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斐伸手抹了抹眼淚，然后繼續(xù)說：“人群中已經(jīng)有人說估計沒希望了，可以準(zhǔn)備準(zhǔn)備后事了。我當(dāng)時哭著沖那人怒吼說‘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你給我滾之類的’，現(xiàn)在想想，我自己都害怕，我當(dāng)時就像是個瘋狗，見人就咬。秦小朗那時被我嚇得不輕?！彼α?。

    “理解?！蔽艺f?！叭昵埃蚁矚g的人離開的時候，我也是這樣?！?/br>
    “你們……怎么分的手？”吳斐問我。

    我笑著回她：“永遠(yuǎn)不會回來的那種離開，車禍?！?/br>
    吳斐臉上露出那種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忽然發(fā)現(xiàn)，我們總是笑著去回憶那些悲傷的事情，也許往往，是因為我們記得。在我們還沒有老到門牙都松動的時候，記得和遺忘相比，是頂頂美好的事情。

    然后我們之間又陷入短暫的沉默了。

    “你有你弟弟的照片嗎，我想看看。”我問吳斐。

    又是一個等紅燈的間隙，她拿出手機(jī)找照片給我看，說實話，我自己都有點恍惚了，我和吳斐弟弟長得的確很像。

    “真的很像哎。”我說。

    “是吧，周離那天告訴我的時候我都不相信，她說你電鉆聲吵到她了，然后她去找你理論，開門見到你的時候她震驚了，她和我說她表情管理做得很好，然后她就全都告訴我了，所以那天晚上我們借口去吃烤rou敲了你家的門。后來的事兒，你都知道了?！?/br>
    “原來是這樣?！蔽艺f。

    “你不會生氣吧，我們因為這種原因靠近你?！眳庆痴嬲\地發(fā)問。

    我搖搖頭說不會：“是一種緣分吧，其實，我沒有朋友的。”

    “那以后，我們就是你朋友了?！眳庆痴f。

    也許，這就是人類基因浪漫的地方吧。

    我笑著說好。

    “很開心你能這樣想——今天我媽有點失態(tài)，讓你不自在了吧？”吳斐問我。

    “沒有沒有，我完全可以理解?！蔽艺f。

    “周游，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情？”

    “你說?！?/br>
    “不知道會不會有些過分，就是你能不能時不時地來我家走動走動，我是說你方便的話?！?/br>
    “當(dāng)然可以?！蔽液芩斓鼗卮稹?/br>
    “謝謝你的善良。”

    “這就善良了？”

    “我感覺得出，你是個善良的人?！?/br>
    “怎么說？”我問。

    吳斐笑笑：“你頭盔明明就是被人偷了，你卻只說被人拿走了。還有，今天我兇我媽的時候，你用手捂住了小朗的耳朵?！?/br>
    “哈哈，你這么注意細(xì)節(jié)的嗎？”

    我們都笑了。

    不知不覺，我們已經(jīng)到了，吳斐平穩(wěn)地將車子停好，我解開安全帶和她說了再見，然后我下了車，越過車頭準(zhǔn)備過馬路的時候，我突然看見天邊兩顆很亮的星星。那一刻，我下意識地對吳斐說：“快看，那兒有兩顆星星，好亮，還一閃一閃的?！?/br>
    吳斐把頭探出車窗，她順著我手指的方向看了一會兒對我說：“不對，是三顆，你看，那邊還有一顆。”她指給我看。

    真的哎，是三顆星星。

    然后她囑咐我騎車慢點，我笑笑，也同她說：“你也是，開慢點……斐姐。”

    她燦爛地笑了，一直同我擺手。

    希望她能看見副駕駛上我留下的那包紙巾。

    我騎著我的“五菱宏光”離開，又朝著吳斐擺擺手，然后我騎著車離開了。半空中安靜的空氣被我驚擾，變成了風(fēng)。

    這輛電動車還是當(dāng)年 w 還在的時候買的，如今已經(jīng)快有四年的時間了。

    我決定趕緊回家，點三支線香，告訴 w 我過得其實還不錯。

    我離開之后，吳斐就盯著天看了好一會兒，她有些晃了神，直到她身后停著的那輛黑色奔馳里走出一個男人，他走到吳斐的窗前。敲了敲她半降的玻璃。

    那便是了，吳斐的前夫，秦大朗。

    “什么時候?qū)W會抽煙了？”秦大朗問她。

    吳斐回過神來，有些驚訝地看著秦大朗，問他：“你怎么在這兒？”

    “小朗給我打電話了，說外婆一直在哭，我就去看了看?！鼻卮罄收f。

    “現(xiàn)在呢？我媽還哭嗎？”吳斐問。

    “好多了，有周離和江渡在那邊陪著呢。”秦大朗回答?！奥犞茈x說，家里來了一個客人和吳揚長得很像？”

    吳斐笑了：“簡直神似，連小朗見了都一直抱著喊舅舅?！?/br>
    “那看來是真的很像。”秦大朗說著也從口袋掏了煙出來。

    吳斐瞪了他一眼，說：“那天你接小朗放學(xué)是不是當(dāng)著他的面抽煙了，他身上一股煙味兒。”

    “對不起，我忘了?！?/br>
    “你下次在當(dāng)著他的面抽煙你信不信我把你掰折了？?。?！”

    “這么狠？”秦大朗把煙又重新塞回口袋。然后他拿過吳斐手里的煙，抽了起來，他笑著說：“你少抽點，對身體不好。”

    吳斐白了他一眼：“我們都已經(jīng)離婚了，你少來這套?！?/br>
    “所以我這不是在追你嘛?！鼻卮罄视妥旎唷?/br>
    “滾?！?/br>
    “滾哪兒去？你心里嗎？”

    “你真的，油死了——讓開，你擋住我了?！?/br>
    “什么？”

    “你擋著我看星星了。”

    “星星？哪兒有星星？”

    “那兒呢?！?/br>
    秦大朗順著吳斐指的方向看過去，然后又看了看坐在車?yán)锏膮庆常麊査骸跋胨麄兞?？?/br>
    吳斐鼻子一酸，點點頭，眼淚跟著下來，聲音哽咽：“想，特別想。”然后她就破防了，哭出很大的聲音來，秦大朗見狀掐滅手中即將燃完的女士香煙，他望了望周圍沒有看見垃圾桶就順勢把煙蒂塞進(jìn)了上衣口袋里，他打開駕駛座的車門，俯身探進(jìn)車子里，抱住了吳斐。寬大的手不停地拍著她的肩膀。再后來，秦大朗看見副駕駛那包紙巾，伸長了手去夠。

    我到家不知道過了多久，大概是我從書房走出來沒多久，就收到吳斐的微信，她問我到家沒，我告訴她已經(jīng)到了。

    她說好。

    后來不知道過了多久，周離回來了，還敲了我家的門。我透過貓眼看見是她然后開了門。

    “喏，斐姐買的披薩，她怕你沒吃飽，你趕緊趁熱吃了。”她開門見山，把披薩遞給我。

    我接過披薩，問她：“你吃了嗎？要不要一起吃？”

    “我和江渡吃完才走的?！敝茈x說。

    “阿姨……還好嗎？”我問。

    “沒事兒了，就是有點激動了?！?/br>
    我點點頭。

    “周游?！敝茈x叫我。

    “怎么了？”

    “不好意思啊，給你帶來困擾了。”

    “沒有沒有，別這么說。你們下次吃飯也可以叫我一起的，你們能叫我，我其實挺開心的?！?/br>
    “好！”周離爽快地說，“那你趕緊趁熱吃吧，吃完收拾收拾早點休息吧?！?/br>
    “好嘞，拜拜。”

    “拜拜。”

    回到屋子里，我洗了手坐在餐桌旁開始吃披薩，披薩還熱乎著，餅坯還脆著，芝士還能拉絲?？偟膩碚f，還不錯。

    手機(jī)開始噼里啪啦響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吳斐把周離、江渡和我拉進(jìn)了一個叫“飯搭子”的微信群，說今天不好意思，下次再聚。

    江渡大概是個搞笑男，一連串發(fā)了好幾個沒關(guān)系的表情包，周離在群里罵他，然后江渡艾特我說問我打不打游戲，要不要一起開黑，我表示我不打游戲之后他似乎有些失望，然后他問我喜歡釣魚嗎，有空可以一起去釣魚。我說我不會釣魚，但是我可以學(xué)，他說沒問題有機(jī)會帶我去郊外釣魚。

    其實我心想江渡真是少走了幾十年彎路。

    然后我發(fā)現(xiàn)我笑著笑著就哭了。

    窗外傳來一聲清脆的鈴鐺聲，我知道是風(fēng)過樹梢，那只風(fēng)鈴又響了。

    吳斐此刻正在和慧芳阿姨收拾餐桌，忽然吳斐開口，說：“下次他們再來家里吃飯，你可不能像今天這樣了?！?/br>
    慧芳阿姨點點頭說好。

    吃好披薩洗漱完我又去書房待了一會兒，突然間我發(fā)現(xiàn)自己在對著 w 的遺像自言自語：“你要是還在，就好了?！?/br>
    臺燈下 w 好像在對著我笑。

    我忽然想起，這兩天我都忘記吃藥了。

    大概是太忙了。

    “飯搭子”的群里大家開始說“早點休息”、“晚安”之類的話，我也回了句晚安，然后將群聊保存到通訊錄。

    真正當(dāng)我躺到床上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我翻來覆去睡不著覺了，想靠藥物助眠卻發(fā)現(xiàn)安眠藥吃光了，我想著得找時間去醫(yī)院找醫(yī)生再開一些才行。

    我不禁想到這幾天的遭遇，那感覺就想是我原本是一條溪流，從前我一直流淌在平原之上，沿途的風(fēng)景乏善可陳，直到有一天暴雨降臨，它將我改道，然后我融入江，匯入海。就這樣，我得以擁抱更加絢爛耀眼、震耳欲聾的大世界。我看見沙灘旁快樂的人，我知道他們的人生與我無關(guān)。后來有一個傍晚，我把貝殼送到一個小女孩的手上，她朝我笑。

    我才知道，我錯了。

    第5章 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上）

    這一天我特別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