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昆毫不退讓，和他扭打在一塊兒，倆人從安保室跌撞出去。門外是教學(xué)樓前的空地，緊鄰著入口的大門。簡昆雖瘦，但早已不是矮他一頭的小孩兒，力氣也大，掰了肩膀就把他摔了出去。

    他摔得滾落在校門前，抬脖子大罵：“死逼崽子你敢打老子！他媽哪家王八羔稿子像你，出賣老子還對老子動手，下地獄的畜生！老子倒了血霉生出你這個畜生玩意兒！”

    簡昆略顯冷淡地看著他：“打你怎么了，誰家當(dāng)老子的像你？”

    “聽聽，聽聽！”他爬在地上撒潑，“這就是你們學(xué)校教出來的，教的什么幾把玩意兒，教出兒子打老子來了！”

    恰逢下課鈴聲響了，早在課上就聽見動靜的人全部涌出去，霎時面朝外的樓道里攢動著一顆顆黑色腦袋。

    簡昆還想動手，被牛沭仁一把拉回，他沖著簡營道：“人你見著了，什么事兒回家說去，快走！別在學(xué)校鬧事！”

    說完又叫人連拖帶拽費(fèi)了老大勁才把他弄出去。

    電廠都知簡昆混，但沒想到他這么混，竟連親生父親都打，一時間流言全校飛。

    一班就有人感嘆：“長這么大頭一回見兒子打老子，真是開了眼了！”

    另一人說：“太可怕了，他以后不會殺人吧？”

    第三人道：“我以后得躲著他點(diǎn)兒?！?/br>
    又有人說：“明兒起我出門帶把刀，萬一碰上他了，還能正當(dāng)防衛(wèi)一把?！?/br>
    大伙兒都笑。

    “閉嘴！”薛恒往桌上拍了本書：“你們知道個屁！”

    簡營的出現(xiàn)讓四中這個百無聊賴的下午變得精神抖擻，到放學(xué)那會兒所有人都仍在熱烈討論，不過身為當(dāng)事人的簡昆卻不知什么時候不見了。

    章玥并不想知道他是什么時候不見的，但總有人問她，比如剛從后門走出去的薛恒，兩分鐘后他又返回，問她：“看見簡昆了么？”

    章玥搖頭，薛恒于是又走了。

    后來下樓時她和牛沭仁迎面相逢，牛沭仁扶了一把眼鏡，皺著眉頭問她：“看見簡昆了么？”

    她答：“沒有?！?/br>
    走到校門口時又碰上劉巖，劉巖單肩挎著書包，正和幾個男生勾肩搭背，走路搖搖晃晃就像個街溜子。

    看見章玥時他先是嘲諷一笑，接著用獅子一般的嗓門沖她嚷嚷：“小啞巴也放學(xué)了？看見簡昆了么？”

    章玥沒理他。

    劉巖大笑：“還是啞巴！”

    許君莉嗆他：“劉巖你跟個狗腿子似的學(xué)得還挺像啊?！?/br>
    劉巖提了一把肩上的書包：“去去去！有你什么事兒啊老巫婆?！?/br>
    許君莉罵他王八蛋，然后倆人開始了追擊賽……

    章玥騎車回到店里時章涌森正在煮面，看見她便說：“下午的事兒我也聽說了，簡昆后來怎么樣了？”

    章玥卸了書包往煙柜上“咚”地一放：“不知道。”

    章涌森看了看她：“不知道就不知道，怎么還生起氣來了？”

    章玥：“學(xué)校那么大，干什么都來問我。”

    “你們學(xué)校能有多大？”章涌森笑，“我就隨口一問，這也沒別人，除了你還能問誰？”

    章玥：“隨口一問我也不知道。”

    章涌森：“不知道就算了，吃面吧，吃完給王奶奶送箱奶去，她上禮拜做了手術(shù)，剛出院，一直沒去看看她?！?/br>
    王奶奶是電廠老職工，樂善好施，很受人愛戴。

    章玥于是吃完面提著一箱奶就出門了，剛走到半路她就碰到迎面而來的許君莉。

    “干嘛去??？”許君莉問她。

    她提了提手里的牛奶：“給王奶奶送東西?！?/br>
    “我剛從她家出來，送的雞蛋和燒餅，送得遲了，我媽嘮叨了半天?！痹S君莉說，“你趕緊去吧，我就不等你了，我媽掐著表讓我回去寫作業(yè)呢?！?/br>
    倆人于是道別。

    剛走了幾步許君莉忽然回頭：“對了，你看見簡昆了嗎？”

    章玥：“……我是電子監(jiān)控攝像頭么，隨時隨地都能看見他？”

    許君莉訝異地?fù)P了揚(yáng)手機(jī)：“剛有幾個三班的朋友問我了，這不碰上你了么，隨口問問。”她說著試探道，“你們吵架了？”

    章玥：“沒有，我沒看見他，也沒和他吵架，我和他也不是能吵架的關(guān)系?！?/br>
    許君莉點(diǎn)點(diǎn)頭：“也對。行吧，你趕緊去吧，我回了?！?/br>
    倆人這才徹底各走各的。

    王奶奶家住在電廠靠西，周圍是空曠的土地，土地上原來立有架線的鐵塔，后來線沒了，只剩鐵架，架子下的白楊樹反而格外茂密，那幾棵白楊樹下有座荒廢的旱橋。

    章玥送完牛奶出來時就看見一個人影佇立在旱橋上，那一刻她覺得“你看見簡昆了嗎”大概是句咒語，下咒的人多了就變成真的了。她有點(diǎn)兒苦惱，之后再有人問她看見他了么，她就更難撇清了，因?yàn)樗娴目匆娏恕?/br>
    簡營自從上回和討債的打架后就被拘留了，今天上午剛放出來，下午他就去了學(xué)校，他被學(xué)校攆走后，簡昆就沒回過教室。他回了趟家，那扇搖搖欲墜的家門虛掩著，門鎖早被撬開了，推門進(jìn)去是空的，連客廳里唯一的那張破沙發(fā)都沒了。

    之后他就在外面瞎逛，逛著逛著干脆跑起步來，一路就跑到了這里。

    夕陽從前方照來，他朝氣瘦削的身姿在光影里像極了漫畫里豐神俊朗的人物線條。他看見章玥穿著一件半袖和校褲，馬尾高高扎起來，走路原本挺拔，看見他之后猶如被曬焉了的豆苗聳搭著腦袋時，眼里就逐漸浮起笑意。

    那座旱橋是必經(jīng)之路，章玥無精打采地靠近。

    簡昆拿著個空的礦泉水瓶，有一下沒一下地往欄桿上敲打著，章玥越走越近，路過他時他猛地抬了胳膊。

    章玥下意識往后躲。

    他的胳膊停在半空：“干嘛，怕我打你？”

    章玥沒說話。

    他眼里的玩味漸濃：“你不怕？”

    章玥防備地看著他，往旁邊挪了兩步，試圖沖過去，卻被他識破，他一步跨過去，擋住她的去路。

    “真不怕？”

    他還是玩味地看著她，手里的瓶子像節(jié)拍器一樣懶散又倔強(qiáng)地一下下敲著欄桿。

    章玥蜷起手指握成個拳。

    “又不說話?！彼鹌孔油樕吓?，“是不是打死你你也不會吭一聲？”

    他動作雖輕卻充滿劍拔弩張的壓迫感，瓶子碰到章玥的臉發(fā)出“啪”的微響，但沒來得及響第二聲，因?yàn)檎芦h抬手擋掉了瓶子，接著前撲給與回?fù)簟?/br>
    簡昆后退，避開她的同時還穩(wěn)住了手里的瓶子。

    章玥再度撲上去，他抬起另一條胳膊去擋，將好卡住她的脖子。她絲毫不后退，像個蓄力已久的猛士。

    這是個極吃虧的姿勢，因?yàn)楹喞ヒ坏┦沽?，她別說撲上來打人，連出氣都困難。但簡昆沒使力，他盡量用后掌去撐她的鎖骨。事實(shí)上在說完那句話時他就后悔了，那一剎那腦中閃現(xiàn)小時候簡營打人的畫面，他原本打算扔掉瓶子，但章玥已經(jīng)撲過來。

    倆人便不相上下地僵持，彼此無法進(jìn)攻，卻也毫不退讓。忽然，章玥歪了脖子，一口咬上他的虎口。

    簡昆皺了皺眉，焉茄子一樣xiele力氣。

    “你真是狗變的？”

    他收回手，那虎口上好幾顆整齊的牙印。

    直到這會兒章玥才覺得他還是那個討人厭卻又很熟悉的簡昆，不像剛才，像個頹靡的惡魔，周身散發(fā)著危險氣息，用瓶子拍她臉時幾乎以壓倒性的氣勢席卷一切。

    “算了，懶得跟你玩兒?！彼麅芍敢粧伻拥舻V泉水瓶，看上去有點(diǎn)兒焦躁。

    章玥沒弄懂，也不打算懂，只是防備地看著他。

    他也看了看她，突然又伸出胳膊，章玥下意識地抬手。

    他極淡地笑了一下，朝她抬了抬胳膊，她看見他攤開的掌心里放著兩顆棒棒糖。

    章玥更加不懂了，當(dāng)然也不可能去拿他手里的糖。

    他也沒什么耐心等著她拿，剝開一顆塞自己嘴里，接著粗略地將她上下打量一遍，然后朝她的頭頂伸出了手。

    她大驚，捧著腦袋往后躲，但簡昆不撒手，她只好像只蚯蚓一樣在他手下扭來扭去，力道牽扯頭皮發(fā)出撕裂的痛感，就在她覺得頭發(fā)要被扯下來并且抬腿準(zhǔn)備還擊時簡昆忽然松了手。

    他又打量她一遍，看她像只受驚的兔子一樣護(hù)著自己的腦袋，又很輕地笑了一下，嘴里還叼著那顆糖。

    接著他抬腿，慢跑著沖向越來越暗的夕陽。

    章玥心有余悸，又覺得捆起來的頭發(fā)都散了，她抬手一摸，摸到皮筋上別著個東西，摘下來一看，是先前躺在簡昆手心里的另一顆棒棒糖。

    她明白了，她沒有被下咒，被下咒的應(yīng)該是簡昆，要不然他怎么能跟個精神分裂似的總干這種令人窒息又無法理解的事。尤其剛才，前一秒還一副很想揍她的樣子，后一秒又塞給她糖。

    她看了看手里的糖，一度懷疑里面包著一顆炸/彈。

    作者有話說：

    16號入v，然后開始日更，存稿不多，可能更著更著就沒法日更了，不過會盡量保持日更。

    謝謝支持(#^.^#)

    第14章 臨界點(diǎn)

    最近廠里又有了新波動, 有說最新的政/策是給每人發(fā)放補(bǔ)償款并讓他們?nèi)堪嶙?，也有人說會拿機(jī)構(gòu)先下手，比如拆了診所和學(xué)校。

    大人們有些人心惶惶, 但學(xué)生們沒什么感受, 因?yàn)閷W(xué)校不僅沒什么動靜還破天荒地迎來了一場教委檢查活動。

    這場活動的宗旨是“保護(hù)環(huán)境造福未來，促進(jìn)學(xué)生全面發(fā)展”，學(xué)生們不追究什么宗旨意義, 有個由頭能出去透透風(fēng)就歡樂無比。

    因?yàn)樾７降慕?jīng)費(fèi)只夠拉兩條寫了宗旨的橫幅，租不下出行的大巴車, 所以統(tǒng)一安排他們步行去往秀山，即便如此也沒能阻擋歡樂的氛圍蕩滿整座山坡。

    秀山并不秀, 還挺矮, 離電廠五公里遠(yuǎn), 是一座沒幾棵樹木的禿山。通往山上的路也不好走, 是一條不成形的彎曲土路。

    路上許君莉?qū)φ芦h道：“聽說山下有條河，我們?nèi)ズ舆呭掊薨桑俊?/br>
    章玥：“說搞活動, 可沒說是讓你去河邊遛遛。”

    許君莉：“活動搞完了我們自己去啊，這熱的天去河邊涼快涼快，還能抓些螃蟹小蝦米什么的?！?/br>
    章玥被說動了。

    許君莉走著走著忽然彎下腰：“等我系個鞋帶先?！?/br>
    恰巧身后傳來一陣動靜, 章玥轉(zhuǎn)頭, 看見以簡昆為首的幾人騎著自行車飛速而來，途經(jīng)之地?fù)P起半空塵土，害路過的人捂著鼻子拍著灰不停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