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眸蒙霧，虛弱地?問：“烈哥哥，我們一輩子就要這樣四處逃竄嗎？聽說本?來馬上，月縣就會有一位新?知縣上任，有沒有可能……新?知縣是個明辨是非的人，他不會信衙役的一面之詞，他會幫我們？”

    石烈道：“雨娘！你難道到現(xiàn)在還對當?官的抱有幻想嗎？以前那些知縣，你都看到了是什么貨色！就算……”

    說到這里?，石烈的眼神動?搖了一分。

    然后，他說：“就算對方真是個像胡知縣一樣的好官，又?如何呢？這月縣的根子已經(jīng)爛透了！有那群地?頭蛇和那幫衙役在，外面來的縣令，只是羊入虎口罷了！就像胡知縣……”

    噗通！

    石烈話未說完，只覺手中一輕，雨娘已經(jīng)沒有半點自己支撐的力氣，摔倒在地?上。

    石烈大驚，雨水模糊了他的面容，他慌亂地?扶起心愛的meimei，急道：“雨娘！雨娘！別睡，別睡?。≡僮咭稽c路，就會有可以休息的地?方了……”

    “哥……”

    雨娘唇色蒼白。

    “我不行了……”

    “——公子，前面有人倒在地?上！好像很虛弱！”

    恍惚之中，她忽然聽到遠處有小廝的聲音道。

    雨娘虛弱地?偏頭看去。

    在大雨之中，她看到不遠處有一支小型車隊，為?首的馬車十分精致，還帶有隨從和護衛(wèi)。

    她與兄長本?不該隨意與人接觸，可她實在跑不動?了，而?且看義兄的表情，他好像打算破釜沉舟，也要替她要來一點藥品。

    雨娘的頭腦混沌一片，已經(jīng)思考不動?。

    這時，她看見一個身?著白衣、披散長發(fā)?的青年撐著傘，從車上走下來。

    “他”走向她。

    那青年生著一雙桃花眼，眼神卻淡淡的，有種讓人平靜的力量。

    青年在她身?邊跪下，幫著兄長扶她起來，問：“你們沒事吧？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煩？”

    “我……”

    雨娘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

    她的視線逐漸模糊，身?體已經(jīng)到達極限，這下，終于暈了過去。

    所有聲音離她遠去，在她最后的意識中，只余下一雙靜如止水的眼眸。

    這個時候，雨娘還不知道，那雨中打傘來的俊美青年，就是月縣即將上任的新?知縣。

    她還不知道，多年之后，天下人才會知道這位了不起的官員實則并?非男子，她真實的名字，是叫“謝知秋”。

    而?不必這么久遠，就在短短兩年之后，當?這位年輕知縣到任期離開時，雨娘與她的家人，還有月縣的三千戶百姓，會對她夾道相?送。

    他們感激她在此處留下的功績，傳頌她的事跡。

    許多人都會記得她的名字，然后喚她一聲——青天大老爺！

    第六十九章

    家姐謝知秋親啟——

    jiejie, 你與姐夫可已到任上？

    梁城一切皆好。

    jiejie出嫁后，許是因為家中只剩下?我一個女兒，爹娘與祖母, 對我都比以前更好了。

    而且, 由?于去年安家的事，父親一朝被蛇咬, 十年怕井繩, 不曾再說過要給我議親之類的話。我想?, 可能是因為jiejie出嫁以后，家中比以前冷清不少，爹娘都對這事有點怕了吧。

    先前jiejie還在家里的時候, 多虧jiejie見識廣博, 讓我得知了墨家術一學。這段日?子，我一直悉心鉆研，未嘗荒廢功課。

    只是人的精力有限, 我太沉迷于墨家術，多少有些荒廢了紡織刺繡這般女子本業(yè)，又受到祖母責罵。

    我如今其實不太在乎祖母叨叨幾句了, 只是依照祖母性情，我若執(zhí)意不改，她恐怕隔三?差五就要煩上半天, 久了非得耳朵長繭不可。

    所以我后來想?了個辦法。

    我既不愿減少研究墨家術的時間，又得應付祖母, 那只要提高紡織的速度, 不就好了？

    我閉門苦思?許久, 然后利用jiejie教我的機關之術，成?功將原來用的三?錠腳踏紡車又多增了三?個紗錠, 變成?六錠，用起來可以比以前快兩倍不止。

    這本來是用來應付祖母的小技巧，但有一回?父親見了，端詳新紡車許久，說此物或許在商業(yè)上大有可為。

    現(xiàn)在爹爹在梁城買了兩件布鋪，說交給我管理，讓我練練手?。

    我以前沒做過經(jīng)營，手?忙腳亂，而且新紡車的用法和舊紡車不同，鋪子很缺人。

    接下?來有一陣子可能會?很忙，我身邊又沒人可以商量、可以幫我出主意，我好想?念jiejie。

    不知jiejie姐夫如今在任上如何？盼jiejie一切順利，盼jiejie早歸。

    小妹知滿，寫于天順二十年九月廿四，梁城。

    馬車之中，謝知秋正在讀信。

    知滿的信，是在上一個驛站拿到的。

    或許是怕外人讀到信會?造成?麻煩，她沒有暴露出任何與謝知秋真實身份有關的事，但饒是如此，謝知秋仍能從信中讀出知滿的意思?。

    見知滿如今過得不錯，謝知秋也算可以安心了。

    她將信收起，忽聽馬車外五谷的聲音道?：“公子，少夫人已經(jīng)在外面騎馬騎了兩圈了，問你什么?時候跟她一起走?！?/br>
    謝知秋將書?信收起，頷首道?：“我這就去。”

    她想?了想?，又說：“這里應該離下?個驛站已經(jīng)不遠，一會?兒你們?若是在前頭沒見到我們?，我們?就是先行去了驛站，你們?自?行跟上即可。還有，先前我們?路上撿的兩個男女，讓丫鬟照料著，等到縣里，馬上為那女孩請大夫?！?/br>
    “是?！?/br>
    五谷應道?。

    不久，謝知秋騎上寸刀，就與蕭尋初一塊兒騎遠了。

    *

    五谷送走“少爺”，就坐到車前頭，有一搭沒一搭地與趕車的張聰說話。

    張聰看著那夫妻遠去的身影，有些驚訝地道?：“少夫人雖是書?香門第的女子，但馬騎得真好??！反倒是二少爺，騎在馬上還不夠熟練的樣子。”

    張聰是蕭斬石的舊部，上一回?與“蕭尋初”接觸，還是這二少爺忽然提出要去昭城那時。

    那時，張聰就對這離家多年的蕭家二少爺印象不壞，后這二少爺竟出乎所有人意料地中了狀元，張聰驚訝之余，更加隱約感覺自?己判斷不錯。

    于是蕭二少被授官外派之時，蕭斬石想?為這個兒子挑選幾個護衛(wèi)，張聰就主動請纓，表示愿意隨二少爺外出。

    蕭斬石對張聰十分?信任，見他愿意同往，自?然高興，很快就做了安排。

    如此這般，張聰就跟著“蕭尋初”一同遠行了。

    五谷聽了張聰?shù)脑?，亦笑?：“確實，看到少夫人的馬術，我也吃了一驚。少爺他……許是在臨月山上幾年沒機會?騎馬，有點生疏了吧。不過憑少爺?shù)奶熨Y，差也差不到哪兒去，等他適應幾日?，想?必就會?恢復?！?/br>
    “也是?！?/br>
    張聰應道?。

    他望著蕭尋初與謝知秋二人離開的方向，淺淺一笑：“梁城里的夫妻大多盲婚啞嫁，相敬如賓已經(jīng)算不錯，能投契得實在是少。少爺與少夫人這般合得來，感情好得像一個人似的，委實是樁幸事。”

    *

    “小心，將撐桿這樣放在地上，推動其身調(diào)整方向，等到差不多了……對，大概這個位置，然后點火……”

    砰！

    謝知秋趴在地上，她方一扣動機關，當即嗅到一股火藥點燃之聲，隨著一聲巨響，槍.管內(nèi)的子窠應聲飛出，精準擊中兩百步外拿來當目標的大石，在上面打出一個凹槽來！

    謝知秋不免驚訝。

    這些日?子，謝知秋之所以常常與蕭尋初單獨在一起，一來是以他們?兩人的情況，有許多話只能兩人單獨說，還是沒有旁人時來得自?在，二來，就是蕭尋初除了教謝知秋騎馬以外，還在教她如何使用他與師兄弟們?改進多年完成?的“突火.槍”。

    蕭尋初如今的重心還是放在研究黑石，好想?辦法盡快讓兩人換回?去上。但是總研究一個東西，終歸容易膩煩，尤其總拿不出成?果，更讓人挫敗。

    所以，蕭尋初偶爾會?換換心情。尤其是他與謝知秋明面上當了夫妻以后，昔日?在臨月山上的工具也都取回?來了，正適合大展拳腳。

    蕭尋初當初對謝知秋提出的交易，就是謝知秋可以隨意使用他的身體，但同時，如果將來謝知秋真的可以身居高位，也要重用墨家之術，令其發(fā)揚光大。

    既然蕭尋初提出了這樣的要求，那么?于情于理，他都該親自?給謝知秋展示一下?，他與師兄弟們?多年來苦心鉆研的，究竟是什么?東西。

    ——在他們?的所有成?果里，蕭尋初認為最為有用的，就是這種經(jīng)過精心改造的“突火.槍”。

    事實上，謝知秋也的確因此大吃一驚。

    她對武器了解不多，縱然她博覽群書?，這一塊沒見過多少實物，終究是個盲區(qū)。

    但即使如此，光憑這簡單的一槍，謝知秋仍能感覺到，這是一種遠遠超出目前大眾認知的先進之物。

    此刻，她的肩膀被槍的沖擊力震得發(fā)麻，縱然有蕭尋初在旁邊教她使用的正確姿勢，甚至幫她撐了一點力道?，她仍然被此物的威力所震撼。

    蕭尋初向她介紹道?：“突火.槍最初由?壽春的工匠發(fā)明，整件武器呈圓筒狀，外部以一根巨竹做成?，使用時需要左手?持械，右手?點火，射程可達百步有余。

    “但是用竹筒做管身，結(jié)構(gòu)穩(wěn)定性較差，強度弱，也難以承載更強力的火藥。

    “所以我?guī)煾府斈?，一直在琢磨怎?能將外部的結(jié)構(gòu)換成?金屬管。我與我的幾位師兄弟，花費數(shù)年光陰，才有了現(xiàn)在的結(jié)構(gòu)。

    “另外，目前軍中用的突火.槍，是以基礎的火繩點火。但這樣速度慢，遇到刮風下?雨，也很容易出問題。

    “我后來想?了想?，就做了一些改動，將它?換作以燧石點火，主要是做了個小機關，讓燧石可以快速受到撞擊，用火星點燃火藥。這是我?guī)孜粠熜窒?山以后，我才做的改動，因此花了不少時間?！?/br>
    這事說起來上下?嘴皮子一動的事，可實際卻麻煩得很。

    金屬不同于軟質(zhì)材料，不是削一削弄一弄就能改變形狀的，要將堅硬的銅鐵制成?桶狀，本身就不是易事，更何況要承載火藥和子窠，便不得不考慮藥倉、火門一類如何安排。

    尤其以前宋師兄還是個龜毛怪，非得堅持要造得美?觀、手?感好，使得突□□改進的進程一慢再慢，經(jīng)常幾個月沒有進展。

    而在師兄弟們?下?山以后，只剩下?蕭尋初一個人，事情就更加復雜。

    過去師兄弟四人尚可以分?工合作，比如打鐵這樣的工作，就主要由?邱師弟這個從小練習的熟手?來。而蕭尋初和宋師兄，都是以計算或者設計圖紙見長。

    而只剩下?蕭尋初一個人后，事事都要由?他親力親為，他輕描淡寫幾句話就帶過了，天知道?實際上吃了多少苦頭。

    而此時，蕭尋初端著槍，還若有所思?地掂了掂，說：“以前是男子身體的時候，我一直覺得這把槍重量正好，現(xiàn)在換作是你的身體，才發(fā)現(xiàn)若是女子使用，好像有點太沉了。

    “等在月縣安定下?來，我再仔細改一改，這樣你如果有興趣的話，等我們?恢復原本的樣子，還是可以正常使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