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說話，自然帶著一股沉靜的氣質(zhì)，定海神針?biāo)频模娙祟D時都安靜了下來，嫻月和凌霜也算聽話了，只聽見卿云說道：“嫻月說的對，梅jiejie之所以選擇現(xiàn)在還留在徐家生活，自然有她的理由，這個理由蓋過了自身的幸福，這是她的選擇。

    就算我們現(xiàn)在去勸她，她多半也是堅持原來的生活，不會離開?！?/br>
    嫻月難得聽到她和自己意見一致，敢要插話，卿云卻伸手制止了她。

    如果婁二奶奶在這，不難發(fā)現(xiàn)，卿云這股說正事的架勢和她是一模一樣的。

    “不過要是因為這個，我們就坐視她繼續(xù)受苦，那也太冷漠了。

    這世上人人都有不得已，但作為姐妹，我們既不能替她做決定，也不能就用這個做借口，徹底不管了，那跟陌生人還有什么區(qū)別？”卿云娓娓說道：“我們要在她的選擇基礎(chǔ)上，讓她過得更好。

    她選擇留下，那就讓她留下，但解決掉留下的痛苦，就好了。

    我想，她丈夫雖然暴戾，但畢竟不是瘋子，權(quán)衡利弊還是知道的，要是打她的代價太大，他也會收手的……”

    她言下之意，是要徐徐圖之了。至于如何徐徐圖之，那就是做夫人的智慧了。

    徐家畢竟只是姚家的姻親，要論起權(quán)勢來，也不過如此，打老婆的男人一貫如此，到了外面，都不過紙老虎罷了。

    凌霜還想再說，被嫻月掐了一下，低聲道：“人多耳雜，你別嚷嚷了，有什么話，等晚上娘忙完了大家一起商量不行嗎？”

    凌霜也知道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好在荀文綺不在，女孩子們還算團(tuán)結(jié)，只是神色戚戚然，都在各自思索。

    “今日的事，涉及梅jiejie的隱私，人人都好面子，雖然我知道你們是無意間撞破，還請各位姐妹體諒，我們知道就好了，不要再告訴別人?！?/br>
    卿云甚至替梅jiejie善起后來，她也知道這些話約束不了大家，只是懇求道：“大家都是女孩子，以己度人，如果你是梅jiejie，大概也不希望人人都知道自己挨打的事吧。希望大家體諒，不要雪上加霜了?！?/br>
    女孩子臉上都有惻隱之心，顯然都被說動了。

    果然，卿云話音未落，梅jiejie的丫鬟金蟬就跑了過來，她顯然是受了囑咐的，一見眾人這樣，就知道事情傳開了。進(jìn)來就道：“我家夫人遣我來說，今日有事，得先走了，改日再聚，請小姐們體諒。

    世事不要只看表面，這里頭也有誤會，小姐們都是蕙質(zhì)蘭心，肯定知道人言可畏的道理，徐家是書香門第，名聲極好的，今日失陪了，改日再請小姐們來徐家玩?！?/br>
    嫻月聽了，便冷笑一聲。

    “你想救她，她還擔(dān)心你亂傳話呢?！彼龖醒笱笸赃呉蛔?，笑道：“我看咱們還是丟開手吧?！?/br>
    打啞謎沒有比她更厲害的，她還朝著金蟬道：“回去告訴你家小姐，放心吧，‘書香門第’的厲害，我們是領(lǐng)教了，上門也不敢上門了，我們惜命，不會管閑事的。

    我們自己的事還管不過來呢，沒空管別人的死活。卿云不是說了嗎？我們可尊重她的選擇了?！?/br>
    “嫻月?！鼻湓撇毁澩刂浦沽藡乖?，對金蟬道：“你回去告訴你家小姐，我們知道了，不會亂傳的。月香，你和阿玉陪著金蟬回去吧。”

    她是想讓月香過去的路上陪金蟬聊聊天，套些話出來，了解里面的情況，好慢慢想怎么救梅jiejie。

    金蟬一走，茶室里氣氛頓時更加凄涼。

    在這里的都是待嫁的女孩子們，今日的事太過刺激了，明明上一刻還是體體面面的少婦，抱著可愛的孩子，天倫之樂，連她們也有些羨慕。

    下一刻卻挨了巴掌也不敢出聲，只能早早回家去了。

    那一巴掌雖然沒有親自看見，卻直接打碎了這些女孩子的美夢，讓花信宴許諾的那個美好未來都顯得不可靠起來。

    大概每個人今天回家后，睡前思考的都不是嫁個如意郎君，而是萬一自己落到這境地怎么辦？父母會不會替自己出頭？有沒有姐妹可以傾訴，一起籌謀。

    嫻月那話雖然說得冷漠，但作為外人，還能有什么選擇呢？難道卷進(jìn)別人的家事，惹一身sao嗎？

    第62章 武場

    最生氣的，自然還是凌霜。

    卿云不讓管，嫻月不讓管，梅jiejie都自己傳了話來不讓管，她自然也不能管。

    壓抑著滿腔怒火回到花廳里，見夫人們還是熱熱鬧鬧地在打牌，更生氣了。挪到婁二奶奶身后，問道：“梅四姨呢？”

    “說是有什么事，先回去了?！眾涠棠堂翡J得很：“有什么事嗎？”

    “沒事?！绷杷浀妹穓iejie最后的話，仍然替她瞞。

    雖然知道這種事也瞞不住，甚至這也許是夫人中早就有人知道的秘密了，就淹沒在那些養(yǎng)外室斗小妾的窸窣碎語中，也是夫人們面臨的生存危機(jī)之一。

    她坐在花廳的欄桿上，看著滿廳的夫人們熱熱鬧鬧地斗牌，看戲，說笑著，衣香鬢影，華麗闊氣，忽然覺得有點(diǎn)荒誕。

    這滿室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夫人中，到底還有幾個像梅jiejie那樣，在風(fēng)光的背后忍受著無人能知的痛苦呢？

    或者每個人其實都有種種的不如意，沒幾個像自己母親那樣的幸運(yùn)者，但是個個在人前都裝得自己幸福無比，所以對于背后的痛苦才更是諱莫如深，個個孤獨(dú)地痛苦著。

    就算沒有像梅jiejie一樣慘，但這里面的人，面對梅jiejie一樣的事，有幾個有能力反抗呢？

    這一場夫人的盛宴，那些華麗衣裳，體面交談，甚至爭權(quán)奪勢，都不過是建立在浮萍上的王國，外面男人的世界才是汪洋大海，只要海里起了風(fēng)浪，隨時就可以將她們的世界掀翻。

    哪怕她們什么也沒做錯，哪怕這里面最有權(quán)勢的趙夫人，也不過是浮萍的一員。

    趙侯爺在官場上的一個失誤，就能讓她跟隨著墜入深淵。

    沒有能力掌控自己的命運(yùn)，就算此刻的富貴再耀眼，也不過是耀眼的浮萍罷了。

    但母親最希望的，就是自己也加入其中，做最耀眼的那塊浮萍吧。卿云不就是嗎？

    凌霜正坐在欄桿上，越想越厭惡這世界，小孩們那卻又熱鬧起來。

    婁三奶奶現(xiàn)在的境況，是全盤皆輸，二房樣樣得意，但在她看來，有一樣是二房永遠(yuǎn)得不到的，屬于她的優(yōu)勢。

    就是她的兩個兒子，玉麒玉麟，據(jù)說是她當(dāng)初拜了個極靈妙的尼姑求來的。所以比玉珠碧珠少快十歲了。這也是她最大的本錢，用她的原話說：“哼，當(dāng)初都說是個女兒，連老太太都說，結(jié)果玉麒玉麟一出生，三爺就連夜趕回來了，整個月子里，連府門一步都沒出，我說向東他不敢向西，我要星星，他連月亮也摘了。外面那個小妖精怎么樣？從此三爺再敢踏入她那里一步?jīng)]有？

    聽說是直接退回給她干娘了，打發(fā)了幾千銀子呢還。也是便宜那□□了……”

    所以這樣的場合，她自然是把兩個兒子當(dāng)成最得意的首飾一樣帶了出來，放他們在堂下玩耍，“扎二房的眼”，偏偏兩個兒子被慣得不成樣子，都沒小孩愿意跟他們玩。

    倒是探雪，小人精似的，頗有凌霜當(dāng)年的風(fēng)采，在孩子堆里雖是后來的，但沒兩個月就成了這幫孩子的頭，一呼百應(yīng)的。

    玉麒玉麟見狀，更加生氣，但也不敢惹凌霜，拿旁支的小女兒玉穎撒氣，玉穎瘦瘦弱弱的，被玉麒一推，直接跌倒在地上，頓時就要哭，委屈地朝著花廳叫道：“三嬸，玉麒打我……”

    旁支的五少奶奶和婁二奶奶都在靠里面的地方，婁三奶奶那桌靠外面，她還特地選了個靠外的位置，打牌的時候還可以順便看著她的兩個寶貝兒子。

    這時候明明聽見了，甚至都掃了一眼庭院內(nèi)，卻裝聾作啞，又把臉轉(zhuǎn)回去了。

    玉穎頓時委屈得哭起來，探雪就看不慣她這樣子，罵道：“哭有什么用，還手啊，真沒勁，看我的！”

    她直接沖到玉麒面前，冷冷道：“你道歉！你為什么推她？”

    玉麒沒想到她會出頭，有點(diǎn)心虛，但被溺愛慣了，還是蠻橫道：“我推她怎么了？”

    “那我也推你！”

    探雪可不慣他的毛病，立刻狠狠一推，把玉麒推得跌坐在地上，也痛得齜牙咧嘴的。

    婁三奶奶本來要管，見玉麒爬起來就和探雪扭打成一團(tuán)，玉麟見狀，也過來幫偏架，探雪一個人打兩個，一時有點(diǎn)吃力。

    “喲，二打一呢?！?/br>
    凌霜見探雪挨打，反而一點(diǎn)不著急，她坐在欄桿上，本來一肚子的氣，看到這個，反而笑了，不僅不拉架，還指點(diǎn)探雪：“別光掄拳頭啊，你插眼啊，踢襠啊，肋下一插，別人就岔氣了，動不了的。你的小弟們呢，怎么不上啊……”

    探雪本來就得了她的真?zhèn)鳎挠胁粫模苯右蝗瓝v在玉麒的眼睛上，打得他痛呼一聲，捂著眼睛坐在地上，又直接抓住玉麟的手指，反著往后一扭，玉麟手臂受制，只能慘叫著矮了下去。她招呼道：“都給我上，姚華，妙云，玉穎，別哭了，你也過來打兩拳！”

    婁三奶奶也沒想到局勢這樣瞬息萬變，嚇得立刻扔下牌，從花廳跑下來，見了兩個兒子一時不知道先心疼哪一個，急得臉色都變了，一把拎住探雪的衣領(lǐng)，就要打她：“你這個瘋丫頭！下這樣狠手，沒家教……”

    但她手卻揮不下去，被人鐵鉗般握住了，回頭一看，正是二房的另外一個瘋丫頭，凌霜。

    “三嬸的耳朵真是怪，怎么玉穎挨打你聽不到，你家玉麒玉麟一挨打，你飛也似的跑來了?！绷杷鷬涠棠淌且粯拥?，說話就直刺人心。

    “好，這就是二房的家教，對長輩就這樣的語氣？”婁三奶奶氣得發(fā)瘋：“你當(dāng)我沒聽到呢，你怎么教這野丫頭的，插眼踢襠，自家骨rou，你這是存的什么心？是不是想害我們家玉麒玉麟……”

    “那玉麒玉麟推玉穎，存的又是什么心？自家骨rou隨便打罵？我不過是以暴制暴罷了?！绷杷稽c(diǎn)不怕，反而近一步壓低聲音威脅道：“三嬸質(zhì)疑我二房的家教，不妨大聲點(diǎn)，讓夫人們都聽聽。橫豎我是不怕的，三嬸怕不怕我就不知道了……”

    這話倒提醒了婁三奶奶，婁凌霜已經(jīng)是廢人了，聲名狼藉，自己跟她斗什么。

    所以狠狠哼了一聲，把兩個兒子都拉起來，交給了奶媽，朝著花廳內(nèi)已經(jīng)被吸引了注意力的眾夫人的目光笑道：“沒什么事，不過是小孩子打架罷了?！?/br>
    雖然打了個小勝仗，凌霜臉上神色卻并不開心，仍然冷冷的。

    倒是探雪，得意得很，用屁股撞了撞她，還跟她求表揚(yáng)道：“怎么樣，我不愧是你的徒弟吧。”

    “是我徒弟，剛開始怎么還落了下風(fēng)呢？”

    凌霜收起因為梅jiejie的事爛透了的心情，逗她道。

    “我哪知道玉麟會偷襲啊，卑鄙，膽小鬼！”探雪道。

    “連偷襲都想不到，以后怎么打架？”凌霜教她：“你不僅要隨時防人偷襲，自己還要學(xué)會偷襲，還有，別老是只會掄拳頭，人為什么比獅子老虎都厲害，就是會用武器和腦子，知道嗎？空手是打不過帶武器的人的，還要防這一手……”

    她教了探雪一通，也算是傾囊相授了。

    她本來是最小的，沒想到最后還會出生個小探雪，所以她一直是把探雪當(dāng)作曾經(jīng)的自己來教的，尤其是她以后要守住這份家業(yè)，沒有點(diǎn)心氣是不行的。

    京中規(guī)矩大得很，作為未出閣的女孩子，凌霜連出個門都難，但她一點(diǎn)沒把自己當(dāng)成受保護(hù)的閨中小姐，還成天想著保護(hù)家人。

    婁二奶奶也是知道這點(diǎn)的，當(dāng)著眾人不說，晚上客散了，自家喝茶，她就表揚(yáng)了凌霜，道：“馮婉華那嘴臉也夠瞧的，自己欺負(fù)旁支不算，幾個孩子也教得橫行霸道的。你今天就做得很好，只是不該當(dāng)著夫人們……女孩子除了文場，學(xué)點(diǎn)武場也是用得著的，不過最好還是一輩子用不著這些功夫，才算命好?！?/br>
    當(dāng)時卿云嫻月也都在，只婁二爺還在外面陪男客，一家子母女，就談起了白天的事，卿云老老實實把事情經(jīng)過都說了，嫻月是在場的，又補(bǔ)一兩句。婁二奶奶聽了，也皺起眉頭。

    凌霜不提還好，一提火氣就上來，又開始罵“徐家的畜生”，被婁二奶奶制止了。

    “卿云做得很好，人多耳雜，最好是什么都不要說，回來商量。

    這事也是家務(wù)事，我們終究是外人，不好管，就是要管，也要慢慢來，幸好卿云在……”她又表揚(yáng)卿云道。

    凌霜聽了就不受用了。

    “嫻月也在呢，你怎么不夸她?！彼值溃骸半m然是外人，但我們和梅jiejie一起長大的，梅四姨又和我們那么熟，她們受了委屈，我們怎么能不管，能幫忙還是要幫的?！?/br>
    “你呀，性子這么急。

    你怎么不想想，要是她們真想我們知道，怎么回京這么久，梅四奶奶一個字都沒跟我提過，還是鬧開了才知道呢？可見她們也是想瞞的。

    她要是跟咱們求助，那沒得說，能幫忙我一定盡心盡力幫，但人家都瞞著，你義憤填膺個什么勁呢？不是白討一鼻子灰？”

    婁二奶奶雖然說她，但她性子也和凌霜是有點(diǎn)類似的，道：“你們是小姐，這事都別管，橫豎明天梅四奶奶還要來吃酒，我找個機(jī)會，慢慢問她就是了。你們?nèi)齻€可別卷進(jìn)這事里去，就當(dāng)全忘了。

    要是這事傳出去，反而要怪你們的，這事交給我就行了……”

    雖然婁二奶奶嚴(yán)令禁止，不讓她們管，但三姐妹哪有不關(guān)心的，凌霜是不用說，第二天一天都是燥的，卿云也十分懸心，最好笑是嫻月，她從來嘴硬心軟，嘴上說著懶得管，到了晚上，見凌霜和卿云都在茶桌邊等婁二奶奶回來，她也在旁邊懶洋洋喝茶，不去睡覺，顯然也是關(guān)心的。

    偏偏第二天忙得很，幾個夫人拖著打牌，婁二奶奶回來換衣服，帶著黃娘子抱著錢箱子，見三姐妹整整齊齊坐在這，倒嚇一跳，道：“你們?nèi)齻€還不去睡覺，干什么呢？”

    凌霜哪管這些，追著她問：“梅jiejie的事怎么樣了，娘不是說會去問梅四奶奶嗎？她怎么說？”

    婁二奶奶趕著出門打牌，正在鏡子前面著急換衣服，戴首飾，聽了就說：“她能怎么說，她早就知道了。不就是那些話，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

    何況婉琴現(xiàn)在又剛生了小少爺，徐家上下喜歡得跟什么似的，縱使女婿浮躁點(diǎn)，等孩子大了，沉穩(wěn)了也就好了。”

    “這是什么話？”凌霜聽得眉毛倒豎：“怪不得梅jiejie不敢和離，家里人都不給她撐腰呢！”