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時告退后，魏云卿對兩位舅舅道：“許是陛下那邊有什么事，我得先過去了。”

    宋瑾點點頭，“快去吧，別讓陛下等著。”

    魏云卿“嗯”了一聲，看了一眼始終在一旁端默靜聽他們交談的宋胤，道：“宣遠(yuǎn)，你隨我一道過去?！?/br>
    宋胤看了看宋瑾，請示他的意思?，宋瑾對他微一點頭，宋胤方起身隨了魏云卿同去。

    穿過竹林，轉(zhuǎn)至水岸，魏云卿攜宋胤來給蕭昱請安。

    魏云卿過來后，一眼便看到了蕭昱身邊的蕭澄，二人的目光短暫交匯了一下，便十分默契的各自避開。

    她挽上蕭昱的胳膊，道：“陛下，我順便帶了弟弟過來跟陛下請安。”

    蕭昱看著魏云卿，目光隨即轉(zhuǎn)向宋胤。

    宋胤作揖向天子行禮。

    蕭昱看著那從容行禮的翩翩少年，若有所思?。

    魏云卿自幼養(yǎng)于宋氏，潛移默化的影響，早已讓她在無意之間，把?提攜宋氏子弟，維護(hù)宋氏門戶不墜，當(dāng)作自己應(yīng)盡的責(zé)任。

    畢竟，這也是宋氏捧她做皇后的目的。

    蕭昱上下打量了少年一番，風(fēng)神秀出?，從容嫻雅，不愧是宋氏的芝蘭玉樹，他問宋胤，“今年多大了？”

    宋胤恭謹(jǐn)回道：“十二?！?/br>
    蕭昱默道，還小呢，宋太師就急不可耐的要給他鋪路了。

    魏云卿介紹道：“這是我大舅宋珣的長子，叫宋胤，字宣遠(yuǎn)。”

    大舅，宋世子？

    蕭昱忽而?想到了什么，便又多看了宋胤幾眼，頓覺親切，恍然笑道：“原是宋世子佳兒，果然有宋世子遺風(fēng)，想當(dāng)年你父母的婚事，還是朕賜的婚?！?/br>
    魏云卿訝異道：“真的嗎？”

    她竟一無所知！

    蕭昱一笑，從容問宋胤道：“你的母親，是不是姓顧？”

    顧——

    氣?氛驟冷。

    宋胤臉色煞白。

    魏云卿笑容一僵，蹙眉、一字一句糾正著天子，“舅母姓楊。”

    第33章 聯(lián)詩

    ——舅母姓楊。

    魏云卿臉色凝重, 直直凝視著蕭昱，暖風(fēng)揚(yáng)起幾片落花，徘徊在帝后之間。

    蕭昱神色微動，恍然回神, 方覺失言, 宋世子遺孀為秘書監(jiān)楊肇之妹，怎會姓顧？

    他立刻歉然一笑, 改口敷衍道：“這都十幾年了?, 那?時我年紀(jì)還小, 大約是我記錯了??！?/br>
    “陛下嚇了我一跳?！蔽涸魄渌闪?口氣，嗔怪道：“君無戲言的, 陛下這一口誤不要?緊，可是差點兒?給?我家弟弟換了?個娘?！?/br>
    蕭昱淺笑, 幫她拾去發(fā)髻上的落花。

    蕭景笑著打圓場道：“陛下平日并不太關(guān)注世家聯(lián)姻之事，難免記錯，倒是白?白?驚嚇了?皇嫂一場。”

    世家就這么?幾個大姓, 來來往往都多少有些?瓜葛, 天子又不是整日研究這些氏族志，一時記串倒也正常, 魏云卿也未做多想。

    蕭昱又與宋胤閑聊了幾句，問問他近來讀些?什么?書, 宋胤都一一作答。

    蕭昱對魏云卿道：“此子秀出，當(dāng)不減其父?！?/br>
    魏云卿一笑，便讓宋胤還去宋瑾兄弟處了?。

    蕭昱又指著蕭澄, 問魏云卿道：“還認(rèn)得出嗎？你的表兄廣平王蕭澄。”

    魏云卿微一頷首, 面不改色道：“多年不見，差點認(rèn)不出殿下?！?/br>
    “皇后與幼年也是大不一樣了?！笔挸晤h首道。

    蕭昱不動聲色地看著二人的神色, 倒真若不熟識一般，不過他本也無需試探，畢竟魏云卿入宮后，很懂得分寸，她的過去如何?，他本不必在乎。

    “今日未見姑姑，不知姑姑近來可好？”魏云卿禮貌問訊。

    “多謝皇后垂問，母親一切安好。”蕭澄頷首道。

    魏云卿輕輕點點頭，便避開視線，不再與蕭澄言語。

    這時，梁時來請蕭昱道：“秀士林的秀才們，等著向陛下敬酒?！?/br>
    蕭昱點頭，挽起魏云卿的手，“皇后與朕一道同去，禮賢下士?！?/br>
    魏云卿含笑點頭，與天子同往。

    蕭澄遙望著帝后攜手，并肩往秀士林方向而去。

    女子笑的那?般明艷動人，看向天子的目光閃爍著熠熠光彩，他想，如果魏云卿沒有入宮，她或許也會這般對著自己笑。

    *

    秀士如松，經(jīng)霜不敗。

    故而秀士林中遍植松柏，列松如翠，眾士子于林間高談闊論。

    魏國世家為了?彼此制衡，以免某個家族長期占據(jù)某個臺省，形成?勢力，故而官場調(diào)動頻繁。

    所以，即便是家世顯赫的子弟，被舉秀才、察孝廉后，也不是立刻能安排上職位，都要等吏部的空缺，短則數(shù)月，多則幾年都有。

    士族尚人物，世家子弟想要謀個好去處，一來靠家世，二來靠名聲。

    天子宴，便是待價而沽的士子們，博取美名，自我展示的最佳機(jī)會。

    魏國官分清濁，高門世家的子弟多擔(dān)任清閑顯貴的清官，而寒門子弟多擔(dān)任一些繁忙cao勞的濁官。

    而中書省與秘書省便是初入仕的世家子弟，爭先求去的清貴顯要?之處，故而秘書監(jiān)楊肇，無異于是眾士子殷勤結(jié)交的對象。

    楊肇身邊早已圍了一群年輕士子，他敷衍著，在林中穿梭，只想盡快找到自家妹子。

    說起宋逸與楊小妹結(jié)緣，還要從當(dāng)年楊小妹去西山普光寺拜佛說起。那?時楊小妹尚年少，活潑好動，游賞龍泉時，失足落水，被路過的宋逸所救，只因當(dāng)時楊小妹年紀(jì)尚小，眾人亦未多想。

    可不想幾年后家里準(zhǔn)備給小妹議婚之時，楊小妹卻突然對家人道：“為女子，當(dāng)遠(yuǎn)男子，可宋郎曾于水中救起我?！?/br>
    楊家眾人這才想起多年前這樁往事，楊小妹也是個貞烈性子，自認(rèn)已與宋逸有了?肌膚之親，斷無再嫁他人之理?，楊氏才不得不尋上宋逸，欲將小妹許配。

    哪知宋逸拒絕了?婚事，楊小妹氣急，竟扮作兒郎跟著楊肇入了華林園，非要?自己跟宋逸說。

    楊肇遍尋不到，急的是焦頭爛額，生怕小妹做出什么折辱自己的事情。

    *

    翠松如列，輕風(fēng)習(xí)習(xí)。

    松樹下，青年一身白衣，身姿如松筆挺，氣質(zhì)冷肅。

    女郎一身男裝打扮，含羞帶怯地訴說著，“若是因為令尊之故，我愿意等郎君?！?/br>
    宋逸神色平淡，與女子保持著距離，四下張望著楊肇的蹤影。

    她愿意等，他卻承不起她如此盛情，他回絕道：“宋逸心意已決，姑娘莫在我身上?空耗了??！?/br>
    “為何？當(dāng)初你救了?我，難道不該為我負(fù)責(zé)？”

    宋逸面?不改色，“昔時姑娘年歲尚小，又是關(guān)乎人命，才有所冒犯，可姑娘今日之請，實違宋逸本愿，請姑娘莫再勉強(qiáng)了?！?/br>
    “你嫌我糾纏你？”楊小妹瞬間紅了?眼，“你?看看這秀士林中，有多少士子等著巴結(jié)我哥哥，你?若娶了?我，未來的仕途便是一片坦蕩，你?們宋氏門第雖高，可我楊氏也不是寒門?！?/br>
    “非我嫌棄姑娘家世?！彼我葜t虛道：“我家境清寒，身無功名，是我配不上?姑娘，秀士林中人才濟(jì)濟(jì)，請姑娘另覓賢士吧?！?/br>
    “你?！”楊小妹仿若受到極大的羞辱，難以置信道：“你?罵我人盡可夫？！”

    宋逸蹙眉，實不知她怎會如此聯(lián)想。

    “我既認(rèn)定?了?你?，又豈會再覓他人？難道在郎君眼中我便是這般水性楊花嗎？”

    宋逸無言以對。

    二人對峙之際，楊肇終于氣喘吁吁找了過來，一把拉過小妹勸道：“小妹，別鬧了?，跟我回去。”

    “大哥，你?別管我?！睏钚∶脝鑶杩蘖?起來。

    眼看帝后大駕將至秀士林，楊肇恐這鬧劇驚動了?天子，只能捂上?meimei的嘴，對宋逸微歉意的一頷首，“今日是家妹魯莽，宋郎見諒?！?/br>
    宋逸頷首，不以為意。

    楊肇不顧小妹又哭又鬧，連拉帶拖的把人強(qiáng)行帶走了。

    宋逸目送著又拖又拽遠(yuǎn)去的兄妹二人，臉上?沒有情緒，準(zhǔn)備離去。

    有士子遠(yuǎn)遠(yuǎn)看到這一幕，鄙夷議論著——

    “那?不是宋逸么？他也來天子宴了？”

    “裝的是挺清高，隱居西山不交游，不還是出席天子宴，巴結(jié)楊秘監(jiān)?！?/br>
    “博美名不就是為了博仕途？宋氏的人，哪兒?有那?么?清高？”

    “皇后可是他們宋氏的外甥女，歸根結(jié)底還不是靠女人裙帶爬上去。

    “噓，別胡說……”

    ………

    議論之聲窸窸窣窣，宋逸置若罔聞。

    他抬步，想離開這是非地。

    轉(zhuǎn)身間，一抹流粉金紗裙，翩然入眼。

    *

    曲水花榭邊，李允震驚地看著從容而來的帝后，嘴巴里能塞下一個雞蛋。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