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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限警戒 第890節(jié)

    楊幺哂笑道:“因此……當(dāng)沿江招捉使孔彥舟害了鐘大哥性命的時候,朝廷屁也不說?”

    牛皋微滯。

    他們敘說的是往事。

    靖康之難后,宋室危在旦夕,基于民族大義,各地抗金聲浪此起彼伏,鐘相就是其中的一股勢力。

    趙構(gòu)逃亡到應(yīng)天府,鐘相亦派子率民兵勤王擁護趙構(gòu)登基,說穿了,鐘相對趙構(gòu)還是有些希望的。

    不過趙構(gòu)卻辜負了太多人的寄托,在金兵襲來時不組織有效的抗擊,反倒一路南逃,甚至向金人哀聲乞憐,求金人不要追了,放他一馬。

    鐘相等人對趙構(gòu)所為大為失望,無奈回歸故里,起義自保。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楊幺喃喃道:“在鐘大哥眼中,宋室對待百姓,比對芻狗、或者比對癩皮狗還要殘忍。趙構(gòu)懦弱,哀求金人放過,這等情形下,金人入侵,最苦的還是黎民百姓。”

    牛皋未語。

    他算是宋室之臣,但他終究不會昧了良心,他知道楊幺或許做錯,但如今卻未說錯。

    “鐘大哥深謀遠慮,已知道金人狼子野心,你如何能讓一頭狼改吃谷物?”

    楊幺哂笑道:“金人入侵,趙構(gòu)絕不會去想百姓,是以鐘大哥終于揭竿而起,向周圍各州發(fā)布檄文,壯志豪情的宣告——臥蹋之側(cè),豈容異類鼾睡;廊廟之上,胡引jian究犯披。爰舉義旗,拯救黎民于水火,矢清妖孽,系禺旬于滄桑?!?/br>
    他這般回憶的時候,聲調(diào)著實慷慨激昂,字字清楚。

    清楚因為曾經(jīng)的銘刻。

    牛皋目光復(fù)雜的看著楊幺,“既然如此,你為何要勾結(jié)偽齊、金人,試圖順江而下,試圖顛覆宋室江山。難道說……其中有什么誤會?”

    楊幺驀地又大笑起來。“誤會?”

    盯著牛皋,楊幺一字字道:“不是誤會,絕非誤會,這是事實!楊幺沒做的事情,不用承認,可做過的事情,亦不想否認。”

    牛皋神色為難。

    楊幺緩緩道:“當(dāng)初我跟隨鐘大哥起義,鐘大哥‘等貴賤、均貧富’之語著實讓我興奮難言。我出身孤苦,想著若有朝一日,天底下的人都是一般模樣,無所謂的看輕奚落,那對于窮苦之人來說,是何等的福樂?”

    牛皋立即道:“我知道鐘相此語,亦是贊賞。”

    “可惜我們都錯了?!?/br>
    楊幺眼中帶著看破世情的落寞,“我們只想到窮苦之人所想,卻忘記了對某些習(xí)慣高高在上的人來說,這根本就是絕無可能的事情,平等對他們來說,是種折磨?!?/br>
    牛皋再次沉默。

    沈約不由得再次打量楊幺。

    伊始的時候,他只知道楊幺是個強盜頭子,當(dāng)楊幺決定放他的時候,他看到楊幺的果斷,在楊幺回憶往事的時候,他看到了楊幺的孤獨,在楊幺踢飛黃誠、決意將黃誠家人浸入水底的時候,他又看到了楊幺的心狠手辣。

    如今楊幺的言語,又讓沈約看到楊幺的確在認真思索。

    能有主見,才會認真思索。

    這樣的人,并不多見。

    楊幺是個極其復(fù)雜的人,因此哪怕沈約,一時間竟也無法推出楊幺的結(jié)局。

    結(jié)局似乎早定,根據(jù)史書記載,岳飛破了水寨,楊幺身死,可如今呢?沈約卻覺得大有問題。

    如今水寨被攻,如果楊幺沒有說錯,眼下水寨已被破了三關(guān)以上,可楊幺卻不像坐以待斃的模樣。

    可他若早知道黃誠的叛變,本可以御敵于首關(guān)之外,但楊幺卻沒有舉動,他究竟轉(zhuǎn)著什么念頭?

    “正因為這個不可能,是以鐘大哥死了?!?/br>
    楊幺滿是嘲弄道:“被一個掛著沿江招捉使名號的無賴孔彥舟偷襲,被潛入的jian人所害。什么沿江招捉使,不過是個為趙構(gòu)收刮民脂民膏的禽獸,他殺了鐘大哥是為了正義?牛皋,你敢說趙構(gòu)派孔彥舟殺了鐘大哥是為了正義嗎?”

    艙中寂靜。

    湖水無聲。

    亦無廝殺聲從遠處傳來。

    沈約暗想難道水寨第三關(guān)離此尚遠,因此不聞廝殺之聲?可楊幺屹立洞庭多年,警覺還是有的,如果三關(guān)已破,眼下怎么會沒有示警傳來呢?

    牛皋望著楊幺噴薄怒火的眼,終于道:“我不敢。”

    楊幺再笑,“說的好,說的極好,這亦是我迄今佩服你的原因,因為你終不會做違心之言。”

    “鐘大哥死了,可孔彥舟、趙構(gòu)并沒有如愿獲得他們想要的錢糧。”

    楊幺凝聲道:“因為我楊幺發(fā)誓,再不會給那些吸血鬼一絲一毫所需。同時我就在想著一個問題,都說順天者昌,逆天者亡,可何為順天?”

    牛皋微怔。

    楊幺盯著牛皋,沉聲道:“在你看來,岳家軍號令嚴明,深受百姓愛戴,應(yīng)為順天所為?”

    牛皋默然片刻,“的確如此?!?/br>
    楊幺立即道:“但岳飛身為趙構(gòu)手下,他哪怕打下了偌大的江山,這江山仍是趙構(gòu)的,是不是?”

    牛皋怔住,他沒有回答,但他知道楊幺要說什么。

    果不其然,楊幺隨即道:“但趙構(gòu)是順天而為嗎?”

    牛皋沉默下來。

    楊幺狂笑起來,“這就是我當(dāng)初最困惑的地方,因為只要還有良心的雙眼,都能看出趙構(gòu)不過是腐朽趙家腐朽的產(chǎn)物罷了。他何德何能,敢稱天子?”

    直視牛皋,楊幺蕭殺道:“若趙構(gòu)這種卑鄙之人,竟是受命于天,這豈不是天底下最荒唐的笑話?”

    艙中蕭冷。

    問題難答。

    牛皋終于道:“但這不是你勾結(jié)偽齊,投靠金人,禍害天下百姓的原因?!?/br>
    楊幺驀地又笑,他忽而蕭肅、倏然狂笑,看起來全不正常,偏偏說的卻是最清楚的話,“那趙家呢?趙家就可以公然禍害天下百姓,不用承擔(dān)任何后果?而且他們還要所有人聽他們的號令?”

    望著沉默的牛皋,楊幺肯定道:“牛皋,我佩服你的捐軀赴難、大義凜然,可惜的是,你無法說服我。因此我不會投降,死也不會!”

    第1338節(jié) 蹊蹺的轉(zhuǎn)變

    艙中靜寂,其中卻有激昂錯落。

    牛皋本來想要解釋原委,可聽到楊幺最終的決斷,只是輕嘆一聲。

    一切在楊幺心目中已成定數(shù)。

    楊幺卻不甘沉默,哂笑道:“趙構(gòu)乞憐求和,搜刮民脂民膏獻給金人,弄得民不聊生,苦不堪言。趙構(gòu)不顧百姓的死活,只求保住如今的帝位。我楊幺的確亦是搜集湘湖左近財富,和他趙構(gòu)做的是沒有區(qū)別,但他就可以圍剿我,我卻不能討伐他,為什么?”

    沒人回應(yīng)。

    這個問題很難答復(fù),因為再精巧的辯言,也無法扶正浮沙上建設(shè)的樓閣。

    “只因為他姓趙,就可以肆意妄為?”

    楊幺嘲弄道:“這究竟是什么道理?”

    凝望著牛皋,楊幺緩緩道:“或許這天下本來就不講什么道理,無非是弱者rou、強者食而已。就如我的jiejie,你的母親和妻子,無非是弱rou強食的獻祭。”

    牛皋垂頭不語。

    霍然望向腳前的黃誠,楊幺刀尖微縮,但言語卻是益發(fā)的犀利,“可是我們艱辛的活在這個世界,想活在這個世界,不是因為還有些堅持嗎?”

    黃誠身軀顫抖。

    楊幺言語如刀,“當(dāng)年我在眾結(jié)義兄弟中因年紀(jì)最小,是以被稱幺兒,對爾等的見識素來敬仰,亦曾向黃軍師學(xué)書知理,可你這個飽讀詩文、信奉孔孟之言的人能否告我,背叛曾經(jīng)的盟誓,要將曾經(jīng)的結(jié)義兄弟置于死地的做法,是哪個夫子所說?”

    黃誠滿臉的汗水,可聽到楊幺此語,突然長吸一口氣道,“你若還當(dāng)我是兄弟,請你收刀。”

    他這時候提出這種條件,多少有些不分場合,可楊幺居然奇跡般收刀于身后,冷然道:“一朝為兄弟,永世為兄弟,當(dāng)年的這個誓約,我還記得?!?/br>
    黃誠聽出楊幺的諷刺之語,卻還是掙扎站起,整理下衣冠,卻緩緩跪在楊幺身前。

    他提出的要求不分場合,此舉更是奇特,讓人一時費解。

    楊幺卻未再奚落。

    他奚落的從來都是背叛懦弱,但他未從跪下的黃誠臉上看到這些。

    黃誠以頭觸地,向楊幺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磕了三個頭,緩緩道:“當(dāng)初你要學(xué)經(jīng)中之理,拜我為師,曾磕頭拜我,但你說的沒錯,我沒資格做你的師父,今日我磕頭還給你。”

    楊幺沉默下來。

    黃誠再磕三個頭,緩緩道:“我未和你商議,悄然投靠岳飛,無論如何,終究于結(jié)義有虧,這三個頭是我的磕頭謝罪,雖然微不足道,可卻是我的真心致歉?!?/br>
    楊幺嘿然一笑。

    黃誠緩緩站起,盯著楊幺道:“你質(zhì)問我為何叛你,如今我也要和你解釋清楚。不是我黃誠一人叛你,事實上,無論楊欽、黃佐、劉詵、劉衡,其實大伙均已決定投靠岳飛?!?/br>
    牛皋微皺眉頭。

    沈約一旁見狀,暗想這個投降計劃恐怕早就籌備多時,在牛皋看來,投降名單仍是個隱秘,黃誠此刻說出名單,無疑將投降者置于危險之境。

    楊幺居然無動于衷。

    水寨諸多將領(lǐng)均已歸心岳飛,他聽聞后沒有震驚,反倒像早就知曉的模樣。

    黃誠不再躲避楊幺的目光,繼續(xù)道:“你在跟隨鐘大哥起義后,在諸多統(tǒng)領(lǐng)中,雖然年紀(jì)最小,但哪怕鐘大哥都說——幺兒最是聰明,我若不免于難,你們跟著幺兒,才有活路?!?/br>
    黃誠的聲音是發(fā)抖的,可神色卻是真誠的。

    他沒有說謊,他此刻是真心真意。

    楊幺拎刀未語,可衣袂無風(fēng)自動,顯然回憶起往昔的燃情歲月,亦是不能自己。

    黃誠繼續(xù)道:“是以鐘大哥遭難,我等雖然年長于你,卻不約而同的奉你為主,你那時候也的確出色,亦念及鐘大哥的恩德,奉鐘大哥遺孤子義為太子,示意眼下是創(chuàng)江山的時候,危難由你一肩擔(dān)當(dāng),若打下了江山,一切會由子義來繼承。”

    沈約聽到“子義”二字,心道這莫非是最早來到水牢前的那個孩子?

    “當(dāng)年的你有情有義。”

    黃誠不再惶惑,反倒目光咄咄的看著楊幺,“亦有擔(dān)當(dāng),和兄弟們同甘共苦,兄弟們都很服你,是以朝廷雖然數(shù)次對我等用兵,哪怕李綱率領(lǐng)來圍剿我們,亦被我們殺的潰不成軍??墒恰?/br>
    聲音轉(zhuǎn)為凄厲,黃誠咬牙道:“自你收留了酆都判官、鬼弓一批人,你就開始變了,你變得開始疑神疑鬼,你開始變得貪圖享受。”

    一指金碧輝煌的艙內(nèi)裝飾,黃誠凝聲道:“我們造樓船是為了抵抗朝廷、金人,但鐘大哥若在、或者從前的你,只會準(zhǔn)備作戰(zhàn)所需,卻不需要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

    楊幺緩緩看向四周,突然道:“你說的很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