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溜溜的眼珠子轉(zhuǎn)著，將沒說完的話藏在心底。

    比起祭酒，她更喜歡哥哥為她上課。

    這時，門?外侍立的常守踏進門一步，說道：“殿下，東宮有貴人找。”

    “何人？”

    暖閣是先帝嬪妃的歇腳之地，人多眼雜，常守躊躇片刻，道：“您去見了便知。”

    ——

    雖然不用早起念書，姜念蘭卻一刻也沒閑著。

    楚南瑾白日閑時會過來帶她溫書，功課不僅沒?落下，還識得了不少字，晚上楚南瑾不在時，她便翻看圖文話?本，屋內(nèi)燈火通明，時?？吹萌朊灾畷r就睡了過去。

    玉和殿走水的第三日，一道圣旨下至暖閣。

    公主永樂移步行宮，尋找解夢之法，太?子陪同左右。

    公主的受寵程度，從御賜的行囊便可以看出，不過離宮幾日，昭成?帝卻賜了幾箱衣物、幾箱金銀首飾等，裝了滿滿幾車。

    昭成?帝朝政繁忙，卻抽出空閑，在宮門?口送別，馬車消失在視線內(nèi)很遠，他仍駐足停留，好?似被風(fēng)沙迷了眼。

    大梵女居住的行宮毗鄰京城，是個依山傍水的好?地段，先帝縱情?享樂，這座行宮本是他游山玩水，聽笙歌樂舞的yin靡之地。

    昭成?帝繼位后，將留在此處的樂器樂臺拆的拆、燒的燒，半年前大?梵女在行宮定居后，更是將此地改造成不啻于佛堂的清凈之地。

    行至半路，楚南瑾所在馬車的防風(fēng)簾子掀開，一雙修長?玉潤的手伸出車外，比了個手勢。

    “莫讓他們發(fā)出聲音?！?/br>
    常守微微頷首，騎著馬從后繞過，指揮屬下不動聲色將其中一輛馬車團團圍了起來。

    太?后安插在隊伍中的眼線被瞬間割去舌頭，拖去兩側(cè)布滿荊棘的密林，泛著冷光的寒刀無情?地奪走性命。

    姜念蘭一路上都不開心，哥哥明明說過，去行宮兩人就能獨處，可?離宮后，哥哥非但沒和她坐在同一輛馬車，兩人之間還隔了好幾輛。

    她懨懨地趴在馬車壁沿，來回翻看手上的話?本，卻什么也看不進去。

    這時，車簾被掀開，一絲光線照進，刺得她雙眼微瞇。

    “念蘭。”

    第42章

    玉和殿走水只是開端, 太?后一黨不會輕易罷休，將?人馬安插在?駛往行宮的?隊伍中，下了揪出太子背德證據(jù)的死令。

    卻不料, 太?子部署周全，不費吹灰之力便識破詭計，折了太?后幾枚重要棋子。

    血腥被?扶疏草木淡去?, 清冽的?幽竹掩下過往痕跡, 楚南瑾拂雪袖上沾染的灰塵, 仿佛一切安然, 什么也沒發(fā)生過。

    姜念蘭見到楚南瑾的那一刻，所?有?的?埋怨失望褪去?，滿心都被?喜悅充盈，委屈道：“這兩日?哥哥變得好?冷淡, 除了溫書?都不來找我，我晚上掌燈看話本，有?許多地?方都不懂, 卻沒有哥哥替我解答。”

    自姜念蘭來到皇宮，還從未和楚南瑾分開過這么久，每晚都睡得不安生，數(shù)次想從暖閣溜出去?, 去?東宮找哥哥, 可想到他的?交代, 她又不能任性妄為，憋得難受, 此時見了他, 將?委屈一股腦地傾訴了出來。

    楚南瑾靜靜聽?她說完，嘴角揚開一抹淺淡的笑意, 攤開掌心，露出一對翡翠珠子，光亮剔透，上銜著碧綠細線，看起來小巧玲瓏，玉潤珠圓。

    珠光映在?眼中，浸潤著溫柔的笑意，“賠罪禮?！?/br>
    姜念蘭捻起那顆珠子，好?奇地?細細打量，珠子摸在?手上觸感冰涼，卻十分趁手，她端詳一番，想不出贊美的?詞語，傻傻地?冒出一句，“好?漂亮，像一顆晶瑩剔透的葡萄?！?/br>
    楚南瑾摸盞的?手頓了頓，笑道：“先時我往袍房送了幾匹錦緞，離宮前?正巧裁出了新?衣，便一并帶了過來，式樣新?穎，沒有?配套的?首飾，就又命人連夜趕工，這翡翠耳珰只是其中一樣，興許工人是照著葡萄的樣式造的?！?/br>
    姜念蘭關(guān)注到了重點，“哥哥給我裁了新衣？”

    楚南瑾反問，“念蘭可喜歡這耳珰？”

    姜念蘭肯定地?點頭，“喜歡，可是哥哥為何不將新衣一并帶過來，我現(xiàn)在?不能穿嗎？”

    楚南瑾眸色晦暗不明，抿了口茶，緩緩道：“新?衣料子薄，現(xiàn)在?穿會凍著，待到了行宮，念蘭再試穿，到時哥哥會為你作畫。”

    隊伍繼續(xù)駛進一個時辰后，終于到達了修建在北城的碧雀宮。

    官兵持戟清道，百姓躲在?屋里子偷偷瞭望，瞧見那揚起塵沙的駿馬威嚴(yán)無比，占據(jù)了道路大部分位置，龐大的隊伍光是從門前經(jīng)過，就用了許長時間。

    皇家排場，甚是偉觀。

    大梵女派了最器重的關(guān)門弟子明河在?碧雀宮前?迎接。

    明河在?兩位貴人的車輿前行過大禮，歉然道：“十分抱歉，大梵女還未出關(guān)，便讓我來迎接兩位貴人，兩位殿下路途奔波，廂房早就已經(jīng)拾掇好?了，明河為你們引路?！?/br>
    碧雀宮占地?寬廣，光廂房就有上百間。

    先帝逝世?后，碧雀宮很長一段時間成為空置，毫無人氣。

    當(dāng)年?昭成帝大肆在民間尋找解夢的術(shù)士，揭榜術(shù)士猶如過江之鯽，行宮便成了江湖術(shù)士的?安置地?。

    這些術(shù)士的?本領(lǐng)良莠不齊，魚龍混雜，從外面帶來的惡臭習(xí)性卻一點沒落，要么時常徹夜對飲，抱柱鬼哭狼嚎，要么將一月未洗的鞋襪晾在回廊上，臭氣熏天。

    昭成帝得償所?愿后，許是忘了這些術(shù)士，一直沒下旨驅(qū)逐，臉皮厚些的便一直賴著不走，時而就出來作?妖，駐守行宮的侍衛(wèi)又不能對他們怎么樣，過得是苦不堪言。

    明河無奈地?嘆了口氣，“這些術(shù)士住在?東廂房，自以為是皇上請來的上賓，行為舉止十分不知禮數(shù)，大梵女不欲與他們起沖突，便住到了離他們最遠的西廂房，我提前?和他們說過兩位殿下的?駕臨，只要兩位殿下不去?東廂房，他們也污不到兩位殿下的眼?！?/br>
    他將那些術(shù)士“驚天動地”的行為吞在?腹中，只用了“不知禮數(shù)”四個字概括，以免污了貴人的?耳朵。

    姜念蘭小聲問：“大梵女是何人？為何我聽?著很是熟悉，好?像在?夢里聽?到過?！?/br>
    “念蘭又夢到了什么？”

    姜念蘭誠實道：“哥哥不在身邊時，我有?時候會做噩夢，夢里有?白霧化成的?水鏡，水鏡里有?一些畫面，應(yīng)該是我從前的記憶?！?/br>
    “念蘭還看見了什么？”

    “暫時不記得了?！彼Ａ苏Ｑ?，“等我想起來，我再告訴哥哥?！?/br>
    楚南瑾沉默半晌，問：“念蘭若是恢復(fù)了記憶，會和哥哥漸行漸遠么？”

    “怎么會！”姜念蘭停頓片刻，想到什么，眸子斜成一條縫，眼尾上揚成月亮的?弧度，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哥哥是吃醋了么，害怕我恢復(fù)記憶會不理你，所?以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br>
    這種話一聽就不是她能想出來的?，楚南瑾笑了下，問：“念蘭從哪兒學(xué)的?話？”

    姜念蘭驕傲地舉起丟置角落的?話本。

    楚南瑾卻是搖了搖頭，自責(zé)道：“是哥哥的?失職，不能陪在?你身邊，沒能及時解答你的疑問。 ”

    姜念蘭想了好?久，也沒明白他的意思。

    “傻meimei，吃醋不是這般用的?！?/br>
    明河引著車輿來到西廂房，這邊環(huán)境清幽，是個適居的?好?地?段。

    在?原先的?安排中，為了男女避嫌，太子和公主的房間分別在湖泊兩岸，考慮到姜念蘭的?病癥，房間安排到了同一邊，卻是第一個在首，一個在?尾。

    明河剛說完，坐在?車內(nèi)的?姜念蘭就用小表情表達了不滿，卻沒出聲，明河正疑惑公主為何還不下車進房，就聽?見太?子說。

    “小師傅辛苦了，去?忙你的?事罷，這邊孤來安排就好?！?/br>
    明河受寵若驚，“不辛苦?！?/br>
    明河帶著碧雀宮其他仆從離開，大梵女又在?閉關(guān)，偌大的西廂房便只剩他們一行人。

    江公?公?的?傷好?了七七八八，也跟著來了行宮，見太?子扶著公?主下了馬車，頗有?眼力地捧著紅木箱上前?。

    “殿下，您要的東西?！?/br>
    楚南瑾接過箱子，帶著姜念蘭走入最末尾的廂房。

    一眾隨從止步門外，眼觀鼻子鼻觀心，各司其職。

    ——

    四面封閉的銅墻照不進一束光線，兩排燭燈熠熠搖曳，燭影在?墻上匍匐。

    絳紗娘子俯身換上新的燈罩，微弱的?火苗曳過她的?指尖，她微微一顫，抬頭對高座上的人說道：“我心里總覺不安，好?像有?什么事要發(fā)生?！?/br>
    正在?閉目養(yǎng)神的大梵女緩緩睜眼，美目似有?浮光涌動，“前?兩日?你去?了趟東宮，可是發(fā)覺了什么？”

    絳紗娘子闔目思忖片刻，“是有?一些發(fā)現(xiàn)，太?子殿下他……好像與以往有所?不同?！?/br>
    “那孩子在?宮內(nèi)拘束慣了，總是在外人面前做出寬和的樣子，時日?長了，真真假假，我也漸漸分辨不清，可是他真性傾露，讓你覺得奇怪了？”

    “我覺得，太?子好似心里有了牽掛?！?/br>
    大梵女笑了笑，“太?子即將?弱冠，還未成家，有?了心儀的?女子，不是你我喜聞樂見的大喜事么？”

    絳紗娘子猶豫道：“我聽說，太?子與永樂公?主甚是親密，那日?我去?東宮，無意間聽?到侍衛(wèi)的?談?wù)?，他們說永樂公?主一直待在?東宮中，與太?子同吃同住，永樂公?主……那可是太子的皇妹?！?/br>
    銅墻上匍匐的燭火驟然亮起，像張牙舞爪的?兇獸，掀起暗涌波濤。

    “你可有?聽?錯？”

    “千真萬確?！?/br>
    大梵女沉吟良久，一步一步自高臺走下，鍍在暖光下的面容晦暗不明。

    “太子的人馬應(yīng)該已經(jīng)到了行宮，看來，我得提前?出關(guān)了?！?/br>
    ——

    姜念蘭在?見到新?衣的?那一刻，瞬間明白了哥哥為何不讓她在車內(nèi)試穿。

    上衣更像訶子的?款式，兩根細細的吊帶穿過曲線優(yōu)美的肩頸，布料上繡著鴛鴦戲水的?圖案，長度不及上身，露出小巧的?肚臍眼，下身則是薄如蟬翼的紗褲，兩塊布料伴遮琵琶半遮面，有?種欲拒還迎的?朦朧感。

    這一身都與翡翠耳珰襯色，哥哥還拿出了相同款式的珠釵、項鏈、手鐲，果真是特地?打造。

    楚南瑾望向她的眼神，不摻雜一絲雜念，好?似在?欣賞一件完美的?陶器，姜念蘭在?銅鏡前?左顧右看，似是十分滿意這一身打扮。

    “念蘭喜歡哥哥送你的新衣么？”

    姜念蘭把頭點得像打更梆子，“喜歡，我穿著這身衣服，顯得皮膚很白，腰很細，鎖骨也很漂亮……”

    她用軟糯天真的?語氣說出這一番話，每說一句，楚南瑾的視線便不自覺地游移在她所說的?地?方，眸光漸暗一寸，小娘子如數(shù)家珍，一口氣將自己的優(yōu)點夸了個遍，說得口干舌燥，卻得不到回應(yīng)，終于停了下來。

    “哥哥，我十分喜歡你送的?新?衣，等回到皇宮后，我便穿著這一身去聽學(xué)吧?！?/br>
    楚南瑾眸色微沉了下來，“不可?！?/br>
    “為何？哥哥不也覺得我穿著這身好看么？”

    楚南瑾牽過她的?手，兩人十指相扣，他將她帶到畫架前坐下，拿來蒲團和枕墊，讓她墊著，道：“既是哥哥贈你的?新?衣，自然只能在哥哥面前穿?！?/br>
    “那要是旁人送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