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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鄉(xiāng)癥候群 第23節(jié)

    “你懂什么?這叫洗塵。”周離說。

    我打趣她說:“不愧是小說登過雜志的——對了,寫新的小說了嗎?”

    “最近在構(gòu)思,可以先劇透一點(diǎn)兒,我準(zhǔn)備寫‘飯搭子文學(xué)’?!敝茈x側(cè)身看向后座的我。

    “什么鬼?”我說。

    “就是一群飯搭子互相治愈的故事?!敝茈x解釋道。

    “可以可以,我周姐自成一派,到時候出書別忘送我 to 簽,我要珍藏?!蔽艺f。

    “我出書你不買?”

    “嗯……那既然這樣的話,我就淺買一本吧?!?/br>
    “一本?”

    “五本?!?/br>
    “五本?”

    “十本……十本總行了吧?”

    周離終于得逞,她一笑:“這還差不多?!?/br>
    正在開車的吳斐這時加入我們兩個,她笑著說:“沒想到我的朋友還有當(dāng)作家的潛質(zhì)?!?/br>
    周離春風(fēng)得意:“你朋友還有得諾貝爾文學(xué)獎的潛質(zhì)呢。”

    “聽你吹牛?!蔽覠o情打破她的美夢。

    到了飯店,她們帶著我一路到預(yù)定好的包廂。

    這家飯店位于青江的古城區(qū),整體風(fēng)格趨向徽派建筑,我們進(jìn)了包廂,只見秦大朗和江渡正在研究手里的一只羽毛球拍,江渡見我來了,笑著說:“來,游弟,看看哥這新拍子怎么樣?”

    我一眼就看出那只拍子價格上千,主打一個材料輕,握感也絕佳。

    “不錯不錯?!蔽艺f。

    “什么時候約一場?”江渡問我。

    “我都行啊?!蔽艺f。

    “行,到時候再說,好好虐你一把?!苯捎行╋h了。

    “誰虐誰還不一定呢。”我不服輸。

    然后我們落座,點(diǎn)菜,沒過多久菜就一道一道上來了。不得不說,這家飯店上菜的速度還是挺快的。

    宴席開始,秦大朗率先端起酒杯,他從椅子上離身,端著酒杯看向我:“來,游弟,哥敬你一個?!?/br>
    我連忙起身,端起酒杯的那個瞬間,吳斐用果汁換掉了我手里的酒,她說:“你別喝酒?!?/br>
    我笑笑,然后端著果汁和秦大朗碰杯:“果汁我喝完,白酒你隨意?!?/br>
    這時吳斐看向秦大朗,說:“你也少喝點(diǎn),喝醉了我們可不管你,點(diǎn)到為止哈。”

    秦大朗嬌羞一笑:“好?!?/br>
    捏馬。

    大家輪番舉杯,果汁喝的我都要吐了,我打趣道:“你們不想讓我吃菜了是吧?!?/br>
    大家杯子落定,桌上的轉(zhuǎn)盤開始轉(zhuǎn)呀轉(zhuǎn)的,每一道菜都精致又好吃,吃著吃著我發(fā)現(xiàn)在座的各位除了秦小朗在專心干飯以外,大家似乎都有話想說。

    我見狀,放下筷子,我看著他們,良久,我說:“你們都知道了,是吧?”

    “周游……你還好嗎?”說這話的是吳斐。

    我看著他們,眼睛里,臉頰上都帶著笑,我當(dāng)然還好,準(zhǔn)確來說我原本以為自己會非常不好,但是我比想象中更坦然。

    我站起來,這一次,我端起倒?jié)M白酒的小杯子,我開口說:“既然大家都在,那我宣布個事兒,我……辭職了,雖然還沒想好接下來要干嘛,但是我要比你們想象中要輕松的多,我沒那么脆弱,所以也請你們不要擔(dān)心?!?/br>
    然后我把那一小杯白酒一飲而盡。

    真難喝,還辣嗓子。

    過了好一會兒,他們才愿意相信我是真的沒什么事兒。

    接下來,飯局就在輕松愉快的氣氛中度過了,我們一直從黃昏吃到太陽下山,夜幕降臨。

    從飯店出去的時候,青江已經(jīng)燈紅酒綠。

    在這場全是大人的飯局,秦小朗小朋友,顯然因?yàn)闆]有吃到冰淇淋而顯得不太高興。我看見路邊有一家甜品店,就進(jìn)去買了一支冰淇淋甜筒。我拿著出去的時候秦小朗眼睛都要放光了,他以為我會全給他,當(dāng)我掰下甜筒尖尖,蘸了點(diǎn)兒冰淇淋遞給他的時候,他又露出苦瓜小臉。

    “嘗嘗味兒得了?!蔽艺f著咬了一大口。

    “舅舅也壞?!彼m然嘴上這樣說著,但是依舊視他手里那一小撮冰淇淋為珍寶。

    我們都笑了。

    小孩子還是好哄的,得到了就開心了,不像大人,有些東西怎么也得不到,有時候得到了,反而不開心了。奇怪的大人們。

    然后我們在門口分別,吳斐一家一輛車,我,周離,以及醉酒的江渡一輛車。

    我以為這一晚會就這樣愉快結(jié)束。直到我爹給我發(fā)來消息:你不住原來的地方了?

    我:?

    我爹:我在青江。還有你阿姨。

    我:什么事兒?

    我爹:見面再說吧。

    我想了想,還是把我現(xiàn)住地的單元樓地址發(fā)給了他。

    我坐在副駕駛,隨口說了句:“我爸來了?!?/br>
    “啊?”周離似乎比我還驚訝。

    “沒事兒,我現(xiàn)在什么都不怕?!?/br>
    “江渡偏偏醉成豬?!?/br>
    我笑:“又不打架,要那么多人干嘛?”

    車子開到樓下,我就看見他們站在路燈下面,周離停好車子,我解開安全帶打開車門,然后轉(zhuǎn)身對周離說:“你們先別下來,我一個人可以。”

    周洪升(我爹)見了我,笑笑:“回來啦?”

    “嗯。”

    “怎么搬到這兒了?”

    “以前房子到期了,不想租了?!?/br>
    “現(xiàn)在也是合租?”

    “嗯?!?/br>
    然后他像想起什么似的,提起手里的東西,說:“路過超市,今年的草莓不錯,你不是喜歡吃嗎?”

    “你帶回去吧,我不吃?!?/br>
    “周游。”

    “什么事兒你說,外面挺冷的?!?/br>
    “跟……跟你阿姨道個歉吧?!?/br>
    這讓人熟悉的窒息的感覺。

    “你們回去吧,挺冷的?!闭f完我轉(zhuǎn)身走向周離的車,打算把行李箱拿下來上樓。

    “沒聽見你爸和你說話嗎?給我道歉?。?!”

    我沒有理她,徑直地朝前走。

    那個女人奪走周洪升手里拎著的草莓,然后朝我背后扔來,我感到一堆帶著重量的點(diǎn)密密麻麻落在我的脊背,然后嘩啦啦散落在地。

    我站定了腳步。

    我瞥了一眼散落在地上的草莓,心想難道歷史要重演了嗎?

    周離這時從車?yán)餂_出來,她站到我跟前看著那個女人,聲音提高:“你干什么?”

    “你誰啊你,關(guān)你什么事兒?”

    “你別管我是誰?你憑什么打人?”

    “我打我自己兒子,關(guān)你什么事兒?”

    “我再說一遍,你不是我媽!我媽早就死了?。?!”我緊握著拳頭,幾乎是怒吼出來。

    周離被我嚇了一跳,我把她拉到我身后,我看著那個女人,我說:“你聽好了,我早已經(jīng)不在醫(yī)院上班了,知道為什么嗎?就是因?yàn)槟闳メt(yī)院鬧了,我干不下去了,我辭職了。我現(xiàn)在在牙科診所上班,牙醫(yī)助理,你猜怎么著?”我淡定地拿出手機(jī),調(diào)出那個新聞:“你們睜開眼睛好好看看,就是因?yàn)檫@條新聞,我現(xiàn)在的工作也丟了?!?/br>
    “怎么,還覺得我要向你道歉嗎?我告訴你,我就是親手把你殺了,我去坐牢,我去死,我也不覺得我欠你什么。我問心無愧?!蔽依潇o的自己都害怕。

    女人顯然被我嚇到了,她拽著周洪升的胳膊,說起話來有些顫抖:“看見了嗎,你兒子就是個瘋子,不折不扣的瘋子,他不僅僅是個變態(tài)!”

    周洪升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最后他也終于抑制不住心里積壓的火,他看向那個女人,手掌高高揚(yáng)起,好像準(zhǔn)備打那個女人,可是最后,那個巴掌卻落在他自己的臉上。然后他拉著那個女人走了。

    下雪了。

    一片雪落在我的鼻梁上,然后在一瞬間融化了。

    我轉(zhuǎn)身對周離說:“沒事兒了,我們上去吧?!?/br>
    我先把行李送了上去,然后下來幫周離把江渡扶回她家,然后我順便把狗蛋兒接了回去。

    狗蛋兒大概是太久沒見我,生疏一陣之后確認(rèn)是我,然后又十分高興地和我鬧。屋子里門窗緊閉,一周時間沒落什么灰,清掃起來不算麻煩。我是在打開水龍頭清洗抹布的時候,忽然覺得這個房子又活了起來。

    我長舒一口氣,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輕松。我時常會有這樣的體驗(yàn),但是這次不一樣。

    手機(jī)里躺著周洪升兩條信息,一條是不會再來打擾我的保證,一條是轉(zhuǎn)賬,我粗略地看了一眼,就把消息清除掉了。

    洗完澡我從衛(wèi)生間里出來,倒了杯水進(jìn)了書房。

    我打開書房的窗子,點(diǎn)燃三支線香插進(jìn)香灰爐里,房間里的燈沒有開,借著窗外暈染進(jìn)來的微弱的路燈的光,我看清香爐后面 w 的臉,二十出頭的年紀(jì),高挺的鼻梁,左邊下眼瞼靠近眼角的位置上有一顆小小的痣,皮膚白,單眼皮,天蝎座,我愛的人。

    “好久不見。”我說。

    我不知不覺就這樣注視著看了他好久,終于我還是破了防。

    我窩成一團(tuán),躲在書房的角落里,眼淚怎么也控制不住地流下來。窗外偶爾有一朵兩朵三朵的雪花飄進(jìn)來落在我的頭發(f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