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已經(jīng)參與到鹽業(yè)經(jīng)營中的這些地方官員而言，他們更關注的是自己的投入是否能夠順利收到預期的回報，為此采取一些激進手段來掃清前進道路上的障礙，似乎也是非常合理的應對方式。至于這樣做是不是會造成海漢與大明之間的再次對立，甚至由此爆發(fā)大規(guī)模的武裝沖突，他們當中的絕大部分人其實已經(jīng)不是太在意了。

    這幾年下來，海漢的實力已經(jīng)展示得明明白白，不管是武斗還是文斗，大明顯然都很缺乏真正能夠制約海漢的手段。寧波官場上講究風骨堅持立場的官員，也因為各種原因陸陸續(xù)續(xù)都被驅(qū)離了本地，如今還能在寧波活蹦亂跳的，大多數(shù)都是選擇了與海漢合作。

    當然地方官員們從海漢獲得的好處也不是白拿的，升官與發(fā)財兩條路只能選其中之一。如今浙江官場上都知道來寧波當官是肥差，但來了就別想再考慮升遷了，朝廷也不是瞎子，與海漢關系密切的官員基本上就不會再得到提拔的機會了。頂多也就是像曲余同前段時間遇到的情況那樣，朝廷想通過升遷的方式將其調(diào)離寧波，然后架空其官位，以減輕地方上被海漢滲透和間接控制的程度。

    所以留在寧波當官的人，大多都是安了心在自己的位置上撈金，而不會太在意海漢的直接介入會對大明造成怎樣的影響。甚至一部分官員巴不得海漢快些出兵，去到江淮地區(qū)把那些膽敢跳出來作對的鹽商統(tǒng)統(tǒng)除之而后快。

    這樣的期望對海漢而言當然是不切實際的，近幾年大明已經(jīng)不再被海漢當作主要的軍事對手，執(zhí)委會是安心要把大明經(jīng)營成自家的原材料來源地和銷售市場，保持大明沿海地區(qū)的安定，海漢對此的迫切程度甚至還勝過大明地方官府。所以站在石迪文的立場上，盡管他也對來自江淮鹽商的反擊很是不滿，但他還是會盡力避免直接動用武力——至少要避免出動正規(guī)軍，否則那帶來的后果極有可能不是解決問題，而是制造出更大的問題。

    只是這樣的想法，寧波本地的官員未必能夠有足夠的眼界去理解，他們更關心的是自己的利益，而不是大明的安定。甚至有人會不乏惡意地認為，如果情況惡化真的導致兩國開戰(zhàn)，那把江淮一帶打爛了豈不是對寧波更為有利？

    好不容易拒絕了所有的宴請邀約，客客氣氣把這幫官員打發(fā)離開，石迪文才終于能夠與曲余同安安靜靜地交流一下目前的狀況。

    作為寧波官場推動與海漢合作的代表人物，曲余同當下的壓力無疑相當大，他不僅需要安撫手下官員的情緒，還得設法配合海漢對襲擊事件展開調(diào)查，而自己還需承受由于襲擊事件所造成的損失。作為石浦、象山兩處鹽場的****之一，曲余同目前在近期這些襲擊事件中承受的直接間接損失加在一起，起碼在近萬兩白銀左右了，即便他現(xiàn)在身家巨萬，一年的收入早就不止五位數(shù)了，但這樣的損失仍然會讓他覺得rou疼。

    不過當著同僚下屬的面，曲余同必須要表現(xiàn)出鎮(zhèn)定的模樣，這樣才能讓石迪文的發(fā)言聽起來有足夠的可信度。但其實他心里對于海漢是否能夠出力解決此事，其實也并沒有肯定的把握，畢竟石迪文早就跟他說，不到迫不得已的時候不會往大明境內(nèi)投放軍隊，而如果不使用軍隊，他確實想不出海漢人打算要怎么解決目前遇到的這些問題。

    “曲大人，你的處境，我很明白，大家都是自己人，我也可以透露一點消息給你?！笔衔恼f到這里便打住了，拿起茶杯先喝水。這倒不是他成心賣關子戲耍曲余同，實在是喉嚨干得厲害，需要先潤潤嗓子再往下說。

    曲余同眼巴巴地等著石迪文喝完水放下茶杯，這才見縫插針地問道：“可有什么好消息？”

    “有！”石迪文點點頭承認了曲余同的猜測：“我這次來寧波之前，三亞發(fā)了消息過來，已經(jīng)調(diào)了精干人員來舟山，負責最近這些襲擊事件的調(diào)查工作做。如果行程順利，那在我回到舟山之前，人就已經(jīng)到了?！?/br>
    曲余同不是太明白石迪文所稱的“精干人員”是什么來頭，便追問道：“莫非是今年出兵朝鮮國的幾支精銳之師要南下了？那敢情好，相信錢將軍和王將軍率部殺到，那些鬧事的宵小很快便會被**了！”

    石迪文搖搖頭道：“這次調(diào)來的不是軍隊的人手，但我可以向你保證，絕對是一等一的好手?！?/br>
    石迪文沒法向曲余同說明龔十七的身份，畢竟這位老兄前幾年在浙江可是干了好幾樁大案，但這些事跡都是屬于高級機密，肯定無法向大明官員進行展示，哪怕曲余同的立場已經(jīng)明顯偏向于海漢一方，石迪文也不敢破例向他說明這其中的奧妙。

    曲余同等了半晌，卻沒有等到下文，既沒有這“好手”的事跡介紹，也沒有接下來的行動安排預告，那這算是哪門子的好消息？

    曲余同苦笑道：“石大人，石將軍，你就當是安慰我，那也至少多透露一點能讓我安心的消息吧？你就這么不咸不淡的兩句話，實際上什么內(nèi)容都沒有說，那我如何能放得下心？”

    石迪文正色道：“不是我不想說，是不能說。這次的調(diào)動是執(zhí)委會直接下的命令，而且執(zhí)行調(diào)查工作的人員很可能會進入江淮地區(qū)活動，所以他們的身份來歷都要絕對保密，還請曲大人見諒?！?/br>
    曲余同一聽，石迪文這說法似乎也有道理，既然是秘密調(diào)查，那調(diào)查者的身份和行蹤保密自然十分重要。要是不小心走漏風聲，以江淮鹽商的膽子可是什么事都能干得出來，謹慎一點總是對的。

    實際上石迪文目前所知的信息也很有限，三亞倒是發(fā)了電報通知他，已經(jīng)將龔十七從山東調(diào)回浙江負責調(diào)查工作，但龔十七來了之后具體會采取哪些措施，暫時也還沒有向他通報。石迪文估計得等自己回舟山島與龔十七當面會晤之后，才能確認接下來的行動安排。

    但石迪文知道龔十七的長項，安全部將他調(diào)回南方，多半不只是查案這么單純，有可能還會利用他的能力，直接解決寧波府和舟山當局所面臨的麻煩。屆時也說不定會需要軍方調(diào)動部隊配合其動作，所以石迪文當下也不敢把話說得太滿，總之少說少錯，對曲余同這樣的大明官員最好還是有所保留比較好。

    翌日，石迪文回到舟山島，并在第一時間便接見了昨天才抵達這里的龔十七。兩人都習慣講求效率，所以會面之后很快便切入正題，龔十七直接道明了自己的行動方案。

    石迪文十分信賴龔十七的個人能力，在聽取龔十七的說明之后，只就幾個細節(jié)進行了簡單的提問，然后便拍板同意了龔十七的計劃。不過他也提出了一個要求，便是讓軍情局也派人加入到龔十七制定的行動計劃當中。

    “這不單單是我的想法，也是執(zhí)委會的命令，勝利堡發(fā)來的電報里明確要求安全部和軍情局對襲擊事件展開聯(lián)合調(diào)查?！被蛟S是擔心龔十七對此安排心生抵觸，石迪文還特地又強調(diào)了一下這個安排并非是自己做出，而是執(zhí)委會的意思。

    龔十七明白這是軍方不愿全程袖手旁觀，就算不便直接出兵干涉，也還是要變著花樣參與進來。至于是不是來自執(zhí)委會的命令，龔十七并沒特別在意，他本來也沒有吃獨食的打算，如果軍情局能夠在行動過程中幫得上忙，那他倒也不介意跟軍情局聯(lián)手。

    “卑職謹遵大人安排?！饼徥弋斚卤惚砻鲬B(tài)度，愿與軍情局展開合作。

    有了龔十七的這個表態(tài)，對石迪文來說事情便妥了，他原本還有點擔心龔十七不愿接受這個安排，倒是沒想到這個安全部頭號狠人居然如此知情識趣，一口便答應下來了。當下石迪文便大筆一揮，簽署了手令，讓龔十七拿著去向后勤保障部門申請行動所需的各種資源。

    龔十七雖然不介意跟軍情局合作，不過他也還是會在意對方會派來什么樣的人物與自己搭檔。石迪文當下沒提人選的事，他也不好追問，不過從石迪文辦公室出來之后，他便向萬發(fā)打聽起了此事。

    安全部和軍情局的職能其實是有一部分的角色重疊，所以從某種角度來說，兩個機構(gòu)也算是有一點競爭對手的意思，雙方對彼此的行事風格和知名人物都有一定的了解。像龔十七這樣的人物雖然在外名聲不顯，但實際上他在情報領域卻是大大地有名，很多新入行的人甚至將其視作榜樣和追趕的目標。這也是為何石迪文能在曲余同面前夸下?？?，將龔十七稱為“一等一的好手”。

    龔十七認為像當下這種任務，軍情局應該不會隨便派一個無名之輩來與自己搭檔，而萬發(fā)對本地區(qū)的同行肯定比自己更了解，所以便向他打聽消息，希望能早點有所準備。

    “軍情局？”萬發(fā)想了想才應道：“本地軍情局編制是文職為主，負責執(zhí)行外勤任務的也就那么兩三隊人手，不過其中倒是有一位好手，據(jù)說以前也是在**將軍手下當差的人物，后來因傷從一線部隊退下來了，就轉(zhuǎn)到了軍情局里任職，專司指揮外勤任務。據(jù)說由他帶隊執(zhí)行的任務，迄今從未有過失敗的紀錄。”

    “哦？舟山竟然有這種人物，那我倒是要會上一會了！”聽了萬發(fā)的介紹，龔十七也對這個人選有了興趣。他曾與**南短暫共事過，知道**南手下的人都有不錯的實力，而且老兵自帶戰(zhàn)斗經(jīng)驗，執(zhí)行外勤任務的時候比較容易溝通，可以省下不少的麻煩。

    軍情局的辦事效率還是相當不錯的，當天下午龔十七便見到了這位主動登門拜訪的老兄。

    “在下姬元青，隸屬軍情局。”來者的自我介紹非常簡單，既無軍銜也無具體的職務。

    不過龔十七對于這種的介紹方式倒是很適應，畢竟大家都是情報戰(zhàn)線上的人，保護自己的信息是最基本的專業(yè)素質(zhì)，對方這算是很正常的做法。他當下也抱拳應道：“久仰久仰！在下龔十七，隸屬安全部?！?/br>
    龔十七一邊說一邊打量了一下這位被萬發(fā)形容為軍情局好手的姬元青。這人看樣貌約莫四十來歲，中等個頭，眼神犀利，穿著一身灰布制式軍服已經(jīng)洗得有些泛白了，肩章表明了他的軍銜是上尉，這如果放在作戰(zhàn)部隊起碼是連長一級的軍官了。

    兩人在屋內(nèi)坐下之后，姬元青便主動開口道：“關于襲擊事件的偵破工作，上面指派了在下前來配合龔兄的行動，還請龔兄大致說明一下計劃安排，給在下分配任務?！?/br>
    龔十七道：“姬兄客氣了，這次行動是兩家聯(lián)手合作，談不上誰安排誰，而且姬兄常在江浙活動，對本地環(huán)境遠比在下熟悉，少不得還需要姬兄來完善計劃里的各種細節(jié)?！?/br>
    龔十七話說得雖然很客氣，但也還是隱隱點明自己才是指揮此次行動的主角，而姬元青的職能是提供協(xié)助，進一步完善行動計劃。他也是借此來試探對方的態(tài)度，看看這姬元青是否能夠與自己相處融洽。

    姬元青仿佛是沒有意識到龔十七的弦外之音，當然也可能是他不在意這些細節(jié)，當下面無表情地說道：“在下自當盡力而為，有勞龔兄了！”

    龔十七見狀，便也不多磨嘰，將自己的計劃向姬元青作了說明。這一番講解頗為耗時，等龔十七詳細講完行動方案，天色都已經(jīng)暗下來了。

    “姬兄覺得這方案如何？可有哪些需要更改之處？”龔十七喝了一口茶，便立刻詢問對方聽完自己講解之后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