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小提琴的男生一了百了地直視他，把問題和眼神都像箭一樣射過去：“你們今晚會去開房嗎？對男人來說，戀愛的意義就在這種地方吧？”

    左思嘉冷笑著，回答說：“你這么關(guān)心，是因為沒有人跟你開房？”

    突然間，氣氛變得有些緊張了。

    大概是真的不高興了，左思嘉又追加了一句：“你腦子里也就只有這些了吧?！?/br>
    拉小提琴的男生說：“你覺得你吸引她的地方是哪里？”

    “你別說了，趕緊閉嘴吧。”以后還要一起工作，不想他們吵起來，拉大提琴的人連忙說，“他喝醉了，我開車送他回家吧?！彼麛v扶著拉小提琴的男生起來，準(zhǔn)備結(jié)聚餐的錢。這頓飯是左思嘉買的單，沒讓他們付。他們倆也就出去了。

    現(xiàn)場只剩下悶悶不樂的文悅棠、醉得不省人事的達(dá)斐瑤、左思嘉和伊九伊四個人。伊九伊也打圓場：“喝完酒是比較容易激動?！?/br>
    文悅棠突然站起身，拿起包說：“我今天先回去了?！弊笏技我渤鋈ニ退?。

    伊九伊想，這兩個人應(yīng)該都不會回來了。既然都眉目傳情了，干柴烈火，干脆捅破窗戶紙也正常。正因為她這么以為，所以，左思嘉回來的時候，伊九伊是有幾分意外的。

    他送文悅棠到外面，攔了出租車。說實在話，兩個人的確在相互了解的階段。文悅棠低著頭，感覺今晚的不愉快應(yīng)該是個助推器，能就這樣確定關(guān)系最好。但是，左思嘉卻不這么想。他只覺得掃興。

    文悅棠提議說：“你也走吧，我們換個地方坐一坐。就我們兩個人?！?/br>
    左思嘉心里很煩：“不了。沒有那個心情?！?/br>
    文悅棠深深地看著他，盡量平復(fù)好心情：“你生氣了？”

    剛才爭論的三言兩語里，有些事確確實實擊中了他，掀開了令人擔(dān)心的那一頁，讓他感到不安。感情和工作糾纏在一起，沒有人希望這樣。左思嘉說：“還是不要私下見面了。圈子太小，以后分手會很尷尬?！?/br>
    他打開車門，文悅棠干站了一會兒，最后還是坐了上去。

    會感到可惜，不過，男女交往就是這么一回事。和他或她條件差不多，甚至更好的又不是沒有。他們八字都沒一撇，結(jié)束在還沒開始的時候，已經(jīng)足夠有分寸了。

    左思嘉走回店里，回到餐桌邊。

    達(dá)斐瑤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伊九伊抬起頭，臉上閃過驚訝的神色。

    他還想喝一杯，于是坐下了。

    談過了戀愛，談過了藝術(shù)，最后剩下的竟然還是殘羹冷飯和空酒瓶。這樣俗氣，這樣狼狽，簡直就像在嘲笑剛剛的雅致。

    餐桌邊，醒著的人只有他們倆了。伊九伊一個人喝著酒，左思嘉也孤零零地給自己倒了一杯。她舒了一口氣，忽然半開玩笑地問他：“不談戀愛了？”

    “嗯，”他端起玻璃杯，把酒咽進(jìn)去，“本來也沒多想談。”

    她笑了，眼睛像淺潭似的，彎彎地聚攏，自言自語說：“我也這么想?！?/br>
    他們不說話，各自多喝了一瓶酒。左思嘉去門口付賬。伊九伊搖著達(dá)斐瑤的肩膀，把她叫醒。

    達(dá)斐瑤醉醺醺地，勉強(qiáng)支撐著站起來。走到門口，伊九伊單手摟著達(dá)斐瑤的腰，另一只手夾著煙，一口接一口地抽。左思嘉埋過單出來，剛好撞見這一幕。他沒有表情，冷冷地去看她吸煙。伊九伊匆忙熄了。

    “能回去？”他問。

    伊九伊搖頭：“我打電話給代駕了?！?/br>
    她想了想，問他：“要送你一下嗎？”

    左思嘉說：“我散散步再回去?！?/br>
    他們就此告別。她往屋檐外看，月亮很明亮，可是，這里又不是什么鄉(xiāng)間，而是繁忙華麗的都市。

    代駕很快趕來，接過伊九伊的車鑰匙，先去把車開過來。她們坐上車，伊九伊反復(fù)問達(dá)斐瑤想不想吐。達(dá)斐瑤狀態(tài)還好，只是困，睡得天昏地暗。聽她發(fā)出鼾聲，伊九伊也就安心了，側(cè)過頭去，打開車窗透氣。

    她托著下頜，本來只是發(fā)呆。

    黑漆漆的夜里，密密麻麻布滿爬山虎的橋墩下，一個拾荒者打扮的老人背著蛇皮袋，拖著小推車，站在共享鋼琴旁邊。城市規(guī)劃好的地方，有的公共場合會放共享鋼琴。這一片就是其中之一。

    在彈琴的人穿著灰色的襯衫，手動得飛快，今晚明明喝過酒，但看來是沒有醉。

    左思嘉正在給一個撿垃圾的老人彈鋼琴。坐在車上，隔著馬路，伊九伊聽不到琴聲，隱約覺得新奇又寂寞。

    第6章

    手機(jī)導(dǎo)航在播報方向，電子地圖上，車子行駛在綠色的道路上。代駕握緊方向盤，平視前方。

    后座上忽然傳來窸窣的響聲。代駕從后視鏡往后看，只見醒著那位顧客倚著車窗，驀地笑起來。

    剛剛在車下，他也和客人匆匆見過一面，并不覺得有什么特別?？墒?，現(xiàn)在看，又好像不大一樣了。

    夜風(fēng)從窗外吹進(jìn)來，伊九伊的黑發(fā)斂在背后，額頭平整，不會被拂亂。她望著外面，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微微笑起來?？墒牵@里是城市中央，按理說，是沒有什么風(fēng)景可看的。

    伊九伊讓代駕開到了她家里。

    代駕收到錢，訂單結(jié)束走了。伊九伊站在車外，輕輕拍達(dá)斐瑤的臉，叫她說：“達(dá)斐瑤，達(dá)斐瑤。起來了。太陽照屁股，口水都流出來了?！?/br>
    達(dá)斐瑤勉強(qiáng)地睜開眼，好不容易有了點(diǎn)意識，最先做的，是伸手去摸嘴邊并不存在的口水：“??？?。窟@是哪？”看著她的樣子，伊九伊忍不住笑，撐著她起來。

    伊九伊把達(dá)斐瑤送進(jìn)家門。小豬和弗蘭克叫個沒完，膽子大的小豬更是踩到達(dá)斐瑤身上。伊九伊把貓抱出去。

    達(dá)斐瑤模模糊糊醒了，睜著眼睛，望著天花板上的燈。

    伊九伊想說剛才在路邊看到的一幕，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又轉(zhuǎn)了話題，改問說：“要不要洗澡？”

    達(dá)斐瑤小幅度地?fù)u頭，眼睛里沒來由的濕潤。可能是為了工作，可能是為了愛情，或許是為了理想，或許什么都不為。某些時候，人總是無緣無故容易哭泣。

    伊九伊想放首音樂，家里似乎是有音樂光碟的，印象中。可是，如今當(dāng)然是流媒體更方便。她拿出手機(jī)，翻來翻去，還沒找到，達(dá)斐瑤已經(jīng)翻身起來了。

    達(dá)斐瑤說：“唉。累了?！?/br>
    伊九伊放下手機(jī)，主動說：“我辭職了?！?/br>
    “??？”達(dá)斐瑤說，“找好下家了嗎？”

    伊九伊抱著抱枕：“沒呢。不想干這行了。”

    “那……以后準(zhǔn)備去干什么？”

    “準(zhǔn)備寫寫字。”伊九伊站起身，準(zhǔn)備去倒點(diǎn)水來。

    但是，等她回來的時候，達(dá)斐瑤就又睡著了。

    隔天早上，達(dá)斐瑤熬夜慣了，直接沒起來床。但伊九伊還是要上班的，照常早早地起來，收拾了一下，之后就去上班了。

    剛到公司，小金就急急忙忙來找她，慌里慌張地跟她說：“怎么辦啊九伊姐，那幾個老師一直找我，我找主編，主編要我先頂一下。我去說了，結(jié)果主編半天都沒回信……”

    她說的時候，伊九伊表情淡淡的，只是聽，也不打斷。等小金一口氣說完停下了，她才提問，并且配合明確指令，不需要小金再去思考：“是什么事？給我看看聊天記錄?！?/br>
    但是，顯然，連這也不需要了。

    小金說：“他們過來了……”

    伊九伊回頭，已經(jīng)看到遠(yuǎn)處會客室門口的作者。

    在下里集團(tuán)，伊九伊被調(diào)過幾個組，現(xiàn)在這邊做的不是標(biāo)準(zhǔn)暢銷書，經(jīng)常都是文史類的，和政策、文化活動相關(guān)。在這些書上掛名的大多是些老學(xué)究，四十歲都算年輕人，個性偏執(zhí)，固守己見，很多時候很難溝通。

    尤其對小金這樣的新人來說。

    但是，有伊九伊在。

    她拍拍小金，輕聲說了句“換一下茶杯”，繼而迎了上去。

    她邁開步伐走過去，鞋跟在大理石地板上敲出并不刺耳、卻很清晰的聲響，輕飄飄的衣裙向后飄。伊九伊臉上是罕見的燦爛笑容，親昵而不熱烈：“老師！真對不起。”

    這些老頑固作家脾氣都不小，等了這么久，早就積攢了一肚子氣。

    小金端著托盤進(jìn)來，彎下腰，負(fù)責(zé)把喝過的茶杯取走。她伸出手去拿茶杯，突然間，那位花甲之年、手盤核桃的男專家重重砸了一下桌子：“你們他娘的就是在亂搞！”

    小金發(fā)誓，那一秒，她真的看到陶瓷茶杯憑空離開了桌面。心驚rou跳之余，她還是堅持把杯子移到托盤上，然后逃也似的離開會客室。

    泡茶的時候，小金哆哆嗦嗦地?fù)v鼓凈水器。同辦公室的其他職員進(jìn)來，隨口問她在干嘛。

    小金一五一十說了：“好嚇人啊。”

    同事卻都笑：“沒事的。伊九伊出馬了，肯定沒事?！?/br>
    小金覺得她們是沒在場，所以不知道具體情況。都已經(jīng)敲桌子罵臟話了。這可不是隨隨便便幾句話能挽救的場面。

    小金泡完茶，返回會客室。

    就這么短短幾分鐘。

    等她進(jìn)門，氣氛已經(jīng)徹底改變了。

    她才推開門，就聽到一陣爽朗的笑聲。剛才還罵罵咧咧的老學(xué)究竟然在笑，小金不敢相信，幾乎以為自己在短時間穿越了。但是，等她進(jìn)去，里面一片其樂融融。

    小金一直沒搞清楚具體經(jīng)過的問題，伊九伊已經(jīng)摸清了，現(xiàn)在正在給出對策。

    伊九伊拿著文件，右手食指和中指間夾著筆，稍稍抬起眼，流露出溫婉的神態(tài)。她不疾不徐地說：“……從書號和單書號是不一樣的。單位要求不同，評職稱的時候，他們可能會不認(rèn)從書號。其實自費(fèi)出書也很方便，我知道您去年寫了幾篇文章。我是這樣計劃的……”

    她說話從來不著急，語氣很舒緩，讓人能聽進(jìn)去。

    直到走出去，小金還是有點(diǎn)恍惚，感覺好像做了一場夢。

    她在工位上等了一會兒，伊九伊專程過來叫她。小金怯生生地出去，面對之前指著她鼻子罵“你怎么上班的”的長輩，小金還有點(diǎn)想瑟縮?？墒?，伊九伊的手貼住她后背，把她向前推：“這是我們小金，很優(yōu)秀的女孩子?！?/br>
    小金硬著頭皮打招呼。

    她做夢也想不到，那位兇巴巴的老頭突然變成了慈祥和藹的老爺爺。他說：“哦！很好！你來之前她幫我辦事，都很妥帖的。我就說，是聰明孩子?！?/br>
    接著，伊九伊送他下樓。

    小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她往回走，又碰到剛才茶水間遇到的同事。同事笑著說：“我說什么來著?！?/br>
    小金問：“那九伊姐要走，主管能批？要是是我，肯定要留她下來……她這么厲害。”

    “嗯……”同事意味深長地微笑，“他是不想嗎？他那是不能?！?/br>
    “?。俊?/br>
    侯詩走后面經(jīng)過，飛快地提醒一句：“別說閑話了。趕緊回去做事?！?/br>
    小金陷入沉思，沒注意到后面有個男人已經(jīng)站了很久。那人幾次想引起她注意，但又不好上手拍她，也不知道怎么稱呼，就只能在后面欲言又止。

    伊九伊上樓來，看到小金，目光越過她，也看到那個人：“贛波？”

    小金回過頭，總算看到黎贛波。她第一眼就認(rèn)出他。因為黎贛波也算個公眾人物——他有一檔自己的電視節(jié)目，專門講歷史文化，除此之外，還出演過一些綜藝。

    伊九伊笑了：“什么時候來的？”

    黎贛波拿了一束包裝好的花送她：“來了一會兒了。我看你在忙?！?/br>
    “哎?！币辆乓两舆^，笑吟吟地把臉探上前，聞花的香氣。仿佛被那微弱的香氣撫慰，笑又加深了，“你啊，去哪上了補(bǔ)習(xí)班？會討好女孩子了。”

    黎贛波比伊九伊大許多，被這么不客氣地調(diào)笑，好像怪怪的。小金不知所以然，被伊九伊差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