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華 第33節(jié)
江南是比京城更繁華的地方,整個大奉都知道,江南的南康王每年上繳的稅收占整個大奉的一半, 江南絲織業(yè)繁盛, 每一批絲綢都熠熠發(fā)光, 水路通四方,南康王治理有方,聽聞江南春色無邊, 又聽聞江南煙雨蒙蒙,那江南里出來的郡主,也應(yīng)當(dāng)是風(fēng)月?lián)u曳的吧? 她們還聽聞,在江南, 若是吃一只螃蟹, 都要用專用的工具敲敲打打, 而她們連螃蟹都沒有見過。 納木城的貴女們越發(fā)惴惴, 她們長在西疆, 沒有華美的絲綢與牛乳般的肌膚, 連京城的禮節(jié)都只學(xué)了三分, 這等姿態(tài), 若是到了那江南郡主的眼中,豈不是會被嘲笑? 雖然還未見過面,但納木城的貴女們仿佛已經(jīng)看見了一雙嘲笑的眼,所以接到了請柬的姑娘們都私下里聚在一起,想著如何應(yīng)付三日后的圍獵宴。 沈落枝還頗會挑地方,她知道城外危險(xiǎn),所以她選了城內(nèi)邢家軍駐兵的城北荒山。 城北荒山很大,連綿三座大山,上有很多獵物,每年邢家軍們都會去打獵,這是她特意選定的地方,在邢家軍的保護(hù)下,一切都夠安全,因此,她還下帖子邀約了邢燕尋。 雖然裴蘭燼再三叮囑她不要與邢燕尋走得太近,但是,裴蘭燼越是這么叮囑,沈落枝越是會邀約邢燕尋。 裴蘭燼所有反常的地方,都是她要小心琢磨的。 沈落枝以前在江南時(shí),便常舉辦各種詩會酒會,與女子有,與男子亦有。 她本就是長袖善舞的人物,雖然未曾瞧見過這些人,但是已經(jīng)先打聽過消息,將人際關(guān)系與彼此親疏遠(yuǎn)近都捋過了一遍,在她還尚未見過這群納木城的人的時(shí)候,她已經(jīng)先將人名與脾性都記下了。 但她不愿猜測那個人與裴蘭燼有關(guān)系。 都是云英未嫁的姑娘,做下這等丑事,是要讓家族蒙羞的,所以在沒有確定抓出是誰之前,她不想以惡意去看待她們——沈落枝想到此處時(shí),心頭還冒出了一個念頭,可別是已經(jīng)嫁了人的婦人。 她以前倒是聽說過這樣一些風(fēng)流韻事,比如已成婚的夫人與尚未成親的公子勾搭在一起,亦或者喪兄的弟弟與寡嫂同住,大奉京城,亦或者是江南都不少見,那在這納木城,應(yīng)當(dāng)也不少見。 想到那種可能,沈落枝深吸了一口氣。 裴蘭燼啊裴蘭燼,真是給她出了一個好大的難題。 她也自然邀約了裴蘭燼,這次圍獵,裴蘭燼才是主角。 裴蘭燼對圍獵一事落在邢家軍的范圍內(nèi)表達(dá)了些不同意見,他似乎是極不愿意與邢燕尋打交道,因此也十分避諱邢家人,但沈落枝的理由很充分。 “北山很安全,我初來乍到,需要有一個時(shí)機(jī)能與她們交下朋友,圍獵宴是最好的由頭,過幾日我們便成婚了,你總不想我這邊孤零零的,一個給我梳妝作伴的朋友都沒有吧?”沈落枝道:“而且,我聽聞,納木城的貴女們都是去北山圍獵的,若是去旁處,我怕出什么事端,我也知你不喜歡邢燕尋,可是面上功夫總是要做的,郡守應(yīng)當(dāng)比我更懂這個道理才對?!?/br> 他們都是大戶人家教導(dǎo)出來的,自然也懂得什么叫“禮讓三分”,縱是其下有多少腌臜,也不能拿到面上來說,若是沈落枝宴請了全城,偏偏落下了邢燕尋,那才叫人詬病呢。 裴蘭燼便找不出理由推拒圍獵宴、推拒北山了。 三日之后的秋日圍獵宴很快便到了。 他們約定午時(shí)出發(fā),沈落枝來待女客,裴蘭燼來待男客,在午時(shí),與納木城的城門口會面。 —— 在出發(fā)的前一日,沈落枝與那群姑娘們在郡主府見過了一次面。 除了見過的邢燕尋以外,這些姑娘們她都要見見,摸一摸品性。 沈落枝一共邀約來了十四位姑娘,都是嬌嫩鮮艷的年紀(jì),一個個兒打扮的俏生生的,都是納木城人,她們之間自然也都熟識,她們各自與各自在一起的時(shí)候,自然也有一個圈子,誰誰因?yàn)槭裁淳壒什幌矚g誰誰,亦或者是因?yàn)榧抑行值埽c其他人有隔閡,反正生活在一個城里,各自有各自的圈子與緣由,但是對上這位江南來的郡主,她們就又是一個整體了。 她們都對這位自江南而來的、外來郡主有一些敵意,大概是身份地位不如沈落枝的緣故,所以隱隱還有一絲緊張。 這很正常,人在面對未知的時(shí)候,總是戒備的,但在她們見到沈落枝之后,這種戒備便迅速消失了。 因?yàn)樗齻儚奈匆娺^如此溫和柔弱的姑娘。 她們到了郡主府的時(shí)候,便瞧見沈落枝站在府門口迎著她們,清冷如天上玄月,皎潔如池中清蓮,她待人接物娓娓婉婉,言談間還掏出來了很多從江南帶來的禮物。 “都是一些小玩意兒,送給姐妹們賞玩?!蹦俏唤峡ぶ黜核荒樀娜崛鯚o依,似乎很想和她們每個人做朋友,一副完全不適應(yīng)西疆,需要她們保護(hù)的樣子,與她們?nèi)崛崛跞醯牡溃骸叭蘸?,還賴各位jiejie們照拂?!?/br> 納木城的貴女們徹底被沈落枝給打敗了,特別是她抬起臉來,露出一雙清澈如許、黑白分明的月牙眼看向她們的時(shí)候。 她好美啊。 她好柔啊。 她好弱啊。 世上怎會有如此美人兒呢?別說是男子了,就算是女子瞧了也挪不開眼的! 灼華郡主如此柔弱,怎么能受得了西北的風(fēng)沙呢?于是有人遞給了她最時(shí)興的乳膏,她便立刻欣喜的涂上了,仰起臉時(shí),還一臉?gòu)扇醯恼f道:“落枝來西疆這么久,一直未曾尋到好用的乳膏,今日恰好得來,jiejie們待落枝真好?!?/br> 美人兒嬌羞起來,比天上的晚霞都艷麗,納木城的貴女們便淪陷了,爭相恐后的把各種禮全塞到沈落枝的手里,眼巴巴的想瞧美人兒都用上。 灼華郡主還是個喜好玩樂的美人兒,她愛好書籍,但是瞧見貴女們對書籍沒興趣之后,便帶她們玩兒起了一種叫“四方牌”的游戲,據(jù)說是江南的特產(chǎn)。 大概便是四個人圍坐在一個桌子上,熟讀規(guī)則之后,以各種各樣的牌來打。 姑娘們上手了之后,立刻沉迷了,沈落枝便又引人送來了茶果點(diǎn)心,在房內(nèi)引爐燒炭,瞧見有人餓了,還親手為她們煮了梨湯。 這是何其好的姑娘! 她們?nèi)羰悄凶?,也要將沈落枝娶回到宅院里,小心呵護(hù)的! 這四方牌打著打著,姑娘們的話頭便一個個開起來了,城中大大小小的事,都從她們嘴里過了一遍,沈落枝坐在一旁,偶爾好奇的問上一句,便引來了各種話題。 姑娘們在沈落枝這里玩兒到了天黑,才戀戀不舍的離開,并且約定了明日一早,先來沈落枝這里,然后再去城墻處集合。 沈落枝一個一個送走,給每一位姑娘都包了豐厚的送別禮。 待到一圈姑娘走完后,沈落枝便回了她的東院內(nèi),四下無客,她才露出了一絲疲憊。 哄了一天的姑娘,又套了一天的話,將納木城中大大小小的事兒知道了個大概,但是沒瞧出來誰跟裴蘭燼有什么收尾。 難不成,那女子當(dāng)真已是人婦? 沈落枝緩緩咬住下唇,只覺得分外難辦。 這要是人婦,便要牽扯夫家了。 沈落枝在東院的廂房里思來想去的時(shí)候,在北院的袁西與耶律梟也開始琢磨著壞主意。 深夜,廂房內(nèi),二人點(diǎn)著一根燭火,都是一臉的嚴(yán)肅。 “明日郡主便要與人前去圍獵了,你知曉吧?這種場合,郡主定不會帶我們二人一道去的?!痹鲗⒆约旱拿闹髦g(shù)傾囊相授,對耶律梟道:“但我們一定要去!我們要想方設(shè)法混進(jìn)去,我已買通了守衛(wèi),明日,你我一道跟上郡主的親兵隊(duì)伍,在圍獵時(shí),你我大展身手,射下兩個獵物,去郡主身前邀功!若是能貼身伺候,得個恩寵,那你我的位置便定下了!” 這等好事,本來袁西是打算自己一個人干的,但是他根本不會弓箭,才轉(zhuǎn)而拉上耶律梟。 畢竟耶律梟這身板杵在這里,一看就是個弓馬嫻熟之輩。 袁西想,幸而他沒什么腦子,否則肯定要壓他一頭的! 耶律梟聽了半晌,道:“但是,明日,郡主的未婚夫也去,你我二人在郡主的未婚夫面前與郡主如此,怕惹郡主不快?!?/br> 袁西大手一揮:“你個漠北人懂什么?我們大奉有句老話,叫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越是鬼鬼祟祟,他們越喜歡呢!要不然青樓賣的都是什么客?” 耶律梟鄭重點(diǎn)頭。 很好,又學(xué)會了一條。 等他全學(xué)會了,就把袁西砍了。 這人知道的實(shí)在是太多了。 —— 次日,清晨,沈落枝開府門迎貴女,十四位姑娘都到了,但邢燕尋沒到。 沈落枝派人去問后,邢燕尋的親兵來信,說邢燕尋在城門口等著,于是沈落枝便帶人出門了。 算上沈落枝,十五位姑娘便出了郡主府,都上馬而行,去了城門口。 沈落枝帶上了府中的護(hù)衛(wèi)親兵,她是主人,須得全程保護(hù)這些客人、安置事宜,所以帶的人多些,貴女們也都帶上了兩三個貼身保護(hù)的親兵。 一群姑娘們浩浩蕩蕩,親兵們更是浩浩蕩蕩,混進(jìn)去了耶律梟與袁西,根本不顯眼。 在城門口,裴蘭燼早已帶著一隊(duì)親兵、騎在馬上等著她了,而且,等著她的也不止有裴蘭燼,還有邢燕尋。 她到的時(shí)候,裴蘭燼與邢燕尋正立于馬上面對面的說話,兩人似乎是在爭吵,沈落枝瞧見裴蘭燼的眉頭都死死地?cái)Q著。 彼時(shí)正是午時(shí),冬日寒冷,西疆的日頭遠(yuǎn)遠(yuǎn)地懸在一層灰蒙蒙的云后,只吝嗇的照下一層薄薄的日光,白衣公子與紅衣將軍迎面相對,北風(fēng)吹動雪綢紅衣,大漠長煙起,裴蘭燼立于馬上,近乎是橫眉冷豎,咬牙切齒的與邢燕尋低聲道:“邢燕尋!你到底要如何?” “我要去圍獵啊。”邢燕尋立于馬上,穿著一身獵獵紅衣,身上系著鎧甲,腰纏長鞭,濃眉一挑,滿臉的尋釁恣意:“你的未婚妻把請?zhí)枷碌轿颐媲皝砹?,你還不允我一道去么?更何況,我本就是派來輔佐你的將軍,你去哪兒,我便該去哪兒?!?/br> “你明知我說的不是此事!”裴蘭燼如玉的面龐上掠過幾分怒意,隱隱還有些許惱羞,他的聲音壓得越發(fā)低,淡粉色的薄唇微抿,擰眉飛快說道:“你是故意來的,邢燕尋,我之前與你說過的話你都當(dāng)成耳旁風(fēng)嗎?” “前些日子,你與灼華出行,拐帶灼華去青樓之事,我也未曾與你計(jì)較過,但不代表我不在意,我再與你講一次,灼華會是我的妻,你離她,離我,都遠(yuǎn)一點(diǎn)!” “邢燕尋,你根本不了解沈落枝!她不似你這般心大,她柔弱的像是一朵花!若是你我之間的事情被她知道了,她如何受得了?” 邢燕尋本來瞧見他時(shí),臉上是帶著幾分躍躍欲試的期待的,但被裴蘭燼這般冷斥過后,邢燕尋臉上的笑意也涼下來了。 他句句都是沈落枝,句句都未曾提過她。 邢燕尋神色越發(fā)冷。 她本就生的凌厲英氣,臉色一沉下來頗有氣場,漫不經(jīng)心的一提馬韁,道:“裴郡守的話,本將軍聽不懂,本將軍是受邀而來,還有,西疆本就是我邢家軍的地盤,是裴郡守留在了西疆,留在了我的家鄉(xiāng),要離,也該是你帶著你的妻離開西疆。” 說完,邢燕尋冷著臉勒著馬韁轉(zhuǎn)身。 她□□棗紅色的馬打了個響鼻,在冬日里噴出來一道白霧來,她轉(zhuǎn)身時(shí),裴蘭燼深吸了一口氣——此時(shí)再與邢燕尋爭吵,邢燕尋也不會回去的,且,沈落枝已經(jīng)來了。 裴蘭燼臉上的怒容被他強(qiáng)壓下去,他一貫善于隱匿自己的脾氣,在外喜怒不形于色,但那到底是對外人的,對上沈落枝時(shí),他還是覺得有些心虛。 他答應(yīng)過沈落枝,要永生待她好,只要她一個人的,可,邢燕尋總是那般糾纏與他,邢燕尋若是什么聰明絕頂?shù)娜艘脖懔T了,可她偏偏莽撞,長此以往,必生禍端。 沈落枝為了嫁給他,從江南千里迢迢而來,沈落枝根本離不開他! 若是被沈落枝知道此事—— 裴蘭燼心中越發(fā)煩亂,不由得抬眸去瞧沈落枝。 沈落枝正與納木城的其他貴女們一道于馬上行來。 行在最前方的女子眉目清雅,興許是為了方便出行,并未做女子打扮、穿裙戴釵,而是穿了一身青綠黛色的男子書生袍,方便騎馬出行,云鬢挽成了一個簡單的童子頭,用銀簪一挽,臉上也未施粉黛,露出一張翠冽的如雨后青山般的臉來。 薄薄的晨曦落到她的身上,她自遠(yuǎn)處而來時(shí),沈落枝那張臉被柔光襯的宛若明珠浮云,在納木城的風(fēng)沙里,她的每一根發(fā)絲都在發(fā)光,美的似是用珠粉捋過一般。 沈落枝騎馬而來,便見裴蘭燼遠(yuǎn)遠(yuǎn)迎過來,兩人言談間,裴蘭燼將他在西疆的一些友人引薦過來,彼此氣氛都很融洽。 裴蘭燼和沈落枝都是慣會做人的人,言語妥帖舉止有禮,若是有人與他們倆出行,必定是如沐春風(fēng),走完一程回來,那便能對他們二人贊不絕口引以為知己。 而這時(shí),邢燕尋也帶著一個華服公子走了過來。 他們這一行人人數(shù)極多,沈落枝帶了十四個女子,裴蘭燼也帶了十幾個男子,除了那些少年郎們,裴蘭燼帶了青叢白叢兩個侍衛(wèi)和一隊(duì)親兵,沈落枝帶了聽風(fēng)和一隊(duì)剛收攏來的親兵,邢燕尋帶了邢家軍,而那位華服公子帶了一隊(duì)私兵護(hù)衛(wèi)。 “落枝?!毙涎鄬し讲排c裴蘭燼吵架時(shí)橫眉冷對,但現(xiàn)在瞧見了沈落枝,臉上便又帶起了笑,好似沒瞧見裴蘭燼似的,只與沈落枝一人講話,她道:“我送你那兩個人呢?你怎的沒帶上?難不成是伺候的不和你心意?” 沈落枝聞言,下意識地瞥了一眼身旁的裴蘭燼。 裴蘭燼狐疑的掃了沈落枝一眼,但因?yàn)槿硕?,所以沒開口問。 且,沈落枝隱約間察覺到了裴蘭燼與邢燕尋之間的別扭之處。 太明顯了,這倆人像是互相較勁似的,但沈落枝不愿意把邢燕尋往那個方向去想,她覺得,邢燕尋是女將軍,是護(hù)衛(wèi)邊疆的好人,她不想辱邢燕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