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順理成章的，他在懺悔室引誘了對方。

    安塞塔想過很多糟糕的結(jié)局。

    例如對方拒絕，或是向教皇告發(fā)他的罪欲。

    這都沒什么，教皇還需要他這個圣子，會盡可能保住他。

    可是最糟糕的結(jié)果發(fā)生了。

    他發(fā)現(xiàn)，洛那德愛上了他。

    太荒謬了。

    洛那德明明已經(jīng)知道他的種族，他的不虔誠，他血脈里生而存在的惡劣。

    有一刻他是慌亂無措的，因為自己注定會死去。

    也是在這一天，下定決心，要早日離開教廷。

    到魔王城召喚惡魔，報復(fù)偽作神明的教皇。

    臨走前一天，他寫了一封信。

    信中謊話連篇，但是結(jié)尾那句“期待與你的重逢”卻是真心實(shí)意的。

    至于重逢后會怎么樣，被白騎士洛那德殺死，抑或兩人陌路不識……這些有什么關(guān)系呢？

    此時的他設(shè)想過無數(shù)種重逢，可到了那天還是令人措手不及。

    洛那德來見他的時機(jī)不太湊巧，他就要死了。

    沒能殺死魔王做祭品，沒能召喚出惡魔報復(fù)教廷。

    他被魔王的劍刃刺傷，一身血狼狽逃出魔王城時，又被埋伏在城外的教皇用弓箭射穿了心臟。

    其實(shí)他注意到了背后羽箭破風(fēng)襲來的聲音，但他不想躲了。

    甚至還轉(zhuǎn)過身，讓羽箭刺入胸膛，扎進(jìn)心臟。

    血族再強(qiáng)大的修復(fù)力也無法短時間內(nèi)恢復(fù)這兩次致命的創(chuàng)傷。

    倒在地上時，他真切感受到了生命的流逝。

    死亡。

    他幼時最渴望得到卻求而不得的東西，此時得到了卻沒有一絲欣喜。

    大概是還想見什么人。

    正想著，他就看見洛那德從密林深處出現(xiàn)，后者滿身魔物的鮮血，曾經(jīng)潔白高貴的形象不復(fù)存在。

    洛那德跑到他的身邊，等看清他的樣子，又倉惶跪倒在他身邊，目光如同搖搖欲墜的玻璃。

    滿目的惶恐絕望，眼底的希冀一觸即碎。

    “你不是教廷的人嗎？”

    盡管臉色慘白，但安塞塔直到此時，語氣仍然是漫不經(jīng)心的。

    “要逮捕我這個人叛教徒嗎？騎士大人?！?/br>
    洛那德抿了抿唇，似乎有些生氣，卻還是說：“我熱愛教廷，也是因為那里有您，這不應(yīng)該成為我們分開的理由?！?/br>
    安塞塔又嘔出一口鮮血，染紅了白衣與唇瓣。

    洛那德一動也不敢動，仿佛自己帶起一陣風(fēng)，都會加速安塞塔的死亡。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想見你……”

    安塞塔聲音無力，又帶著悲傷的笑意，手指撫上洛那德的臉。

    “可是你來了，就當(dāng)我，很想、很想見你吧?！?/br>
    原本整個教廷里只剩下洛那德是虔誠光明的，可是此刻，他卻變成了墮落的黑騎士，成為了最黑暗最陰霾的存在。

    也許當(dāng)初他就不應(yīng)該招惹洛那德，十幾年的痛苦都熬過去了，為什么要在最后一段時間拉人入水呢？

    之后意識陷入長久的黑暗，他不知道這一刻眼前這名騎士下了怎樣的決心。

    *

    洛那德跪在安塞塔的身邊，如同失去了魂魄，一下子變成了了無生氣的木偶。

    他一下下親吻對方蒼白的指尖，渴望著得到一點(diǎn)回應(yīng)。

    什么都沒有。

    洛那德垂著頭，掌心貼在安塞塔的胸口。

    那里不久前被一把長劍刺穿，有高階魔物的氣息。

    魔力濃郁純粹……是魔王。

    “你不是說你們是舊情人嗎？”

    洛那德嘆息了一聲，似喜若悲。

    “閣下，您總是騙我，可是我依然……”

    話語驟然頓住，洛那德又低聲笑了起來。

    這一刻我不想說愛你，可是我也不想對你說謊。

    我愛你，我一直愛你，我永遠(yuǎn)愛你。

    心里重復(fù)了千千萬萬遍，但面對安塞塔時，這句話還是沒有說出口。

    再往上一點(diǎn)，安塞塔的心臟處插著一只羽箭。

    “光明教廷的徽樣?！?/br>
    洛那德掌心溢出些許魔力，將羽箭的箭鏃扭曲壓縮。

    確保不會再次傷到安塞塔后，才從對方的體內(nèi)取出來。

    “……反正都該死?！?/br>
    洛那德的聲音如冰寒冷，又帶著無窮無盡的悲哀。

    很小他就明白，他是這個世界上最接近神明的存在。

    在幼時被父母拋棄在密林，被野熊的手掌利爪劃破脖頸時他就知道，自己是個不會死的人。

    鮮血染濕了棕熊爪上的皮毛，他的意識卻如此清明。

    其實(shí)被利爪劃破脖頸并不痛，只是對死亡的恐懼讓人們將痛覺放大百倍。

    當(dāng)他沾著一身血跡回去的時候，村里的人都害怕他、咒罵他，希望他早點(diǎn)死去。

    面對所有人的咒罵，洛那德卻不覺得自己是什么惡魔，什么中了不死詛咒的怪物。

    相反，他很清楚，這是創(chuàng)世神給予他最大的恩賜。

    虛無縹緲的神明有什么好信仰的。

    他才是這個世界上，比任何人都要接近神明的存在。

    “當(dāng)然，您才是我至高無上的主神?！?/br>
    洛那德親吻了安塞塔的眉心，語氣溫柔至極。

    “現(xiàn)在，我要去殺死那些讓您沉眠的罪徒了，晚安，閣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