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簡單, 陰陽怪氣看不起人瘋狂把自家老爹使勁‘踩’一頓就對了。就他們各家鄉(xiāng)紳老爹那德行，不給點刺激，還真辦不來事兒。

    大概過了不到一刻鐘，裴仲、陳申、胡志峰幾人，在牛天明的帶領(lǐng)下, 去了縣太爺辦公室。

    陳庚年佯裝驚訝道：“爹？裴叔, 胡叔，你們怎么突然過來了？”

    幾位鄉(xiāng)紳老爺互相對視。

    最后還是陳申輕咳一聲, 略有些不自在的說道：“庚年, 我們這不是聽說，你孫叔那邊辦了化肥廠，好像還挺有前景的。所以來問問你，還有沒有別的開廠子門路?！?/br>
    “你們也想開廠子？可以啊, 爹, 還有幾位叔，我早就勸過你們了, 是時候該做出一些改變?！?/br>
    陳庚年笑道：“剛好, 我現(xiàn)在準備去辦公房開個會, 寶來、胡銘他們也都在呢。要不你們在這里等等, 我找他們商量下?！?/br>
    那肯定得開會商量下，這么大的事情，不能馬虎。

    裴仲聞言趕緊說道：“行行，那庚年你趕緊去吧，我們在這里等等?！?/br>
    陳庚年從桌子上拿起一份文件，笑道：“咱都是自家人，叔你們放心，我這早就給你們準備著呢。其實開會也不為別的，就是問問寶來、胡銘他們的意思，看他們覺得你們適合開什么廠子?！?/br>
    ??？

    聽到這話，幾位老爺神情都有點不自在。

    等陳庚年帶著文件走了出去，他們幾個面面相覷。

    胡志峰咂摸出味兒來：“意思是，庚年早就給咱們準備好了退路，但具體誰適合干什么，他還沒下定主意，讓那幫小子來決定？”

    裴仲也有些惱羞：“咱們開什么廠子，憑什么要讓他們來替咱做決定！還商量著開會，這會一開，保準十句話里八句半都是看不上咱的！”

    等裴仲這話說完，幾位老爺互相對視，都看懂了彼此的意思。

    不行，他們得去聽一聽！小子們在家里‘教訓(xùn)’他們這幫老爹就算了，總不能在外面也這樣吧？

    胡志峰遲疑道：“我們家胡銘，在外面肯定會給我留點面子?！?/br>
    陳申更加篤定：“庚年這孩子，在家都很尊敬我，在外面肯定不會下我臉面?！?/br>
    他倆真的好有自信。

    搞得裴老爺也開始遲疑起來，努力回想自己跟裴寶來的父子情，不確定的說道：“寶來那小子，最近確實挺嫌棄我的，但好歹我也是他爹，不至于真在開會的時候也嘲笑我吧？”

    于是，幾位老爺貓著腰，就這么鬼鬼祟祟的蹭到了辦公房外面。

    最近是春天，風(fēng)很清爽，辦公房的窗戶都在開著，他們貼墻躲在一旁，完全能挺清楚里面在說什么！

    辦公房里。

    陳庚年走進去，跟眾人無聲對視。

    裴寶來做出個詢問的眼神，陳庚年隨意指了指外面。

    大家頓時了然。

    都是親爹跟親兒子，誰不了解誰的臭德行。

    他們要是能忍住不來偷聽才怪了。

    “開會之前臨時說個事兒，剛才我爹，還有寶來你爹，胡銘你爹，以及其余幾位叔，過來找我了，他們這會兒在我辦公室里坐著呢?！?/br>
    陳庚年把手里的文件放在桌子上，說道：“我聽他們的意思，是見孫成爹開了化肥廠，前景挺好，他們也想試著開個廠子，這事兒你們怎么看。”

    辦公房外。

    鄉(xiāng)紳老爺們屏住呼吸，甚至在心里想著，或許自家小子會在會上夸一夸自己，然后替自家爭取一個好的廠子項目。

    結(jié)果陳庚年話音剛落下，整個辦公房里突然毫無征兆一通哄笑。

    鄉(xiāng)紳老爺們：？

    裴寶來笑的最大聲，笑完以后嘲弄道：“我爹竟然來找你，說想開廠子？真的假的??！老裴真想上進了？縣太爺我跟你說，這些天他真的給我愁死了，我巴不得他趕緊開個廠子支棱起來。可現(xiàn)在一聽說他想開廠子了，我又覺得不靠譜。他能跟我孫叔比？我孫叔人家有學(xué)識有眼光人還穩(wěn)重能扛事兒，人家賺錢也是應(yīng)該的。就我爹那臭德行，他能開個屁的廠子啊。得，我家先退出啊，這些好項目你們先挑吧，挑完了以后剩下些無關(guān)緊要的，我隨便拿一個回去糊弄他交差。干好了賺點小錢，當然大概率是干不好的，總之他別把家里老本全賠光了就行。”

    裴仲：“……”

    聽完這番話，他氣的臉都扭曲了。

    胡志峰和陳申在旁邊捂住嘴一臉幸災(zāi)樂禍。

    可很快，這倆老爺也笑不出來了。

    因為裴寶來說完以后，就聽胡銘接上話茬：“我爹也不行，算了吧。他那倔脾氣，我怕他開了廠子跟員工吵架干仗然后鬧離家出走。況且開廠子這事兒，又不是鬧著玩，他們現(xiàn)在無非就是被孫叔的化肥廠給刺激了，腦子一熱過來決定開廠子，跟鬧著玩兒沒什么兩樣?；仡^我跟我爹說，讓他安生在家待著，別再折騰了?！?/br>
    再接著，一幫小子們都在歡樂的吐槽自己親爹，整個辦公房里氣氛相當之‘融洽’。

    殊不知外面的老爹們都要氣瘋了。

    最后。

    不知道是誰提了一句：“縣太爺，你爹不是也來了嗎？你給你爹選個好點的項目試試啊。”

    陳申緊張的豎起耳朵。

    結(jié)果就聽他兒子笑著搖搖頭：“算了，先前我在家提過好幾次，他看著也沒有要開廠子的意思。大概是年紀到了，沒什么奮斗心，而且能力也確實不到位，我家也不參與了吧。要是田地到時候沒人種，就變賣出去，留幾畝地夠他和我娘吃喝養(yǎng)老就行。我這俸祿，養(yǎng)他倆還是沒問題的?！?/br>
    陳申大怒。

    他今年才36歲，他養(yǎng)什么老？

    看不出來啊，陳庚年平時在家從來沒刻意貶低過他這個老子，結(jié)果心里其實是這么想他的？

    憋屈。

    忒特娘憋屈了！

    父子之間的關(guān)系大多數(shù)都是很微妙的。

    他們可以接受自己的兒子/父親，不靠譜草包脾氣差等等缺點，但一聽說對方看不起自己，分分鐘就會破大防。

    這其實就是個最簡單粗暴的直鉤釣魚法，半點技術(shù)含量沒有，全都是‘感情’。

    但起到的效果絕對驚人。

    一開始有多自信，現(xiàn)在就有多破防的陳申陳老爺臉色一黑，當即也顧不得別的，怒氣沖沖一把推開辦公房的門走進去。

    有他帶頭，胡志峰、裴仲等一幫老爺也都相繼跟上去。

    辦公房里歡樂的氣氛瞬間凝固住。

    兩撥人互相對視，老爹們怒氣沖沖，兒子們神情尷尬。

    恍惚間，時間似乎倏然倒退，退回去年夏天的那個晚上。

    當時這幫鄉(xiāng)紳老爺們，互相嘲笑著自己的草包兒子不適合做差役，然后被藏在里間的一群兒子們抓了個正著。

    多有意思，也就短短一年的時間而已。

    雙方突然間就調(diào)換了位置。

    陳庚年似乎也沒有料到老爹會突然進來，愕然過后，尷尬道：“爹？”

    陳申重重一哼：“縣衙這地方，沒有父子，只有官民。回縣太爺?shù)脑?，草民這次過來，是想申請開辦工廠?！?/br>
    老陳牛逼！這句話說得，太有水平了，解氣！

    裴仲在心里給陳申好一通吹噓，然后惡狠狠瞪了一眼裴寶來，這才對陳庚年說道：“陳老爺說得對，縣太爺，我們都想辦工廠?！?/br>
    奧。

    陳庚年聞言把手里的文件遞過去：“這里面是一些廠子的資料，你們先看看?！?/br>
    陳申趕緊接過來，幾位老爺湊到一起，瞇起眼睛看上面的內(nèi)容。

    水泥廠？鋪路的？沒聽說過。

    紡紗廠，這個懂，但棉花還沒種出來，種出來以后誰知道什么德行。

    磨油廠，說是能磨油，但大豆也還在地里。

    幾位老爺看來看去，也琢磨不出來個名堂。

    而且最要命的是，基本上開個廠子的話，就得把全副身家砸出來，這——屬實有點像是在下賭注啊。

    看完這個資料上的內(nèi)容，幾位老爺身上的氣勢都莫名矮了三分。

    “爹，要不算了吧?！?/br>
    裴寶來適時插話道：“你要真開個廠子，咱家所有積蓄都得掏空，還會特別累。不如你先回家再想想，要是后面真沒人干活了，那大不了把地賣了，有幾畝地夠你吃穿就行?！?/br>
    行個屁！

    這話根本不是在勸說，簡直就像是在煽風(fēng)點火。而且隱隱還把危機點了出來：不開廠子，你遲早會完蛋哦，家里的地也保不住哦。

    既然開與不開都有完蛋的風(fēng)險，那不如去拼一把。

    至少現(xiàn)在能爭口氣！你小子不是說我肯定開不起來這個廠子嗎？我偏要開！

    “我不是你爹，別叫我爹！回去再跟你算賬！”

    裴仲咬牙說完，直接跟陳庚年說道：“縣太爺，我辦廠子，我要辦——”

    裴寶來又說道：“紡紗廠肯定不行，你天天愛穿新衣裳，紡出來的布全給你自己穿身上了，得賠死?！?/br>
    裴仲：“就開紡紗廠！”

    “裴叔，現(xiàn)在棉花還沒種出來，開紡紗廠的話，我的建議是先織麻布。剛好，現(xiàn)在山林里的野苧麻都到了可以收割的時候。我這里還有幾位從涼州過來的繡娘，技術(shù)都很厲害，可以引薦給你。其余人你可以在縣區(qū)內(nèi)自己招，招到以后，這繡娘帶這些學(xué)徒。先織幾個月的麻布，走走流程，熟悉下業(yè)務(wù)運轉(zhuǎn)，麻布在縣區(qū)內(nèi)售賣也比較容易。后續(xù)八月份棉花收出來，就可以仿制棉布，到時候不論是在縣區(qū)售賣，還是出售去涼州，都看你自己的選擇?！?/br>
    陳庚年說著，把早就準備好的契書拿出來放在桌上：“至于利潤分配，和我跟孫叔他們談的條件一樣，你要給衙門繳納一成的稅收，除此之外，衙門還要占一成的技術(shù)干股。所以你們的賬目一定要做明白，衙門會隨時查賬。等你簽約這個契書以后，人才、技術(shù)，廠子選址批地，衙門都會盡快幫你搞定。當然還有幾個要提前說好的事情，一是你們的廠子必須要在盈利的情況下，給衙門足夠的稅收和分紅，并且?guī)椭瞄T維持縣區(qū)民生經(jīng)濟安穩(wěn)，給民眾們提升崗位，并且反哺農(nóng)業(yè)發(fā)展。就比如你的紡紗廠，今年年底之前至少要提供二十個崗位，未來三年要打開縣區(qū)以及涼州市場，你收更多的棉花來織布，民眾們才會愿意種更多的棉花，這樣大家才都能富裕起來。鑒于你是第一個開棉花廠的，衙門會給你一個政策保護期，到今年秋收之前，縣區(qū)只會有你一家棉紡廠。但這不是壟斷技術(shù)，其余鄉(xiāng)紳們也都要各自想出路，他們也會有開棉紡廠的打算，而且紡紗廠開多了今年棉花也不夠分，反而大家一起賺不到錢。你要是能力夠強，最先穩(wěn)住市場，那以后不管別家有多少棉紡廠，你都能有自己的生意。如果不能實現(xiàn)盈利，那就只能申請破產(chǎn)。還有，后續(xù)如果要走物流廠的運輸鏈，那么你們還得跟物流廠那邊分利潤，這個暫時定的收費標準是五個利潤點。還有，棉花紡紗織布是新技術(shù)，到時候你還得買一批新型紡紗機、織布機，這些機器都還挺貴的。你趁著這幾個月多做點業(yè)務(wù)賺錢，后面買新機器的時候才不會捉襟見肘?！?/br>
    裴仲被這么一段話給砸蒙了。

    包括胡志峰、陳申等人也都在懵。

    其實他們也就憋著一口氣，對開廠子這種事情毫無概念。

    剛才還氣勢洶洶對峙呢，結(jié)果一轉(zhuǎn)眼，陳庚年給他們聊上了開廠子業(yè)務(wù)相關(guān)，那些亂七八糟的條條框框，聽得讓人心慌。

    知識以一種猝不及防的方式鉆進了他們的腦子里！

    所以，剛才怒氣沖沖，想要爭一口氣的裴老爺，看著遞來的契書，遲疑了。

    裴寶來：“看吧，我都說了，他不行！”

    裴仲：啪！

    一個手印當場就按了下去，因為按得力氣太大，那‘啪’的一聲動靜在辦公房里回蕩。

    但這完全就是下意識的反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