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一如既往。

    *

    偏殿中的蕭昱，一盆接一盆的冷水澆灌在他的身上，卻?怎么都壓不下身下的火。

    合歡酒開始發(fā)揮作用，身上的火還在燒。

    他把自己浸泡在冷水中，苦苦煎熬，女人，難道都是這般喜怒無?常，難以捉摸嗎？

    一閉眼，就是女子若水的湛眸，如花的嬌軀，一片片雪白在他的眼前晃動、晃動，山崩海嘯般灌入他的腦中。

    他聽到嘩啦一聲，海嘯將他吞沒，他如同?海上的孤舟，迷失了方向?。

    他恍然又聽到了她那近乎悲戚的優(yōu)美聲音——

    “陛下?！?/br>
    他揉著眉心，魏云卿那混合著某種不安與驚慌的眼神開始在他的眼中閃耀。

    望穿秋水，想斷柔腸……

    ……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閃電落下，殿中霎時光火明滅，雷聲緊跟著轟鳴作響。

    魏云卿乍然驚醒，身上一陣顫栗。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向她靠近——

    她還未來得及分辨來人，去而復(fù)返的天子，吻已如屋外?的雨一般急促落在她的身上。

    他的吻急迫而霸道，不給她任何喘息的余地。

    他回來了。

    “陛下。”

    混合著某種甜蜜與痛苦，魏云卿主動攀附上去，柔軟的手臂繞上他的脊背，急急渴望擁抱住他所有的愛。

    “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彼谒吔鯚o助地喃喃著，閃電明滅，在她臉上閃過，閃光與她迷離的眼神重合，淚珠微微閃亮，美的難以捉摸。

    蕭昱恍然想起她病的糊涂那一日?，她緊緊抱著他，喊得卻?是母親，母親，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而今，她呼喚的是他，他的心瞬間便被那凄美的呼喚牽動了。

    他緊緊抱著她，如在夢中一般放縱自己，去愛她，愛她，用盡全力去愛她，閃電劈亮了昏暗的宮殿，照亮了床上合為一體的兩道人影，他們濕答答的糾纏在一起。

    屋外?的雨，滴落在地，濺起漣漪，繼而匯聚在一起。

    靈巧的小鹿在雨林中奔跑、奔跑，躲避著熊羆的追補(bǔ)，累的氣喘吁吁。

    卻一同失足誤入獵人的陷阱，她愈是掙扎，愈是往深處陷去。

    兩頭困獸在雨中互相撕咬著、纏斗著，誰都不肯低頭，誰都不愿服輸。

    她突然聽到遠(yuǎn)方隆隆的戰(zhàn)鼓聲——

    千軍萬馬，滾滾而來，進(jìn)攻如江水前赴后繼。

    他們是對手，短兵相接，刀鋒刺入血rou的那一刻，只有靠的最近，互為對手的二人，才能聽到那刀尖剜骨，血rou撕裂的聲音。

    ——鮮血淋漓。

    血rou剝離的疼痛過后，她連光都看不到了，眼前一片黑暗，耳畔只剩這悶熱潮濕夏夜的嗡嗡蟬鳴。

    蟬的翅膀被?雨水打濕，有氣無?力地掛在樹干上，鳴叫也不似白日清澈嘹亮。

    她用盡生?命，對著配偶，發(fā)出了一生僅一次的嗚咽悲鳴。

    蟬似乎知道，在□□后，它會立刻死去。

    她想，她應(yīng)該是死去了。

    死去的軀殼攀附在樹枝上，又無?力墜落在地，一點(diǎn)點(diǎn)被?螞蟻啃噬、吃掉。

    嚙心噬骨。

    她來到了一片無?名?的樂土，牽?；ㄔ诔筷刂袣g喜踴躍地綻放著，目光所及之處，是一片迷離的、糾纏在一起的紅與紫。

    她在綻放的鮮花中奔跑著、歡笑著，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極致歡愉。

    他踩著露水追逐著她，他們在花叢中嬉笑、玩鬧，歡笑聲被?牙齒顫抖著咬斷，成了急切、短促的喘息。

    直到她的喉嚨終于發(fā)出了如同雌貓一般尖細(xì)刺耳的吶喊，直到那聲音穿過重重雨幕，響徹整個宮殿。

    夜幕降臨，鳴金收兵——

    牽?；?，在她的眼前枯萎，只剩下一片朦朧、破碎的紫……

    *

    翌日?一早，魏云卿醒來時，身邊已經(jīng)不見了蕭昱的人影。

    她疼的微微蜷縮起腿，頭無?力地耷拉在枕頭上，像一只被咬斷脖子的柔弱羔羊。

    雨已經(jīng)停了，殿內(nèi)卻依然昏暗無比。

    外?殿傳來宮人和內(nèi)監(jiān)窸窸窣窣的交談聲，不多?時，宮人進(jìn)來侍候她沐浴更衣，那狼狽的身體?，凌亂的床榻，就這樣不加掩飾的暴露在宮人的視線里。

    宮人將她從床榻上攙扶而起，魏云卿整個腿都是酸的、軟的，幾近無?法站立，兩個宮人合力才把她攙扶至浴室。

    身上黏膩的無所適從，她把身體?滑入水中，閉上了眼。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入殿中，細(xì)細(xì)的一道，投落在她的臉上。

    第72章 來意

    顯陽殿的?花開了。

    魏云卿返回顯陽殿的時候, 滿殿的?宮人臉上都盡是喜色，排排于宮門靜候，紛紛跪倒在地，歡喜迎接她們的?皇后。

    “恭迎皇后回宮?！?/br>
    魏云卿反應(yīng)淡淡的, 沒?有理會宮人的?道賀, 楊季華以為她累了，扶著她入內(nèi)休息。

    小齋臨窗的榻上, 魏云卿一手支頭, 微闔眼眸, 蜷縮著身子。

    “是不是太疼了？”楊季華問她，“陛下沒?有溫柔一些?嗎？”

    魏云卿不想回答。

    她也不知道為什?么蕭昱要這樣對她, 她每天都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無非是因?yàn)樗胱鲆粋€美麗可愛的?女孩子, 她不喜歡做男孩子，她一向最是厭惡穿男裝。

    在這樣歡喜的?時刻，他?為什?么要把這些她最厭惡的東西捧到她的?面?前, 來刺激她回憶起那些?令人厭惡的?記憶？

    她本該滿心歡喜, 卻莫名感受到一種狂歡之后的?沉寂，她只覺得是完成了一件帝后所必須履行的?義務(wù), 完成了別人所期待的圓滿，穩(wěn)定了人心。

    她揉著眉心, 微微疲憊，楊季華看著她，不敢再多問。

    傅姆走?了過來, 請安后, 諫言道：“昨夜晚上，皇后叫的?聲音太大了, 皇后必須學(xué)會如何在侍寢時控制自己的儀態(tài)?！?/br>
    魏云卿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傅姆，臉色微不自在著。

    她完全沒有意識到她昨夜有叫出聲過，可她似乎真?的?叫的?很大聲，侍候的?宮人們?nèi)?都聽到了，早間服侍她沐浴的時候一個比一個臉紅。

    “作?為皇后，應(yīng)該儀態(tài)萬千，端莊持重?！备的诽嵝阉?，“不可做此狐媚浪聲。”

    魏云卿萬萬沒?想到，連這些?事都要被約束，只是那樣的?時刻，誰還會有理智克制自己的言行，隨意敷衍道：“我記住了，以后都不叫了?！?/br>
    傅姆又道：“皇后也不可以不叫，皇后必須學(xué)會……”

    “好了?！?/br>
    話?未說完，就被楊季華打斷，“阿姆別再說了，你沒看皇后累了嗎？這些事改日再教?！?/br>
    傅姆欲言又?止，可看魏云卿憑榻闔眸，無意理會的?樣子，便把話?咽了回去，無奈嘆息，悄悄退下了。

    “這些?老人家，是愈發(fā)沒?規(guī)矩了，也不知道看眼色，分場合?！睏罴救A給她扇著扇子。

    魏云卿靜默不語，片刻后，突然道：“季華，去讓太醫(yī)給我準(zhǔn)備一碗避子湯?！?/br>
    楊季華神色一滯，執(zhí)扇的?手也停下了，“這，這不好吧，要不要跟陛下說一聲?！?/br>
    “不必了，讓太醫(yī)準(zhǔn)備好，我直接喝了就是?！?/br>
    “還是跟陛下說一聲吧?！睏罴救A擔(dān)憂道。

    “生不生孩子是我的?自由，沒?必要請示陛下?！蔽涸魄湔Z氣?堅決，不容反駁，“去準(zhǔn)備吧?！?/br>
    楊季華半張著嘴，啞口?無言。

    *

    帝后圓房禮成，很快傳遍大小世家，滿朝文武都松了口?氣?，尤其是出身齊州世家的朝臣。

    近來關(guān)于鹽禁的爭議大大小小不斷，薛太尉態(tài)度強(qiáng)勢，鹽禁會議上咄咄逼人，是鐵了心要一舉搞垮宋太師。

    帝后如今的破冰態(tài)度，倒讓齊州世家暫時安心，只要皇后得寵，宋太師就無虞，齊州世家就能穩(wěn)住。

    *

    太尉府。

    這一日，裴雍帶胡法境來見薛太尉。

    裴雍是太尉長史，薛太尉心腹，深得信任，整個太尉幕府，除了薛太尉，裴雍最有話?語權(quán)。帶胡法境離開建安縣衙那一日，她便求自己帶她來見薛太尉，今日趁著薛太尉有空閑，便帶她來了。

    齋中上座。

    薛太尉悠閑倚榻，手執(zhí)鐵如意，如往常一般，擊打著唾壺，發(fā)出“鏘鏘鏘”的響聲，長年累月?lián)舸蛳?，那青銅的壺口也已經(jīng)缺損不堪。

    這如意本是太尉麾軍所用，也用來以防不測，玄鐵制成，冷堅無比。

    胡法境要求單獨(dú)見薛太尉，不許任何人聽到。雖然她只是個小姑娘，可薛太尉也不得不留心防衛(wèi)。

    隨著聲聲有節(jié)奏的敲擊，胡法境斂襟，從容跪于薛太尉面?前。

    薛太尉手上敲擊的動作停頓，緩緩道：“說出你的?來意?！?/br>
    胡法境雙手貼額，躬身相拜后，方?一字一句闡述來意，“小女想請?zhí)敬笕顺扇?，助我登齊王妃之位?！?/br>
    薛太尉聞言，先?是一怔，隨即輕笑一聲，手上的鐵如意又開始一下一下敲著唾壺，從容道：“我曾聽你舅舅說過，你幼年時，便有相士批命，說你是天生后命，可惜最后讓魏氏登了后位，你心有不甘，便又謀劃齊王妃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