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短嘆一聲，這才抱著孩子離開，一邊走一邊輕聲哄道：“乖啊，不哭了?，不哭了?……”

    待哭聲漸遠(yuǎn)后，阿鶯走至沈觀衣身后，熟稔的替她按揉著太陽xue。

    探春一心都記掛在沈觀衣身上，連帶著孩子都沒看幾眼，沉默片刻，她跪坐在沈觀衣身旁，替她垂著腿，“夫人那邊，少夫人之后有什?么打算？”

    探春平日?里瞧著雖然心大了?些，可到底陪在她身邊多年，知她不會(huì)就這樣算了?。

    “俗話說殺人誅心，既殺不了?人，那便誅心?！?/br>
    岳安怡為何給她下毒其實(shí)不難猜，她與她之間并無仇怨，且她在上京得罪的那些人與岳安怡之間只是泛泛，她不可能為了?那些人將自己兒媳毒死。

    想起先前?在張府的一幕幕，岳安怡相看張寶瑩時(shí)的目光，想來?那才是她心中有家世?學(xué)識(shí)還乖巧懂事的兒媳。

    因?yàn)椴粷M意，所以想要換一個(gè)？

    若她這一生都無法如愿，賠了?夫人又折兵，待年老時(shí)，會(huì)后悔今日?所做的一切嗎？

    奶娘抱著孩子剛走上長廊，便在轉(zhuǎn)角處遇見了?得知沈觀衣醒來?，從府外匆匆回來?的李鶴珣。

    “見過?公子?！?/br>
    李鶴珣腳步一頓，看了?一眼奶娘走來?的方向，“她如何了?？”

    “公子是問少夫人嗎？”奶娘晃著懷里的孩子，回道：“少夫人醒了?，方才還給咱們小小姐取了?乳名呢?！?/br>
    “乳名?！崩铤Q珣的目光這才移到孩子酣睡的臉上，“叫什?么……”

    “吵吵?！碧崞疬@個(gè)名字，奶娘就忍不住埋怨道：“就算是乳名也?沒有這般隨意的，方才小小姐就哭了?兩?下，少夫人覺著吵，便取了?這個(gè)名兒，也?不知小小姐長大后會(huì)不會(huì)見怪?！?/br>
    李鶴珣并未回話，吩咐她將孩子抱回去后，便大步流星的朝著廣明院走去。他剛跨過?月亮門，瞧見熟悉的枝杈與不遠(yuǎn)處坐在院中的幾人，忽然便停了?腳步。

    猶如近鄉(xiāng)情怯，瞧著不遠(yuǎn)處那好端端坐著的女子，先前?那些擔(dān)憂與痛苦盡數(shù)化為了?膽怯，他此?時(shí)才發(fā)現(xiàn)，他竟不敢見她。

    如若不是他向圣上提出賜婚，若不是他沒有早些察覺，也?不會(huì)走到如今這個(gè)地步。

    日?頭正好，風(fēng)攜帶著塵沙吹進(jìn)了?李鶴珣的雙眸中，他仍舊眼都不眨的站在那處看了?許久，久到沈觀衣忽然回眸，他才回過?神來?，轉(zhuǎn)身離去。

    往日?的書房擺置規(guī)整，一塵不染，空中被多年的書墨香氣浸染，肅穆莊嚴(yán)，不忍褻瀆。

    而如今，那些久遠(yuǎn)的氣息被酒氣覆蓋，屋門處書卷散落一地，而角落斷裂的琴弦上沾染著未干的血漬，李鶴珣坐靠在軟榻旁，腳邊是散落一地的團(tuán)紙，墨點(diǎn)揮灑，與倒下的酒水融為一體，化作黑色的水流，緩慢的向前?漫延。

    沈觀衣進(jìn)來?時(shí)，瞧見的便是這樣一副場景。

    她看著坐在地上，雙手環(huán)膝的男子，抿唇一步步朝著他走去，他好似睡著了?，將頭埋在臂彎中，一聲不吭。

    沈觀衣從未見過?他這副脆弱的模樣，好似一根被掏空了?心的樹干，一折就斷。

    方才歸言來?與她說時(shí)，她還以為是歸言過?于夸張，她無法想象前?世?她那般對他，都依然不顯山露水的男人，會(huì)因?yàn)樗眢w中的一味毒，而落到這個(gè)地步。

    可當(dāng)她真正親眼所見之時(shí)，竟會(huì)覺得心中翻涌出來?的情緒，比酸果還要難挨幾分。

    掌心輕柔的落到男人的發(fā)上，沈觀衣一點(diǎn)點(diǎn)的為他束冠，整理烏發(fā)，不過?轉(zhuǎn)瞬，手腕便被人抓住。

    李鶴珣雙眸通紅，看著她的目光像是要吃人般凌厲。

    熟悉的眼神將她瞬間拉回了?前?世?，原來?這樣的眼神下，掩藏著的是裝滿悲拗的深淵萬丈。

    “李鶴珣……”

    話音未落，他的手微微用力，便將人拉進(jìn)了?懷中，緊緊抱住。

    下頜抵在沈觀衣的肩窩，他酒量不好，喝的不算多，淡淡的酒氣伴隨著聲聲道歉傳入她的耳畔，“對不起，對不起……”

    忽然，沈觀衣察覺到肩窩處濕漉漉的，她猛地怔住，在明白?那是什?么后，指尖輕動(dòng)，緩緩將手抬起，搭在他的頸后，如從前?的千萬次般，揉捏安撫著。

    李鶴珣喉嚨發(fā)出一聲哽咽，他忽然從沈觀衣肩上抬起頭來?，通紅的雙目淚意朦朧的盯著她的唇，不給她片刻喘息，虔誠又小心翼翼的吻在了?她的嘴角。

    冰涼的軟意拉回了?沈觀衣的思緒，溫?zé)岬暮粑鼑姙⒃谒拿纨?，包裹著無數(shù)的不安與愧疚，令沈觀衣輕而易舉的便能察覺。

    不知為何，她原本堅(jiān)定的心似乎也?有了?一些松動(dòng)，像是陷入了?某種粘膩的撕扯之中，一邊是為自己，一邊是為李鶴珣。

    就在這時(shí)，李鶴珣突然在喃喃著什?么，沈觀衣有些聽不清。

    “你說什?么？”她將人推開了?一些。

    “我們離開上京好不好……”

    “他答應(yīng)我，替你解毒，答應(yīng)了?的。”

    沈觀衣下意識(shí)問道：“誰答應(yīng)你了?？”

    李鶴珣目光緊盯著她，“魏蓮?！?/br>
    原來?是他，如今的魏蓮還只是百姓心中的活菩薩，前?世?她無意中救過?他一次，那時(shí)的他早已聞名天下，醫(yī)術(shù)卓絕。

    只是如今的他，醫(yī)術(shù)可有后來?那般高?超？

    “我們離京的話，去哪兒呢？”

    李鶴珣如今酒意未褪，半醉半醒，思索了?半晌，才動(dòng)了?動(dòng)唇，“漳州?！?/br>
    秦家先前?管轄之地，亦是李鶴意身死之地。

    沈觀衣不知李鶴珣為何要去漳州，但比起留在京城，漳州或許也?是個(gè)不錯(cuò)的地兒，更?何況早些時(shí)候她便準(zhǔn)備與探春離開這處，若不是因?yàn)闆]銀子，又與李鶴珣成了?婚，或許她早就離開了?這個(gè)是非之地。

    第93章

    天邊剛剛泛起白光, 透過窗欞，折射在書房幕簾內(nèi)的小塌上。狹窄的軟榻上此刻正?擠著兩人，烏發(fā)交織, 女子被男人緊緊的攬?jiān)趹牙? 像是要融入骨血，連睡夢中?都不曾松開手。

    沈觀衣是被大亮的天光照醒的, 眼皮微掀，眉頭緊蹙，下意識(shí)想要伸手遮擋陽光，卻察覺雙手動(dòng)彈不得，這才不得不抬眼看向與她貼的極近的男人。

    炙熱的胸膛緊挨著她的臉蛋, 沈觀衣眨了眨眼, 見他喉結(jié)滾動(dòng), 下一瞬便?迷蒙的睜開了眼。

    頭疼欲裂, 李鶴珣微微擰眉，在看見被他抱在懷中的人后，身子?僵住，頭昏腦脹之時(shí), 昨夜的場面盡數(shù)塞進(jìn)了腦中?。

    那些平日里不會(huì)宣之于口的話?，甚至幼稚的抱著沈觀衣不撒手的行?為，都讓他此刻眼神躲閃, 心慌意亂。

    他不擅酒，往日有人告訴他，酒后不會(huì)記得醉時(shí)所做之事, 可眼下他不認(rèn)這個(gè)理, 全是胡說！

    沈觀衣見他醒來，也不掙扎了, 既用不了手，便?將腦袋往他懷中?埋了埋，以?此遮擋刺眼的光亮。

    李鶴珣動(dòng)了動(dòng)唇，聲音帶著宿醉后的沙啞，“昨夜的事，對不起……”

    “李鶴珣，自我醒來你?已經(jīng)道過好多次歉了，若你?當(dāng)真想要讓我原諒，便?如你?所說，咱們?離開京城?！?/br>
    “你?我，探春、阿鶯、歸言、還有吵吵，咱們?一塊兒?離開，你?將銀子?帶夠，咱們?去四處游玩可好？”

    李鶴珣還未出聲，沈觀衣便?搖頭道：“不行?，你?若沒了官職，日后咱們?被人欺負(fù)怎么辦。”

    看著她如往日那般明艷張揚(yáng)，絲毫沒有被體內(nèi)的毒影響，不知為何，李鶴珣感覺心臟處像是被一只手不住的捏緊松開，反復(fù)以?往，險(xiǎn)些承受不住。

    “不會(huì)，就算出行?在外，你?依舊想如何便?如何，沒人可以?再傷你?一根頭發(fā)。”

    他鄭重又虔誠，仿佛像在許下什么誓言。沈觀衣將手從他的衣衫探進(jìn)?去，捏著他腰間的軟rou，問：“那你?暫且離開朝堂，圣上那邊會(huì)同意嗎？”

    她的暫且二字并未被李鶴珣放在心上，在他心中?，離開便?預(yù)示著永不回來。

    可沈觀衣知曉自己的身子?，也知曉魏蓮能做出解藥的幾率太低，所以?她要的只是這些短短時(shí)日的朝夕相處，之后他便?繼續(xù)走他該走的路。

    而岳安怡，自然該在痛苦悔恨中?度過一世。

    沈觀衣想的出神，并未聽?見李鶴珣方才所說之言，待回來神來時(shí)，她看向?李鶴珣的雙眸彎了彎，“好啦，別不高興了，魏蓮不是都答應(yīng)替我解毒了嘛，我不會(huì)死的，我還要看著吵吵長大呢?！?/br>
    “況且，我也舍不得你?呀……”

    李鶴珣沒有因?yàn)樗娜詢烧Z而高興一些，反而瞳仁間的黑色愈加沉重。

    不知他怎么與小十?五說的，離開李府的那日，李誦年并未前來相送，而岳安怡則在頭一天便?離了京城。

    馬車行?駛在去往漳州的路上，奴仆除了他們?身邊的人，便?只帶了一個(gè)奶娘與趕車喂馬的馬夫。

    探春幾人與奶娘都坐在裝了東西的馬車上，而沈觀衣與李鶴珣二人身邊則帶著魏蓮。

    一上馬車，魏蓮便?冷著臉替她把脈，與其他大夫不同的是，他并沒有尊崇男女有別那一套，把完脈后，也毫不留情的留下兩個(gè)字——難搞。

    李鶴珣臉色瞬間難看幾分。

    沈觀衣早先便?知曉這毒難解，故而并未放在心上，令她好奇的是，魏蓮的脖頸處，竟然有淺淺的勒痕，她沒忍住問了一嘴。

    魏蓮淡淡的掃了她一眼，“想活著，就少?說話??！?/br>
    這脾氣，還真與前世一模一樣！

    沈觀衣氣鼓鼓的看著他，魏蓮收好自己的東西后，并不搭理她，雙手環(huán)胸靠著小窗閉目養(yǎng)神。

    馬車沒有走官道，因是山路，是以?行?駛途中?略微顛簸，沈觀衣還好，被李鶴珣護(hù)著，反觀魏蓮，則顛的他面色慘白，連忙從藥箱中?道出一顆小藥丸含在嘴里，這才好受一些。

    沈觀衣問：“咱們?為何不走官道？”

    “某人是被偷出來的，若走官道，一路上少?不了追查?！?/br>
    魏蓮本就冷淡的眉眼此時(shí)染上了一抹慍色，“這就是你?答應(yīng)我的，將我?guī)С龉鞲?？?/br>
    李鶴珣看了一眼魏蓮，“我既做到帶你?出府，也希望你?能遵守規(guī)矩?！?/br>
    魏蓮：……

    他有一種自己被耍了，卻又找不出反駁理由的蒼白無力。

    眾人忍著顛簸的路途，在黑夜來臨之間，找了處地方歇腳，可這樣的路程還有許久。

    一路上魏蓮替沈觀衣一邊治理身子?一邊尋一些稀有的草藥，倒還真是應(yīng)了沈觀衣先前那句游山玩水。

    也是在路上，沈觀衣才知曉李鶴珣為何提起要去漳州，是因魏蓮當(dāng)初與李鶴珣做的交易便?是他要回漳州，是以?為了解毒，李鶴珣便?只能帶著沈觀衣與他一同回鄉(xiāng)。

    兩世沈觀衣都不曾去過京城以?外的地方，一路上她新奇好玩的緊，儼然忘了自己還是一個(gè)身子?抱恙的人，為此不免被魏蓮?fù)诳鄮拙?，可每次只要她看?李鶴珣，李鶴珣都會(huì)幫她將話?頂回去，次次說的魏蓮面如菜色，只能在第二日的藥汁中?偷偷加些黃連以?報(bào)口舌之仇。

    打打鬧鬧的日子?一晃便?是半月之久，眾人抵達(dá)漳州之時(shí)，已是深夜，李鶴珣早早的便?讓歸言快馬加鞭來此安排好一切，所以?哪怕時(shí)辰有些晚，他們?依然有地方可住。

    不算太大的院子?被收拾的很干凈，也就比商賈住的宅院大上一些，雖比不得李家，可從入府的景觀，乃至布置的如與廣明院不相上下的臥房，都讓幾人嘆為觀止。

    探春放下臂彎處的包袱，驚嘆道：“這也太像了，奴婢甚至以?為咱們?還在京城的院子?里呢?！?/br>
    細(xì)致到每一處幾乎都相差無幾，就連房中?那些值錢的物件兒?擺設(shè)都絲毫不差，這些時(shí)日在途中?她有許多次睡不好，半夜驚醒，想來李鶴珣都看在眼里，所以?才讓歸言提前將此處布置的與從前一般無二，讓她可以?安心幾分。

    她雙眸晶亮的看向?他，還不等沈觀衣開口，一旁從夜色中?走來的魏蓮便?冷聲道：“我說這幾日歸言怎么不在，害的我一個(gè)人忙前忙后，原來是得了命令，前來收拾屋子?了。”

    他說這話?時(shí)，眉梢吊著一絲冷諷，沈觀衣習(xí)慣性看向?李鶴珣，他甚至連眼都沒抬，便?逮著她往屋里走去，“魏大夫不喜歡這些布置，歸言，替他選個(gè)滿意些的臥房?！?/br>
    李鶴珣口中?所謂的滿意便?是什么都沒有，只有一床一桌一椅的輕簡，歸言是他的下屬，自然明白他話?中?之意，同情的看了一眼魏蓮后，才招呼著眾人下去休息。

    因著一同行?了半月的路，魏蓮與他們?之間也不似先前那般生疏，否則李鶴珣就算看在還要靠他解毒的份上，也不會(huì)如此與他作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