多喝了幾杯，睡沉了過去。

    喝酒的時候她看見了的，的確是喝多了幾杯。

    “因為胡氏給他的醒酒湯里下了藥?！秉S氏呵呵沉笑，“她不過是個卑賤的侍妾，惟一能給她撐腰的只有蘇纘?？墒撬赖倪@個是蘇纘的親嫂子，是他幼時追著喊、長大后也尊敬如初的‘蘭jiejie’。

    “沒能及時去救下她，蘇纘已經(jīng)很懊悔了，如果他知道是胡氏讓他睡得那么死，錯失了營救你母親的機(jī)會，你說，她還活得了嗎？就是他不弄死她，讓你父親知道，也怎么著都過不去這坎吧？”

    “啪！”

    一個巴掌實打?qū)嵉芈湓邳S氏臉上，她忍不住痛呼偏頭，臉上也赫然出現(xiàn)了一個碩大巴掌印。

    “我這一巴掌，就當(dāng)是替我大嫂給你的?！碧K纘咬牙說著，隨即又用同樣的力氣扇了自己兩巴掌，“這兩巴掌給愚昧的我自己！

    “歸根結(jié)底，蘇家有今日之禍，都是因為為我當(dāng)日當(dāng)斷不斷，察覺你騙我，卻未曾當(dāng)即與你和離。若那時下了決心，又何至于任你們二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我蘇纘，于蘇家有罪！”

    他撲通跪倒在地，伏地痛哭起來。

    徐氏作勢想勸，看蘇綬他們皆不動，便又不敢了。

    蘇綬望著地下，卻道：“你說的不錯，你有罪。不過，比起你來，我罪過更大，我又有何資格勸你？”

    蘇婼看著撐地坐起來的黃氏，又滑向角落里忽然顫抖起來的蘇禎，仿佛對其余一切人都看不到似的，面無波瀾說道：“二叔是胡氏迷倒的，那么，打開涵洞放水進(jìn)來的，是你吧？蘇禎。”

    巨大的驚恐包裹了蘇禎全身，他突地從地上彈起來，卻又因為身上的傷而又不由自主地跌趴下去，就像棵被人扶起又倒下去的木頭，但他雙眼里的恐懼，是深如山海的。

    “……我不知道！我沒有殺伯母！我不知道那是要?dú)⒉傅模　?/br>
    因為太過想證明自己，叫喊得太用力，他嗓音幾度破裂。

    “我不知道那跟伯母的死有關(guān)系！是她說下雨前得把涵洞開了，否則村子會被淹！我于是去了！可我從來不知道那跟伯母的死有關(guān)系！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不要?dú)⑽遥〔灰獨(dú)⑽?！……?/br>
    整個屋里，突然就只聽得見他驚惶的吼叫聲。

    一屋人誰也沒有動，蘇婼也沒有。

    相隔兩世的那個夜晚，就像是發(fā)生在昨夜似的，一點點又全部都清晰地鋪陳在眼前。

    她耳邊又回響起了謝氏溫柔的聲音，也看到了她瘦弱的身影。

    她是那么不甘心，即使留在這世上，也未必有多么幸福。

    “那封遺書，你是怎么造就的？”她再問。

    黃氏心口一震，隨后道：“是我收集了你母親以往的書稿，和栩郎一個字一個字描出來的。為了逼真，我們寫了不少于百份的草稿，精確到每一個字的筆鋒都能看出來八九成像?！?/br>
    “用了多久？”

    “足足一年多！”

    “祖父過世，父親回京丁憂三年，也就是在那期間你們就開始計劃殺我母親了?！?/br>
    “因為趁著他丁憂在京，張家極力勸說他留京他不留，他執(zhí)意要外任，可他不在京師，張家想要的東西，又怎么要呢？可是他們讓你母親想辦法，你母親也留他不住。

    “最后，他們想來想去，覺得只有你母親死了，他才能留下來。

    “因為世人都知，你父親不喜歡她。那么為了讓他喜歡，只能殺了他不喜歡的人。再者，你們姐弟尚且年幼，你母親死了，誰能照顧你們？若托給我，我自然會想辦法推諉，好在此事沒費(fèi)什么周折，辦完你母親的后事，他就主動留下來了。”

    說到這里，她從地上爬起來，輪番看了所有人一輪，而后徒手捋了捋散亂的頭發(fā)，走向蘇婼：“如今，你應(yīng)該都清楚了，我知我在你們看來死有余辜，但你們肯定也想活命對不對？

    “我知道張家暗中謀劃的事情，你們已經(jīng)知道了，既然知道，自然就知道他們有足夠?qū)嵙鹤∧銈兲K家。他們也有充足的準(zhǔn)備對付朝廷。趁他們還沒準(zhǔn)備對付你們，你們也沒理由跟他們撕破臉。

    “所以現(xiàn)在，該你送我去見栩郎了?！?/br>
    蘇婼看她一陣，笑著捋了捋袖子。

    黃氏皺眉：“你笑什么？”

    “我覺得你很好笑?！碧K婼的笑像冰窖里吹出來的風(fēng)，“你也知道我父親從前是為了保密鐵券的秘密才不得不如履薄冰，明哲保身，如今這種時候，你覺得他還需要嗎？”

    黃氏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