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真是莫名其妙。

    她想不明白，就這樣吮著自己的手指，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

    飛仙閣。

    輕紗曼舞，夜風瑟瑟。

    蕭昱坐在?榻上，呆呆看著自己?的手，手指上的水漬早已干涸，他還是緩緩將那沾著皇后口津的手指放在?了?唇上。

    腦中同時浮現(xiàn)出魏云卿春水一汪的鳳眼，艷若花瓣的嬌唇，白皙整齊的貝齒，紅潤柔滑的軟舌，他想象著自己與她在榻上唇齒交纏的情景。

    她會綻放成一朵花，和他糾纏在?一起。

    她是他的皇后。

    他可以。

    她會為他誕下帝國最神圣的繼承人。

    她……

    腦海中叮的一聲，天子明亮深邃的雙眼霎時暗沉一片。

    不——

    他不可以。

    黑暗中，天子再度恢復理智。

    “梁時。”

    年輕的小內(nèi)監(jiān)趨步而入，伏地行禮，“陛下??！?/br>
    “記下?。”

    梁時秉筆，天子冷靜的聲音，清晰明亮的傳來，一字一句下達著旨意——

    “追封皇后之父博陵侯魏紹為金紫光祿大夫，封皇后之母宋氏為?廣平郡平鄉(xiāng)君，食邑五百戶，賜錢百萬，絹百匹?！?/br>
    梁時領(lǐng)旨告退，“是?！?/br>
    寂寂宮殿，再度恢復平靜。

    蕭昱平躺于榻，閉上了?眼睛。

    夜風卷起紗幔，從他身上拂過，安撫著他燥動灼熱的心。

    細白修長的手指輕揉著蹙在一起的眉頭，他告訴自己?——

    他不可以。

    *

    朝廷的封賞到來后，博陵侯府上下一派歡喜。

    宋朝來依然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撥動?著掌心的佛珠，她不在?乎那些賞賜，亦不在?乎那些虛名。

    她只是想讓她那英年早逝，才華未能盡展的丈夫，得?到追封，青史留名。

    他是那樣美?好，不該就這樣被人遺忘。

    如今，魏紹那本不能被載入史冊的名字，將因女兒的身份得?以名列外戚。

    在?千百年之后，還會有人知道他的風姿、他的才情。

    青史留名，多少人窮極一生的追求。

    她只用了一個女兒，便做到了?。

    魏云卿，無愧魏氏孝女。

    *

    天朗春暖，日頭正艷。

    未時的時候，宋逸到了太師府。

    一路趕來，青年的額頭浮現(xiàn)一層薄汗，他還是一如既往的裝束，一身白布衣，低調(diào)內(nèi)斂，卻?讓人望而?生敬。

    下人引他去了宋太師的書齋，宋逸跪倒向宋太師行禮。

    宋太師手執(zhí)書卷，掃了?他一眼，淡聲道：“起來吧。”

    宋逸起身，垂手而?立。

    宋太師看著他，執(zhí)書卷的手負到了身后，先是把他夸贊了?一番，“先前博陵侯府的工程做的不錯，皇后風光入宮，也有你的功勞，的確是長大了?，可以獨當一面了??！?/br>
    “都是托太師和大姐的福，侄兒不敢居功?！?/br>
    宋太師點?點?頭，直入正題，“先前你楊大嫂子說的事兒，你母親應該告訴你了?吧？”

    宋逸眼神一動?，“嗯，母親已經(jīng)告知我了。”

    “那你是怎么想的？”

    宋逸眼皮低了?低，面色如常道：“侄兒實無心婚姻之事?！?/br>
    宋太師早料到他會如此說，嘆道：“你父親的事，族內(nèi)已經(jīng)盡力了?，可就是了?無音信，能有什么辦法？你也大了?，不能一直耽擱著不是？”

    “父親存亡不測，為人子者又豈能若無其事，只圖自己?安樂？”

    宋太師苦口婆心道：“那你也不能不體諒你母親?。克昙o大了?，還盼著你成家立業(yè)呢?！?/br>
    宋逸默然，垂眸不語。

    宋太師觀察著他的臉色，提醒道：“你楊大嫂子的大哥前不久升了秘書監(jiān)，他先前跟我提過，秘書省有處空缺，你這邊婚事若定?了?，秘書省的空缺就由你補上?！?/br>
    宋逸微微攥著手指，沒有絲毫動?搖，平靜道：“太師愛惜提攜，只是侄兒年少無知，才淺識薄，不敢忝居官位，誤人國事?！?/br>
    “你當真不去？”宋太師蹙眉，語帶不悅，他好言好語勸了?半天，宋逸實在?有些不知好歹了?。

    “侄兒恐怕要辜負太師的提攜了?。”

    宋太師臉色青了?一半，拿書卷的手指發(fā)白，幾要在書上掏出一個洞。

    最終，他保持了?風度，壓下?怒氣，不悅道：“退下吧?！?/br>
    宋逸沒有片刻遲疑，作揖告退。

    宋太師看著他的背影，眼眸一沉。

    *

    行至廊下時，楊氏追了?出來，攔下?宋逸。

    “景逸?！?/br>
    宋逸見是楊氏，作揖道：“大嫂子?！?/br>
    楊氏勉強笑道：“太師那邊沒有談成嗎？”

    “令妹淑懿，是我沒有這個福氣?！彼我菡Z氣淡淡。

    “我家妹子縱無沉魚落雁之色，可也是人品賢淑，清心玉映的閨房之秀?！睏钍蟿竦溃骸澳阋膊恍×?，何必一直拖著？你母親身體也不好，有個媳婦兒幫你cao持家務，孝順母親不好嗎？”

    “是我配不上。”宋逸道：“我家境清寒，身無功名，不敢耽誤令妹?！?/br>
    “這些都不是理由，你尚年輕，他日入仕，何患無祿？”楊氏規(guī)勸著，又試探詢問，“你百般推辭，莫不是心中有人？”

    空氣驟然一靜——

    風吹動?廊檐下?的驚鳥鈴，兩只灰麻雀撲棱而?飛，叮鈴之聲敲擊在青年心上。

    宋逸俯身，從容作揖，語調(diào)平靜的沒有一絲波瀾，“沒有，是我配不上?！?/br>
    轉(zhuǎn)身離去。

    “景逸?！?/br>
    楊氏向著青年的背影追了兩步，他走的那般決絕，沒有分毫回頭的可能。

    這親，大約是結(jié)不成了。

    *

    回到家中，劉氏得知太師府的事后，抹著眼淚，又是一陣唉聲嘆氣。

    “母親看那楊家女郎就挺好的，和你也有緣，你又何必逆了太師的意？若是惹怒太師，你的前程不就全完了?？”劉氏嘆道：“你父親這么多年的污名，都還指望你出人頭地，給他爭口氣呢?！?/br>
    魏國以九品中正選官，選才任官只看家世門第。

    可也因此?，作為?宋氏子弟的宋逸，前程、仕途完全掌握在?宋太師手里，他此?番忤逆宋太師，無異于自毀前程。

    宋逸默然，看著窗外的沉沉夜色，道：“正是父親沉冤未雪，孩兒才更不能入這個仕?！?/br>
    “這又是怎么說？”

    “孩兒為?父守志，都已經(jīng)守了十幾年了，若此?時應了?太師的意，毀志折節(jié)入仕，無異于自毀名聲，日后若被人以此?為?把柄攻擊，只怕父親的污名更難昭雪。”

    劉氏聞此?，眼淚復又撲簌簌直掉，她這是做了什么孽??！

    “天色晚了?，母親早些歇息吧。”宋逸將窗戶關(guān)好，為?劉氏整理著床榻，扶她歇息。

    劉氏擦擦淚，“你也回去睡吧。”

    宋逸為母親掖好被角，返回自己?房中。

    屋內(nèi)一片黑暗，他熟練的走向那古樸的榆木燈架，伸手摸著那盞懸掛于上的燈，引火點?燃。

    琉璃燈柔和絢爛的五彩光芒，一點?一點?將屋中填滿……

    第23章 賽馬

    平原長公主將要離京, 這一日，蕭昱在華林園設了個小小的家宴，來為公主送行。

    蕭昱本來只想著請胞弟齊王蕭景過來，姐弟幾人聚一聚, 順便給魏云卿認認人。

    可內(nèi)監(jiān)傳信兒時, 七叔廣陵王蕭泓正在齊王府做客，便也要來湊個熱鬧。

    雖是叔侄, 可蕭泓是顯宗幼子, 本就不比蕭昱兄弟大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