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找他了？”她問。

    秦厭從來沒聽過她這樣冷淡的口吻，雖然極力克制但難以掩飾的質(zhì)問，有那么一瞬間，他的心猛然下墜，幾乎連呼吸都停滯，只差那么一點(diǎn)，他甚至想猛然停車，去看她究竟在想什么。

    但秦厭終究還是忍住了。

    他抬眸，透過后視鏡，與聞?dòng)涞哪抗鈱?duì)視，昏暗的鏡面里，她冷淡如冰雪，不加掩飾的惱火，甚至還帶點(diǎn)冷漠的審視。

    她甚至沒有一點(diǎn)掩飾的意思。

    有那么一瞬間，秦厭連呼吸都停滯。

    這下不需要任何探詢和猜測，那些被深藏在合理推搪和漂亮言辭后的抗拒和排斥，還有這抗拒后的太多太多，終于連掩飾都不必。

    就這么輕易地呈現(xiàn)。

    其實(shí)秦厭不是一無所覺。

    那些掩藏在最深處的隔閡和疏離，被熏熱的甜蜜、灼燒的激情包裹著，在虛無里燃燒絢爛，可面紅耳熱、意亂情迷之后，總有清醒的間隙。

    是緊緊依偎，仍覺遙遠(yuǎn)。

    可為什么？憑什么？

    她曾經(jīng)那么喜歡他、那么想要靠近，那些再多失落也褪不去的喜歡、再多理智也止不住的靠近，為什么偏偏在他轉(zhuǎn)身心動(dòng)、努力向她走近時(shí)，這樣輕而易舉地收回了？

    憑什么？！

    秦厭握著方向盤的手用力收緊，五指攥緊，指節(jié)都發(fā)白。

    他沒有說話，直到黑色豪車靜靜地停在紅燈前。

    “聞?dòng)?，”他說，似乎是有什么哽在喉頭，很用力地頓了一下，才能狀似平靜，用低沉的聲音說，“我和聞叔叔是碰巧遇見的?！?/br>
    聞?dòng)⑽⒄艘幌隆?/br>
    “我不會(huì)未經(jīng)允許擅自為你做決定的?！鼻貐捯蛔忠活D，像是每個(gè)字都用盡力氣刻印，“聞?dòng)?，你知道的?！?/br>
    他知道她有多驕傲，他知道她一旦做出決定，誰也不能違背，他知道誰若是想靠近她，就得學(xué)會(huì)尊重她的每一個(gè)想法，誰也不能越俎代庖。

    他了解她、尊重她，也心甘情愿愛她，所以再怎么想要靠近，也不會(huì)擅自逾越。

    至少她得承認(rèn)這個(gè)。

    也許她已不那么喜歡他，但至少她不能連他的愛和尊重也一并否認(rèn)。

    聞?dòng)赝?/br>
    她像是連自己也迷惑，那些下意識(shí)的猜測和真切的排斥，連她自己也不明白。

    “……對(duì)不起。”她說。

    秦厭沒有說話。

    長久的沉默是最后的余溫。

    他一直在等，也許聞?dòng)€會(huì)再說些什么，縱使心亂如麻她總也還是會(huì)想挽回些什么吧？就算她已經(jīng)沒那么喜歡了，可那些迷戀、激情和溫存總不是假的，她總歸還是有那么點(diǎn)喜歡他的——即使這喜歡沒有他所期待的那樣多，可總歸是存在的。

    快說點(diǎn)什么。

    證明她至少還在乎、至少還喜歡，不是他一個(gè)人興沖沖落進(jìn)這誘人窠臼，越墜越深。

    說點(diǎn)什么。

    哪怕只是一句溫言挽回。

    可直到漫長的車流從一個(gè)紅燈行駛到下一個(gè)紅燈，黑色豪車在轉(zhuǎn)瞬即逝的綠燈末尾緩緩?fù)ｑv，車內(nèi)連最后的溫度也被抽走……沉默是唯一的旋律。

    聞?dòng)裁炊紱]有說。

    秦厭想克制，他有太多話想說，想問，有太多太情緒化的質(zhì)問和不甘心，太不理智，太不像是聞?dòng)瘯?huì)欣賞的模樣，他也不想在她面前淪落失態(tài)。

    他一直在克制，可最終還是猛然開口，“我以為你和我在一起，是深思熟慮而非一時(shí)沖動(dòng)的選擇。”

    聞?dòng)粗?，像是遲疑著挽回——她也會(huì)不舍嗎？

    “我從來沒后悔和你在一起。”她說，那么輕，“以前不會(huì)，現(xiàn)在不會(huì)，以后也不會(huì)?！?/br>
    秦厭知道她說的是真心話。

    但他太了解聞?dòng)恕?/br>
    “那在你的心里，我們究竟能走多遠(yuǎn)？”他深吸一口氣，問她，“你有想過怎么走下去嗎？”

    聞?dòng)瑥埩藦埧?，又無言。

    她垂眸，她什么也沒說，但又好像什么都已經(jīng)說了。

    秦厭用力握緊方向盤，手背上青筋凸起，幾乎像是要把方向盤捏碎。

    “所以，”他極力克制，竭力維持最后的平靜，可就連呼吸也攪擾，每個(gè)字的吐露都支離破碎，短暫的一句話碎成幾度停頓止歇，“你從來沒想過和我有未來，是嗎？”

    多可笑，即使說到這里，即使圖窮匕見，一切已經(jīng)分明，可問起她這個(gè)問題的時(shí)候，他不是沒有心懷期待。

    聞?dòng)瘺]有說話。

    她不再看他，安靜地坐在副駕駛座上，靜靜地靠著椅背，過了一會(huì)兒才輕聲說，“對(duì)不起。”

    沒有否認(rèn)，沒有辯解。

    最終的最終，只剩下一句對(duì)不起。

    這就是她當(dāng)初在青蔥歲月里安靜追逐、拋卻權(quán)衡也要不理智一次時(shí)想要的嗎？

    這就是他一次又一次詰問內(nèi)心、小心翼翼去觸碰時(shí)期待的結(jié)局嗎？

    她怎么能甘心？

    他怎么能甘心！

    秦厭終于連最后的冷靜也克制不住，他猛地踩下剎車，黑色豪車在少有人來往的小路驟然止歇，輪胎擦過柏油路發(fā)出一聲刺耳的尖叫，他猛地伸手，一拳無比用力砸在方向盤上，他劇烈地喘息著，幾乎像是某種危險(xiǎn)的大型兇獸在低吼。

    聞?dòng)缯赝?/br>
    那些秦厭幾乎不會(huì)在她面前展露、遮掩得像是從未存在過的戾氣和兇悍，那些逐漸消弭的陰郁，忽然全都在這一刻呈現(xiàn)。

    她忽然覺得他有點(diǎn)陌生。

    “秦厭……”她低聲叫他，“你別這樣?！?/br>
    不知道為什么，她比任何一刻都要難過。

    秦厭沒有說話。

    他一寸寸地抬起頭，重新倚靠在椅背上，深吸一口氣，沒什么表情，用平靜的語氣，很簡短地說，“沒事?！?/br>
    他重新發(fā)動(dòng)車子，讓黑色豪車匯入逐漸稀疏的車流，在冰冷的寂靜里向前奔躍。

    之后走過的大街小巷、無數(shù)個(gè)紅綠燈的停歇，他們什么話都沒有說。

    直到豪車停在聞?dòng)⒌臉窍?，她遲疑著拉開車門。

    秦厭在一片死寂里開口。

    “我們先冷靜一段時(shí)間吧?！彼f，頓了一下，又偏過頭看她，“可以嗎？”

    漆黑的夜色里，他幽黑的眼瞳比夜色更深邃。

    聞?dòng)鲋囬T，沉默了一會(huì)兒。

    她凝視著他，描摹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輪廓和線條，像是有很多話想說，但最終的最終，她垂眸說，“好?！?/br>
    第30章 迷戀

    對(duì)于聞?dòng)颓貐拋碚f，在一起是悄無聲息的，冷戰(zhàn)也不動(dòng)聲色，或者說他們并不能用“冷戰(zhàn)”這個(gè)詞匯來形容，那仿佛他們的沉默與回避里還帶有賭氣的成分。

    可無論是秦厭還是聞?dòng)疾粫?huì)用情緒妨礙正事，太內(nèi)斂的人，連裂痕也像是完整無缺。

    在漫長的回避里，誰都有過努力。

    試探著，從生疏的裂痕兩端一步步靠近。

    有天寫字樓的電梯故障檢修，有一層樓梯間里的燈滅了一盞，轉(zhuǎn)角昏暗，地上不知道還灑了什么飲料，又黏又滑，秦厭下意識(shí)地轉(zhuǎn)身扶她。寬大有力的手握在她手腕，灼熱的溫度包裹著那一小塊溫涼的肌膚，那一刻，他們都愣在那里。

    “地上滑?！逼痰某聊螅貐捄芎喍痰卣f，在昏暗的轉(zhuǎn)角里辨不清表情，聽起來若無其事，好像他們之間什么都沒發(fā)生過，“小心一點(diǎn)?！?/br>
    聞?dòng)诨璋道镂⑽⒚虼健?/br>
    她猶豫了好一會(huì)兒，就像前方是什么艱澀考題，要小心翼翼，可最后的最后，也只是安靜地開口，聲音輕輕的。

    “好?！彼f。

    他們在昏暗的樓梯上走得很慢很慢，就好像這一小段樓梯忽然變成了什么刀山火海，每一步都要慎重其事。

    秦厭牢牢地握著她的手，五指握攏，一點(diǎn)點(diǎn)收緊，緊緊地握住她，仿佛松開一點(diǎn)她就會(huì)抽身而去，然而一時(shí)又驚覺般放輕力道，小心翼翼。

    收收攏攏，輕輕重重。

    聞?dòng)鬼?，眼睫微微顫?dòng)，連呼吸都放輕。

    然而腳步再慢，那小小的一段樓梯也終究是要走完的。

    快得不可思議，連松手都像是徒增遺憾。

    秦厭沒松手。

    清晰明亮的燈光下，他偏過頭望著前方，像是一心一意向前走，忘記還緊緊握著她的手，忘記他們彼此還冷淡，忘記他最好應(yīng)當(dāng)松開。

    于是聞?dòng)病巴洝绷颂嵝选?/br>
    直到他們彼此安靜地走到已經(jīng)空曠的地下停車場，各自的車停在面北眉南的方向，在尷尬的沉默里終于開口。

    “那，我先走了？”聞?dòng)p聲說。

    秦厭看著她。

    “……好，”他頓了一下，像是想多說些什么又無言，最終，“路上小心。”

    聞?dòng)⑽⒚虼健?/br>
    她站在那里，很明顯地停頓了一會(huì)兒，這多余的停頓甚至顯得有點(diǎn)古怪，一點(diǎn)也不像她。

    “那我走了。”她又重復(fù)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