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玉蘭疲憊地抬頭，被嚇了一跳。

    這幾日，她頭懸梁、錐刺股，深陷暗無天日的刷題地獄。

    一開始還高高興興的，只覺自己刷了題，考試不說有十分勝算，也有七分。

    可題這玩意，越刷，不會的就越多，白鷺洲的考題量又大，高玉蘭再怎么天才也只是不足十歲的孩子，知識量有限，刷著刷著，就魔怔了，面色煞白，高長松讓她休息她也不樂意。

    功夫不負(fù)有心人，她把考的那些吃透了，又將自己掌握的按體系復(fù)習(xí)了一遍，但同時，她對試卷集也產(chǎn)生了ptsd。

    高玉蘭：我知此物有奇效，但我真的不想看見了。

    她才告一段落，高長松竟然……

    高玉蘭遲疑道：“這是……”

    高長松說：“是鐘離大郎，他關(guān)心你學(xué)業(yè)，特意又買了一份?！彪S即投以勉勵的眼神。

    高玉蘭：qaq。

    ……

    白鷺洲書院坐落于江心洲，江水環(huán)繞，青翠雅靜，遠觀可見白鷺成列，直上青天。

    書院的創(chuàng)立者名為江萬里，春秋齊國人。

    與落后的生產(chǎn)力不同，春秋時的修行體系已發(fā)展得很完善了，甚至已從云端跌落。

    周朝之前，修士當(dāng)?shù)?，隨著兩教大戰(zhàn)結(jié)束，封神榜祭出，道門與佛門的亂象就基本結(jié)束了，形成了東西分治的格局。

    那時的煉器師也不少，可大多是先天派的。

    先天派崇尚老子無為而治那一套，認(rèn)為器物都是自先天靈氣中應(yīng)運而生的，他們只負(fù)責(zé)打造形體，那是先天之氣寄居的場所。

    周朝以前，先天派大行其道，可到周朝后，人族開始興盛，各家學(xué)派興起，文士誕生了，他們用學(xué)派的思想，用三寸不爛之舌改變國主的意志，世間已從神治緩慢過度為人治。

    于是有煉器師提出，倘若只寄希望于先天之氣的偉力，我們這些煉器師又有何作用呢？

    何況先天靈氣越來越少了，寄希望于它們，八百年都打造不出像樣的法器，一個名為墨文的修士提出，我們應(yīng)通過后天手段，鍛造法器，只要技藝夠精湛，朽木也能成型。

    于是同先天派分庭抗禮，這是后天煉器師的開端。

    煉器一門發(fā)展至今，先天派已所剩無幾了，后天派也分化出不同的支流。

    白鷺洲書院屬切磋派，其名源于《詩.衞風(fēng).淇奧》。

    詩曰：“骨曰切，象曰磋，玉曰琢，石曰磨；切磋琢磨，乃成寶器?！?/br>
    這句話的意思是：骨質(zhì)材料以切作加工，象牙制品則用磋，玉得以琢的方法來加工，石頭磨就可以了。只有經(jīng)過了切磋琢磨這些加工方法，才能成為好的器物。

    其實后面還跟了一句，意思是人的學(xué)問知識能力，就如同骨象玉石這些材質(zhì)的切割一樣，需要精心的切磋琢磨，才能有所成就，可這是文士拿來勉勵弟子的。切磋派的煉器師認(rèn)為，倘若將四個字局限在人身上，反倒是狹隘了，于是只留前句，不看后語。

    由此可知，白鷺洲書院更在意扎實的功底，與日復(fù)一日地鍛煉，他們不相信瞬時的頓悟，鼓勵弟子腳踏實地。

    打好基礎(chǔ)，才能創(chuàng)新。

    現(xiàn)在的書院長文啟星認(rèn)為：靈光一現(xiàn)，是看個人的悟性，這不是后天能培養(yǎng)出來的，書院的培育，只能令學(xué)子打好基礎(chǔ)，成為庸才。

    這里的庸，是“中庸之道”的庸。

    庸才總比不知天高地厚的蠢材強。

    高玉蘭自己是個野路子，深知未經(jīng)系統(tǒng)化學(xué)習(xí)的不便之處，她崇尚白鷺洲書院的切磋精神，一心報考。

    高長松也是個務(wù)實的人，又尊重meimei的意見，雙方一拍即合。

    那么白鷺洲書院，對提議出五三的高長松，真的頗有微詞嗎？

    *

    “妙哉，此題乃從《周髀算經(jīng)》脫出，我卻不知解法竟有三種?！?/br>
    李九照擼著山羊胡，手捧粗制濫造的試卷集，搖頭晃腦。

    初，流出的只有試題，并無答案，魃宥召集多人一同探討，才做出一份試卷，即便如此，主觀題是否切合出題人之心，他們也說不準(zhǔn)。

    算學(xué)還好些，都有固定答案，他請來的學(xué)子中能人輩出，三人用三種不同方式得出相同答案，這樣的，就把解法都放上去了。

    白鷺洲書院的夫子研究答案，時常被啟發(fā)，他們認(rèn)為，無論是提出攥集子的人也好，解答案的人也罷，都有精妙之處。

    也有夫子捻著“序”道：“高長松這名，我似聽過?！?/br>
    一旁的夫子立刻搖頭晃腦問道：“你是喝過白酒，還是聽過《牡丹亭》亦或是往勾欄瓦子跑？”

    這三樣都是新生事物，近一年在大安很流行。

    這些夫子性格各不相同，有高不可攀、不染凡塵的，也有風(fēng)流倜儻，留戀人間繁華的。

    那人說：“白酒喝過，《牡丹亭》聽說過，勾欄瓦肆聽說過?！?/br>
    這些太火，想不知道都難。

    “這些都是高十二郎做的。”

    對方“哎呀”一聲，似忽然想起在哪聽過他名字：“原來如此。”

    又有人看著總結(jié)分析說：“他說我愛出這題，我這次偏不出……”

    大安版五三，不僅使廣大學(xué)子迸發(fā)出刷題的熱情，還激勵著老師們不斷升級。

    真是可喜可賀。

    ……

    書院選拔考時間正值秋闈，共考三輪七日。

    頭一輪是登天梯，先前說過，白鷺洲書院建在江心洲，這江心小洲天生一土坡，書院建在土坡上。

    頭一關(guān)，就是以雙腳丈量土地，一步步走至大門口。

    這難嗎？當(dāng)然難，不是說土坡有多高，樓梯有多少節(jié)，是先輩在江心小洲上設(shè)立的陣法太多，說還有諸葛亮的拿手好戲——奇門遁甲。

    奇門遁甲是陣法的一種，聽聞諸葛侯也只學(xué)了個皮毛。

    第一關(guān)占三日，這三日中沒摸清楚路子的，只能含恨淘汰。

    至于剩下兩場，就是考試，筆試考三天，畫符箓最快，一天了事，整個考試過程中不得帶儲物空間，若缺了什么，只能像科舉人一樣，背個包袱扛進去。

    進去前還要進行嚴(yán)密的搜身，每年總有人想帶點不該帶的東西進去。

    高長松聽后緊張不已，他想道無數(shù)考完科舉后太累，撅過去的例子，只想高香蘭那么小小只，看著又柔弱，真能撐得住七天嗎？

    她這小身板……

    鐘離珺心大，遇上重大事，他都跟高長松形影不離，于是這回“送考”，他也來了。

    鐘離珺說：“二娘修為不高，但勝在扎實，比上不足，比下有余?！?/br>
    她身板沒高香蘭結(jié)實，那也是跟高香蘭相比，掌握符箓沒有高翠蘭快，卻勝他人遠矣。

    人看著瘦瘦小小一只，是她天生吃不胖，實際上臉有紅似白，別提多健康了。

    鐘離珺修行的時候，就經(jīng)常一個人打野食，除妖，他住在叢林里，像住自己家。

    高長松還是不安，他想，鐘離珺兒時是個小子，高玉蘭是丫頭，這就不大好比了，更何況她平日在家苦讀，也沒跟村上的調(diào)皮蛋一起遛貓逗狗，放一個文弱的小姑娘出去，他不放心。

    可眼下局勢，哪里是他說不放就不放的？高長松只能像老母親一樣，幫她打包行李。

    起初，高長松帶了四五套換洗衣物跟鞋，又帶鹽、胡椒、蔥姜、八角等一應(yīng)調(diào)味料，打出了巨大的包裹。

    他看著，還沒等人說話，自己先否了。

    高長松想：這不行，包裹太大，得把她瘦弱的肩膀壓垮了。

    精簡精簡再精簡，可高長松自己沒荒野求生過，他搞不清該帶哪些，不該帶哪些，最終還是求助了鐘離大郎。

    鐘離大郎早就等著了，經(jīng)他一出手，換洗衣服變成了一套，調(diào)味料只剩鹽。

    高長松欲言又止道：“這……是不是太少了?！陛p裝上陣不能極端成這樣吧？

    鐘離珺卻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道：“這你信我?！?/br>
    他是專業(yè)的！

    *

    這方面，高玉蘭是個有主見的，高長松的大包袱她敬謝不敏，鐘離大郎的包裹她高高興興接了。

    高長松覺得讓小孩兒背個包裹實在不像樣，找技藝精湛的繡娘給她裁了個書包，一身衣服也是重做的。

    這就不得不贊一句，修真界就是好，沒有結(jié)實耐cao的牛仔布，卻有刀槍不入的金蠶絲。

    高長松也沒大理解，這金蠶是個什么玩意，只知道它絲織出來的布能做防彈衣。

    這很修真。

    高玉蘭考試當(dāng)天，全家都來送考，這全家還包括驩頭他們，高長松租了輛車將他們拉過去。

    這天去白鷺洲書院的人太多，車還得預(yù)定，等到了現(xiàn)場，又是人山人海。

    高長松咋舌道：“不是說煉器師稀少嗎，怎有這么多人？”場景之火爆堪比元宵節(jié)燈會。

    鐘離珺也不知道，只回了無辜的眼神。

    高長松自圓其說道：“許是報名費不高，眾人都來試試?！?/br>
    他還真沒說錯，白鷺洲書院的海選大眾化指數(shù)不低，也不是沒人誤打誤撞就進山門的，來考試的那么多，都三五成群，但凡找了個好領(lǐng)頭，不就能混進去了嗎？

    再說天文地理，人族的多也讀過幾本書，妖族心說我們有傳承，誰都覺得自己能考。

    至于符箓，那更是基礎(chǔ)中的基礎(chǔ)，充其量畫得不好，沒人一竅不通。

    報名分了好幾個點，白鷺洲學(xué)院的學(xué)生都給放出來了，代行助教之職。高長松趁機看一眼他們的校服，嚯，是襕衫。

    按照《宋史·輿服志》的說法，襕衫是一種白細(xì)布制成的，圓領(lǐng)寬袖的衣裳，裳下擺接一橫襕，是一種男性文士常穿的衣服。

    在白鷺洲也遠，無論男女，校服都是一致的。

    高長松愛屋及烏，想象一番穿在高玉蘭身上的模樣，他立馬高興起來，想那是活脫脫的女文人??！

    陪高玉蘭登記過后，高長松他們就進不去了，白鷺洲還算厚道，沒有清場，只把人都擋在外面，高玉蘭回頭說：“等我的喜訊吧?！北阋活^扎了進去。

    這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模樣，洗去她的文弱，現(xiàn)出幾分傲骨。

    見人的背影自視線中淡去，高長松久久不能回神，他恨不得在這住上七天七夜，等信兒。

    只可惜江心洲上的建筑只有白鷺洲書院，高長松住這真得幕天席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